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谁鸣

　　上海恒丰里
　　明楼在客厅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时间刚过去五分钟，他已经看了三次手表。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急切地迎上前，“怎么这么久。”
　　“原来的路被封锁了，我绕了路。”王天风将门在身后关闭。
　　明楼递过一份日文机密件照片。
　　王天风记下了内容，烧毁了照片，他担心情报通过电报途径传递会泄露，决定立刻赶回南京，亲自将情况转告立仁。
　　明楼犹豫片刻，觉得应该告诉王天风，“戴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白露的关系。她的家庭背景和你的一样都非常有利用价值。他会利用白露来要挟你。楚材也早晚会把白露推到台前，让你们俩一起暴露在日本人面前。”
　　王天风心里一惊，他知道白露和他一样，这个职业最终的结局大概都不会太好。如果不能天长地久，那就彼此真心拥有现在吧。他在几秒中内做出了这三十几年最重要的决定，“我要娶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等天全黑下来再走吧。”明楼担心通往南京的路上回有日本空中封锁。
　　“再晚，就更没法通过了。你的情报很重要，我得尽快带回南京。早一点部署，就少一点伤亡。”

　　王天风的车在薄暮里拐上了通往南京的京沪国道，渐渐驶出居民聚居的地段，行驶在乡间路段。他关闭了车灯，以防可能出现的空袭，放慢车速，借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丝微光小心观察着前方路况。
　　“老师，有飞机。”郭骑云探出车窗，盯着天空中带着轰鸣由远及近的黑点大喊着。
　　黑点在一瞬间变得巨大，那是一架正在俯冲的三菱战斗机。
　　王天风将油门踩到低，车极速蹿向前方。
　　敌机像一只巨大的鹰鹫吼叫着俯冲下来，机枪吐着火舌。
　　轿车高速行驶中蹿出路基，一只车轮悬空在路基外。
　　“跑。”王天风大喊着冲出车外。
　　郭骑云应声滚进浅沟。
　　王天风飞跑几步，扑进路基下的坑里
　　子弹雨点般打穿了汽车钢板，碎裂的车玻璃四散飞溅，车身冒起阵阵浓烟。
　　两人匍匐着爬进小树林。从未间断的体能训练与过硬的军事素质让他们化险为夷。
　　“京沪线全线都被鬼子封锁了。您非不听，这回车报废。”郭骑云看着半挂在路基上冒着浓烟的英国轿车心疼不已。
　　天空中的三菱战机像在欣赏胜利果实，得意得盘旋了一圈后飞离了现场。
　　“老师，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向前走吧，前面有个车站。”王天风回忆着脑海里的地图。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能黑下来了。” 郭骑云看看天边，跑回到已被打烂的轿车，取出后备箱里的行李箱，看着自己箱子上的弹孔愤愤地咒骂着“小鬼子”。
　　王天风抬腕看了表，天已经很暗了，依然会遇到敌机，敌人的空中封锁比他料想的还要严密。一旦上海战事失利，日军控制笕桥和扬州的机场，整个华东地区制空权将全部掌握在敌人手里，到时物资运输人员调配将受到严重影响。
　　“行李不要了，赶快走。”他心事重重点上一支烟，回身吩咐郭骑云。
　　两人沿着树林边缘向前行进，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个黑影从树旁蹿了出来，一把勒住王天风脖子，小刀抵在他后腰上。
　　郭骑云正要扑上前，另一人从一侧冲了出来。
　　“再动就宰了你们。”壮硕黑影喝道。
　　“朋友，国难当头，打劫同胞算什么好汉。”王天风盯着郭骑云身侧的人，评估了形势。
　　郭骑云当然明白老师在想什么，他只等一声令下。
　　“呵，还文绉绉的，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控制郭骑云的瘦高个奚落着。
　　“同胞？你们这些人，衬衫上都绣着洋文，一件西装的钱够我们老百姓活几年，同胞？‘同’在哪儿了？”壮硕黑影轻蔑地嘲讽着，收紧了勒住王天风脖颈的胳膊，“三林，搜他们身。”
　　王天风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在那些他为之奋斗的人们眼里，自己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吗？
　　几个挑着担子结伴而行的路人漠然的从一旁过。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路人经过后不情愿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年纪和诺诚差不多。
　　“别耍花招，没人救你们这些吃洋饭开轿车的家伙。”壮硕汉子鄙夷地说，显然他读过些书，也见过些世面。
　　王天风本想立即解决这两人，但男孩的出现让他犹豫了，“你不该把孩子扯进来。”
　　黑影握到用力抵在王天风腰上，“不是你们这帮家伙，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三林快搜。”
　　王天风感觉到刀尖刺痛皮肤。
　　男孩默不作声，在他身上摸索着掏出金质烟盒、打火机和钱包，随后搜到了枪，“哥，还有这个。”男孩拿着枪，惊恐地看着哥哥。
　　“大林，这两个家伙果然不是一般人。”控制郭骑云的瘦高身影兴奋地说着，在郭骑云身上搜起来。
　　“三林，把枪给我。”壮汉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可能劫了惹不起的人。
　　男孩低着头把枪递给哥哥，收拾起搜出的东西躲在树后。
　　王天风看准时机，大叫一声“骑云。”
　　壮汉一怔，未及反应，肚子上顿觉剧痛，手里的刀莫名其妙到了王天风手上，一声哎呦还没喊出，又挨一拳，搜来的枪掉落在脚边，随即腿上又被狠踹一脚，立即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王天风紧跟一脚将枪踢开。
　　瘦高个被王天风一瞬间的快速反应惊呆了，握着郭骑云的枪，指着王天风用力扣动扳机。
　　郭骑云几下将他撂倒夺下枪。“保险，看见没有，要这样扳一下才能用”。
　　“你们害了多少人。”王天风用刀架在壮汉脖颈上，用力踩住他脚腕。
　　壮汉一阵痛苦喊叫。
　　“我们没害过人。”男孩哭泣着跪在王天风面前，将搜来的东西奉上，“放过我哥吧，我们也是不得已。我们从来不抢穷苦百姓。”
　　“好汉，算我大林眼拙，没看出您的道行。我认栽，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王天风觉得这蟊贼倒也算条汉子，“为什么干这个，年轻力壮干点什么不好，还要拉上年幼弟弟。”
　　“家里的地被歹人霸占了，码头上工头太黑，伤天害理的事不想干。”大林梗着脖子激愤地说。
　　“那你现在在干嘛？”王天风觉得歪理真是可笑。
　　“抢你们这些人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被郭骑云踩在地上的瘦高个突然抢话。
　　“二林你闭嘴。”大林吼道。
　　王天风一抬手，手中的刀嗖地一下擦着二林的耳边，扎在几步外的树干上，而后他捡起枪，转向三林，“孩子，你哥说的不对。抢劫就是抢劫，永远也不能做，不论什么理由。”
　　大林和二林吃惊地看着王天风。
　　“你不抓我们去见官？”二林觉得不可思议。
　　孩子，这个你拿着，不要跟你这两个哥哥学坏。” 王天风拿了四块大洋交给三林，随后带着郭骑云要走。
　　“等等，”大林上前一步，“我于大林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
　　“那是给你三弟的，不是给你的。”王天风边走边说。
　　“请问尊姓大名，日后一定还上这四块大洋。”大林朝着王天风背影一抱拳。
　　“没这必要，我猜你也识些字，国难当头，做些正经事吧。”说完，王天风带着郭骑云沿着公路护坡消失在夜色里。

