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天界无山，却有白云时常高耸，云之上一座七彩琉璃宫时隐时现，将这一方天衬得绚丽斑斓，宫中仙娥匆匆铺就虹桥迎接流霞神女回殿。

　　殿门前早已有诸仙等候，或备礼问候，或有事相求，个个为迎合流霞的喜好打扮得光鲜亮丽，而她今日一眼也没瞧直往殿内飞去。

　　“你把她藏在了哪儿？！”流霞一得知陆烟轻从地界消失便立刻将殊灵君召入宫中，她双脚还未着地便怒声喝问。

　　檀袍长袖一摆，殊灵君并未转身行礼，兀自抚着长髯。“不知神女所指的她是何人。”

　　“还能有谁！” 流霞神女光缎怒掷击中檀袍后肩，殊灵君向前跌倒跪在座前。

　　“陆烟轻的确来夜疾宫见过我，可她是来问我讨要缓解噬妖丹之力的法子。更何况在她消失前，最后相见之人是罗刹鸟，神女你问错人了。”殊灵君即使跪着也挺起身来。

　　“真是自作聪明。”流霞冷冷一笑。“殊灵君，你看错了她。为了所谓的情爱，她可以不择手段。”

　　“呵，一个凡间女子而已，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流霞紧抿的唇此时微微扬起笑意，她立于殊灵君跪下的双膝前，睥睨地垂眼看着他。“这一回，我指的是赤裁女。”

　　殊灵君知道赤裁女心系罗刹鸟，在多次试探她对地界的忠心后才冒险决定将无寿珠的秘密告诉了她。毕竟殊灵君统领地界他的一行一踪都过于显眼，关于无寿珠之事他太需要一个帮手。

　　赤裁女也确实牢牢守住了地界的秘密，渐渐获得了殊灵君的信任。因此在将罗刹鸟唤入夜疾宫后，殊灵君托赤裁女将陆烟轻带至太清寺，他已如约在寺院上方布下了结界。送陆烟轻离开凡界于赤裁女而言是一件快事，她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此时殊灵君心中一凛，他长久留于地界对九霄云上之事不甚熟悉，竟忽略了赤裁女与流霞潜在的联系。

　　“我不明白神女的意思。”殊灵君抬眼直视向神女，眼神磊落镇静掩住了滔天骇浪。

　　“哼，不明白？！那你就自己好好看看！” 一片霞光在殊灵君面前漫开，只见光影中有一棵歪脖子树，陆烟轻手扶双腿卧倒在树旁，赤裁女手中的长链已经穿透了她的胸腹，紫色的血沾满链身…

　　“我刚刚是在试探，殊灵君你已选错了一回，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霞缎缠上殊灵君的四肢被神女拽着飞出殿外。

　　她又消失了…罗刹鸟握着来不及送出的改好的彼岸炼衣，怔怔地坐于九重殿悬崖边。

　　人间与地界他已经寻遍了，只是他不知当他在四处搜寻时，赤裁女正箍着陆烟轻躲于石床之下伺机悄无声息地离开。

　　九重殿忽然一颤将罗刹鸟惊醒，听得妖魔嘶声尖吼：“锁凰柱倒了，锁凰…锁凰柱倒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接着是天崩地裂的连番巨响，每一处悬停的石屋皆在不住颤动。倾倒的盘链巨柱坠入炼火之中，使得炼火翻搅，四处飞溅，所落之处皆成灰烬，妖兵鬼将甚至连罗刹鸟都无法靠近，眼睁睁地看着两束耀眼的光芒自破开的柱底飞出，直冲向穹庐…

　　不可能，没有陆烟轻的血如何能破开锁凰柱？！难道…

　　陆烟轻不觉深悔，她竟然相信了殊灵君与赤裁女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血流如注的她两眼渐渐迷蒙，双腿依旧刺痛，已无力使出法术。

　　一袭华服飘落到她面前。“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曾在桥边偶遇的仙神笑着引出霞光替陆烟轻止血疗愈。

