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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陛下,夜深了”,卫皇后看刘彻只歪在榻上,靠着被子出神,并不思睡,便给他端过滚热的红豆粥,“陛下过于忧劳,要善自保养。臣妾熬了红豆粥,是甜糯的,陛下尝尝。”
“据儿睡了?”刘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已不再是豆蔻年华。那个十四五岁娇弱的弦歌伎子,已是养育一儿三女的母亲。她的容颜虽然减淡了清馨明丽,然而那随和的好性情上更多添了一份慈爱柔和。她有一双一样如春涧般澄澈温柔的寒眸子,映在黑眸子中历久弥新。
刘彻半张开嘴示意她喂,她也就随和的一勺一勺的轻轻吹了,再喂给他,“这个味道不错!”刘彻笑了。
“据儿也喜欢这个味道。”
“是吗”,刘彻又靠起来些,握了她的手,“子夫,你知道朔方吗?”
卫皇后想了想,摇摇头,“臣妾听卫青说过,但臣妾不知细情。”
“其实,朕也没去看过,不过朕听卫青说,那应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草比上林苑要青要浓,莽荡上横溪纵涧,水草丰沛。天地几乎相接,苍鹰在白云映衬的蔚蓝的苍穹盘旋。成群的牛羊马匹悠闲的在草场上吃草。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朔草原的尽头就是滚滚黄河,接天而来……”刘彻暗黑的眸子里闪着憧憬的光。
“陛下,那再过了黄河是哪里呢?”卫皇后把最后一口红豆粥喂到刘彻嘴里,继续问他。
“过了黄河……”刘彻眯起眼睛,那就是匈奴人真正的草原腹地了……“卫青可能快到了吧……”他失神的念叨。
“到了哪里?卫青到了河朔吗?”她的寒眸子流露着牵挂。
不知为什么,只要卫青出征,刘彻必然要到她这里来。他笃信灵犀,比如他有时心里烦躁,不出几天,他多半都会听说他的皇姐有什么不舒服。寂静的夜里,看着她那双同样清凉的寒眸子,刘彻才觉得心在肚子里。他仿佛能从这双寒眸子一览无余的望到那双寒眸子,只要子夫神情泰然,他就安心的觉得他的仲卿一定是平安的,“霍去病是鼻子像卫青,而你们姐弟之间,就这双寒眸子最像了……”他的言语跑了题。
卫皇后颊上绯红,垂着眼帘不言语。
这个神情也很像啊……“据儿只有眼睛不像朕,小东西的眼睛像他娘”,刘彻托起卫皇后的面庞,“像他舅舅……”他揽过卫皇后,搂在怀里,“卫青若是此时就到了的话,那就更好了……”
……
月朗星稀,跃马驰纵。银白的月光下,映出不远处似有一朵朵白色的军帐,和点点灯火。
“将士们——做好迎战准备!!一刻不停,杀过去——”他两腿用力在马肋上一蹩,马儿长嘶一声,狂奔向前。三万大军如飓风狂飚卷过草原,仿佛是一瞬间就踏翻了右贤王军营的围栏。
巡哨的匈奴兵丁未及防备,应声而倒,卫青挥起天子剑,一剑剖开一个帐篷,几下掀了帐篷,睡梦中惊醒的敌兵惊惶失措的找不到武器,束手就擒。
“速寻右贤王——不要叫他溜掉——”
高阙的匈奴骑兵部署果然如此之多,卫青的三万人马还未来得及挑掀一半的帐篷,已有另一半的匈奴骑兵在慌乱中摸到了武器战马,匆忙应战了。求生的欲望,让这些噬血成性的草原猛兽红了眼,发了狂。
弯刀从四面挂着寒光、带着风声劈头盖脸的向汉军横扫过来。
卫青此时每一寸皮肉仿佛都亢奋起来,寒眸子映着雪亮的月光。坚决果断的迎上一个又一个飞划过来的弯刀。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填充了他的胸膛,仿佛有一口滞塞淤中的恶气此时从丹田直撞出他的喉咙,“来吧!!!”他赫然怒吼一声,划破布满繁星的夜空。
血沫飞溅眯了他的寒眸子,扑鼻的腥气逗起了他难得的野性,他的天子剑锐利的如苍鹰的利爪,横在他马边的尸首堆得几乎拌住他的马腿。飞溅到他英睿面庞上的血水渐渐变得粘稠,粘连了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可他无暇去擦拭。
血红的曙光带来了胜利者的欢呼,和失败者的死寂。
“将军——右贤王只带数百随从,向北远遁了——”
“将军——轻骑校尉郭成率众追赶——”
“将军——我们胜利了——”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卫青深深的喘着气,汗水混着血水蛰刺着他的眼眸,“将士们——我们已经成功攻破了右贤王,成功的将匈奴分割!!!你们都是大汉的英雄——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将军威武——汉军威武——”
“速清战场缴获——补给军需——将士们!!!我们胜利了——送我们到草原的英雄还横尸在溪水边——我们稍试休整,回去掩埋战马,厚葬我们的英雄——”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去传令给轻骑校尉郭成”,卫青拉过一个传令的骑郎,“穷寇莫追!换一匹匈奴的好马,快去追郭校尉。免得穷寇狗急跳墙,引他误入歧途,迷失道路!快去!!”
“诺!!将军放心,卑下这就去!”
卫青又叫过一个传令校尉,“你也换马,从速向长安报捷!!!”
“诺!!”
卫青一脸血迹未及擦拭,就已经暂借右贤王的军帐做最后的部署,安排高阙的留守防卫,留下足够的辎重粮草牛马。一上午,将士们不停的清点缴获。
“报将军,获俘男女一万五千余人!”