　　“呵，你分明就是同伙。既已动了杀心，此时又假惺惺来救我，我岂能让你的奸计得逞！”陆烟轻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抬掌之际，两道强光穿破房屋与院墙冲了进来。

　　小屋禁不住撞击顷刻坍塌了大半，歪脖子树失了支撑自中间断开。满目尘烟中，光束耀眼的长尾泯灭，现出两颗微小到肉眼几欲无法明辨的光珠，汇入陆烟轻的百汇穴中。

　　只觉眼前一黑，气力翻腾，四肢瘫软，陆烟轻忍不住开口吐出一股滞气。吐息间胸腹创痛不在，浑身轻盈，说不出的畅快自在，这反令她惊惧不已。

　　顷刻间光亮胜过白昼，雾气弥漫，流霞亲点的天兵已将残破的小院团团围住。她高声对着天兵身后喊道：“殊灵君，不要一错再错！若我禀明天帝是你协助罗刹鸟渡出凰女的散识，他岂会饶了你？！”

　　殊灵君的目光撞上陆烟轻凌冽的眼神，本躺在血泊中的她忽然腾至高空，未干的鲜血簌簌滴下，掌火如结界一般对着殊灵君铺天盖地罩下。神虎见状自檀色长袍跃出向陆烟轻冲去，岂料却被焰火的热浪掀翻在地。

　　殊灵君在自己身周布下结界抵挡火势，火舌受阻向结界四周散去，眼瞧着就要烧到慌忙逃窜的人群，陆烟轻正欲收回掌势之际，一股黑烟抢先一步在人群上方铺开护住他们离开。

　　罗刹鸟并不是想救助凡人，他只想阻止陆烟轻犯下会令她痛悔的错误。

　　熊熊火光中的她一身血衣，长发飞散，目露凶光悬于天兵列阵之上，火焰如失控一般自她的掌上、臂上、胸前燃起，她的双眸被映得鲜红胜血。

　　罗刹鸟见她渡回散识后术力大涨却癫狂了一般置凡人性命于不顾，欲亲手将她居住多年的踏马桥化为一片焦土。“烟轻！住手！难道你要将亲人的牌位也烧为灰烬吗？！”

　　流霞立于陆烟轻身后，指尖在空中一动，天兵受令手执长矛纷纷刺向罗刹鸟。掩护人群的黑烟倏地收起抵挡飞来的长矛，原本燃在罗刹鸟周围的焰火突然失了黑烟的阻碍，自两侧齐齐涌来将他瞬间吞没。

　　牌位…糟了！陆烟轻猛地回神，脚下的踏马桥小院已如焦土一般，她心中大恸，掌火灭断，自空中跌落了下来，流霞忙掷出霞缎将陆烟轻缚至身边。

　　结界中殊灵君已浑身发颤，单膝支撑在地。罗刹鸟慢慢站起，他的黑袍被焰火灼烂了一半，像千疮的风帆在未散尽的热浪中绝望地摇摆。

　　赤裁女飞奔而来，长链拖地，链身上被烤干的血液震落下一地紫色的碎屑。“陆姑娘，你说的没错，你的血果然能令锁凰柱柱底受蚀！现在凰女散识已汇入你体内，那便尽快与我们返还天庭吧。”

　　“住口！你们究竟有何目的？天魔之间的仇怨不要牵连陆烟轻，我绝不会让你们将她带入天庭！”罗刹鸟想突破天兵的包围，可他不敢轻举妄动，陆烟轻还在流霞的手里。

　　流霞不禁笑出声来。“罗刹鸟，就凭你？你欲偷炼凰女散识搅闹天庭已是自身难保，竟还敢出言威胁。”天兵手中长矛一旋，直直对准罗刹鸟。殊灵君闭目长叹，他此时无法出手袒护。

　　陆烟轻见到罗刹鸟胸前的黑袍湿了一片，他攥紧的左拳上滑落玄色的弧线。她双眉一蹙，火幕在她面前燃起，隔断她与罗刹鸟的视线。

　　陆烟轻记得殊灵君说过的每一句话，知道地界的秘密，猜想得到若自己继续留在罗刹鸟身边会带来的结局。她选择放弃伤害罗刹鸟决定离开，只是未曾想到最终会以这种方式。

　　火幕中，太清寺的青烟仿佛在她无法赶至的地方袅袅升起，模糊了老僧带笑的脸…仙神联手切断了她的路，然而除了向罗刹鸟和老僧求助，她还有第三个选择。

　　神女一怔，陆烟轻转过头来对着她浅浅一笑：“放过他。”

　　流霞闻言，一双美目中满是鄙夷之色，这个囊中之物哪里有同她商议的权力。

　　“放过他，就当这一切与罗刹鸟无关。我想听一听你在桥边千方百计引着我答应的条件，即使我知道你不怀好意。”陆烟轻的直觉告诉她正在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之中。

　　流霞眼中焰火的光亮似在雀跃、兴奋。一道霞光在她的指尖缠绕，她握住了陆烟轻的手，霞光自指尖褪下缠上陆烟轻的手腕。

　　陆烟轻心中一沉，多么熟悉的光亮，她曾在向兰舟的脖颈上见过…

　　流霞凑近陆烟轻的耳边说着，随后眉眼带笑：“如何？”

　　“好。我答应你。”陆烟轻刚说完，霞光便渗入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火幕褪去，陆烟轻对上罗刹鸟焦急关切的眼神。看见她没事，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些：“烟轻，别怕，我带你回地界。”

　　“多亏你告诉了我砍倒锁凰柱的方法，省了我不少气力。”陆烟轻低头一笑，随即错开罗刹鸟的视线直直望向他身后的殊灵君。“是我自己想要离开，又为何要回到地界去？”

　　她从怀中掏出被紫血浸染的碧绿瓷瓶，是殊灵君交予她抵达太清寺后服用的。只见掌火一燃，瓷瓶碎裂。“自此以后我不再需要这些，我受够了你为我医治的方式，也受够了地界，天庭才是更好的归处。”

　　罗刹鸟不知她是从何处再次获得白鹿仙人的物什，可看着赤裁女、流霞立于她左右，看着她脸上的笑，他不由浑身颤栗。“如果你想步上天庭…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想。我也已答应替你砍倒锁凰柱…”

　　“你从来就未曾想砍倒锁凰柱！这一切都是我的计谋罢了，是我利用你、蛊惑你。你被骗了，自始自终都被我骗了。而我想要的就是让你死心，你能做到吗？你曾说我与地界皆十分重要，那就让你同时失去，这样我猜你的心应该是受够了吧。该放过我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伤害我！”罗刹鸟跨出一步，天兵的长矛抵上他胸口的伤处。

　　“你错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完美，那么善良…”这是陆烟轻的真心话。

　　“我不信！！”

　　“你信与不信，皆与我无关。”

　　罗刹鸟咬着牙笑了：“好。若是你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才会放手。”他示意陆烟轻走近他身前。陆烟轻回头瞪向流霞，天兵这才纷纷收起长矛。

　　“问吧。”陆烟轻刚站至他面前，罗刹鸟伸手制住她的下颌，一舞臂膀将她遮入黑袍下。

　　“陆烟轻，我远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罗刹鸟的心跳依然强烈，他的淡眸渐渐狰狞想将她看透看真切。“你可知道你是在背叛我？”

　　陆烟轻在他怀中一笑：“从未忠于过你，谈何背叛。”

　　罗刹鸟的淡眸一震，玄色自他瞳中漫开，仿佛下一秒就会滴落到她的眼中。

　　“这次我放开你，就别再让我看见你…”黑袍下，他的手几欲将陆烟轻的肩膀捏碎，忽然一松劲，罗刹鸟化作黑烟飘散无踪。

　　他的坚守是决绝，离开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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