“将军,缴获牲畜千百万匹,无法胜数!”
“将军——将军——”
卫青正在听军士报缴获数目,帐外有人高声呼唤,卫青挑了帐帘出来。
轻骑校尉郭成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将军,卑下逐右贤王不得,但擒获其下裨王十余人!”
“好样儿的!!”卫青用力的拍拍他肩膀,“将军辛苦了!”
“卑下岂敢!将军无畏,身先士卒,卑下安敢有惧险之心。全听将军调遣!”
……
过午的太阳发着刺眼惨白的强光,又到了那道换马的横溪,劳累而亡的战马的尸首横在溪水边。饥乌、秃鹫落满在马尸上,抢夺皮肉。
卫青登时浑身一乍,响遏行云的一声怒吼,催马沿着溪水一道奔开!惊得饥乌、秃鹫乍起乱飞,卫青脑子里的弦崩断了,脚下催马愈快,双手反而松了缰绳,搭满弓弦,仅凭双腿的力道夹住飞驰的快马,整个人侧弯下身去,倚马向着乌鸦、秃鹫不停的射去响箭,箭箭命中。
众将见他行动全没了望日的平和,都恐他失足堕马,忙各个开弓搭箭一起向长空射去。乌鹫死伤无数,整群惊散。
卫青快马沿溪寻到骊驹的尸首,翻身下马,撩起甲胄伏在骊驹墨黑冰凉的尸体上,闷声呜咽起来。
“将军……将军节哀吧……”郭成难过的看着他剧烈颤抖的双肩,“将军脸上的血迹已经凝结了,先洗一洗……”
卫青蹙紧眉头,用力的摇摇头。
“将军,卑下听说……”郭成蹲在他身边,“卑下听说此马乃多年前陛下所赐,将军爱惜此良骥,不如将其尸首车载运回长安,请旨厚葬吧……”
卫青哽咽着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清晰凄凉的回声久久回荡在广袤的草原上,盘旋的苍鹰也受了惊吓,凄厉的哀鸣应和着传来。
“将军——”
卫青许久才喘过这口气来,无力的抹一把额头血粘的汗水,“……此马……随我多年……确实是当初……”一回想起那段往事,他立刻哽咽的无法再说下去,他只得咬紧剧烈颤抖的牙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骊驹虽生在长安,长于上林,然而终是草原的种性……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也许……这里正是它长眠的归宿……”
“将军……”
……
“什么?!!卫青攻破了高阙的右贤王部!!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的马不可能这么快——不可能!!!”
……
“长平侯接旨!”
刚一入塞,天子的使者捧着诏命已在关前迎候了。
“封长平侯、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益封大将军卫青六千户,执金印紫绶!衣锦还朝!!”
……
他奉旨着大将军戎装迈入未央宫的朝堂,神情略显些疲惫,面色被阳光风霜侵蚀的黑了许多,可如此更衬得他的英武挺拔,也更衬得那双寒眸子如一泓清泉一般,波光荡漾。
那身精致的黑红大漆镶金犀甲,十分可体的贴合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那成熟的身形愈发英挺。犀甲上除了黑红两色的精细纹路外,更用黄金丝嵌入犀牛皮中,盘成精美的团虎纹。原先大红的披风换成了唯一的凝重贵气的紫色披风,也用金线织出螭虎盘纹,衬得他的神情愈加大气内敛。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贴在他日渐成熟稳健,大气磅礴的戎姿上。
“臣卫青奉诏还朝,陛下万岁。” 卫青撩甲跪倒。紫气东来,恰如一道迎日而升的霞光。
刘彻心跳得厉害,这是他的仲卿给他打出来的风光!朝堂上文武百官在那身紫金贵甲下俯首的阵势,已然验证了他刘彻十多年来战略的英明。试看而今天下,还有哪一个敢妄议,说朕打匈奴是无稽之谈的!朕要天下人都知道,朕打得就是他匈奴狼!什么前朝老将,朕一眼看中,十年磨砺出来的将军比三朝元老一辈子打下的疆土要多上百倍!
刘彻豁的站起来,真恨不得冲下丹樨一把搂起他,但最终只是沉稳的延伸了黑眸子中感慨的光,墨黑的广袖无限拉长的向下一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将军和抚四夷,功在千秋!”
“臣惶恐,臣不敢居功!”卫青仰面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又深深的垂下头去,“臣今日之功,幸有陛下决断英明,更赖军中诸将于朔方、右北平牵制敌军,及随臣奔袭的将士们浴血厮杀!臣一人安敢贪天之功!”
刘彻点点头,这就是他没有看错的仲卿。十年来,从没有一件事让他在朝堂上为难。他畅快的笑了,朗声说:“有汉七十年,常有烽火甘泉之危。大将军卫青此役将匈奴分割为东西两部,解我汉家烽火甘泉之虑。朕要大修甘泉宫,日后即可巡幸。大将军之功非同小可,功绩益封不足,而无可再封。然论功行赏,朕不能坏了军规。特将余下战功封大将军长子伉为宜春侯,次子不疑为阴安侯,幼子登为发干侯。以彰大将军勇武之功!”
卫青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摇摇头,“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他一味的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垂首伏跪,真切的感到那双波涛激荡的黑眸子一直注视着他的脊梁,他知道他的话可能会招来刘彻的不悦,但他仍然平淡的继续上奏,“臣三子皆幼,于国未有勤劳,陛下幸列地封三侯,臣愧不敢受。亦非臣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臣万不敢居功。臣子安敢受封!”
“朕会同样封赏那些同卿征战的将士的!”这回没话说了吧,朕等你很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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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滴正装礼服真好看哈(*^__^*)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