　　天完全黑透了，月亮在浓云后时隐时现，王天风和郭骑云在黑夜里步行了很久，远处传来汽车声。
　　“老师，有车。”郭骑云语气轻快。
　　为了躲避可能的空袭，即使在夜晚，车辆也不敢随意开启车灯。
　　黑暗中，一辆轿车和一辆军车缓缓前行。
　　郭骑云立刻跑到路中央，挥舞着双手试图拦停轿车，可轿车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是王天风反应快，上前拽他一把，真要被车撞倒了。
　　一声尖利刹车声，车紧贴着王天风停了下来。
　　“你找死啊，吃了豹子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司机伸长脖子呵斥王天风。
　　说话间，后面军车里跳下几个士兵，迅速围拢上来，几只汉阳造一起对准王天风和郭骑云。
　　王天风厌烦这种仗势欺人，可现在，一来他们人多，二来他需要尽快赶到南京，将情报交给杨立仁。这条路上今晚恐怕不会再有其他车辆了。于是他强压怒火，朝着后座客气地说，“我们是交通部供应商，需要尽快赶到南京，能否搭您的车，做后面军车就可以。”
　　孔令伟听出王天风的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将头探出窗外，借着月色打量着他，“你搭车当然没问题了。”
　　冤家路窄，王天风转身拽着郭骑云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孔令伟翻了脸。
　　士兵应声端起枪。
　　“怎么，想跟那些小百姓一样走到南京去吗？”孔令伟下了车，朝着士兵一挥手。
　　士兵们收枪侧立一旁。
　　王天风厌极了孔令伟睥眦众人的恶心嘴脸，轻扬起下巴，瞪她一眼，盘算着军车里到底有多少人，劫车的可能性有多大。
　　“哎，谁让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呢。”孔令伟见王天风竟然没反驳她，误以为他怕了，露出快要得逞的微笑。
　　“那就谢谢孔小姐了。”王天风拽上郭骑云向军车走去。
　　“站住，你来给本小姐开车。”
　　真的不能再这样耽搁了。无奈之下，王天风只得坐进驾驶座。
　　孔令伟换到副驾驶，傲娇地吩咐开车。
　　“路上那辆破车是你的吧。”
　　王天风不想理她。
　　“很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去上海了？”孔令伟好奇地询问。
　　王天风一言不发，加大了油门，恨不能下一秒就到南京，尽早摆脱孔二小姐。
　　“本小姐太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了。”孔令伟借着月光欣赏着王天风的侧脸，“一定有很多姑娘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她手指轻划过他脸颊。
　　王天风向一侧闪躲着，后悔答应上车，“孔小姐，请自重。”
　　孔令伟轻笑一声，“自重是说给那些没实力没胆量的女子的，”她脑海里闪过新年舞会上的白露，“就像舞会上那个小贱人。但对我孔令伟，它不适用。”
　　孔令伟得寸进尺地抚摸王天风的脸颊，身体凑得更近了。她感觉到王天风口袋里装着东西，伸手拿出一只盒子，将盒中的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呦，这破戒指，和本小姐的比也太小了吧。”她边说边将右手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在左手边比较着。
　　王天风猛一脚刹车，车戛然停住。
　　孔令伟猝不及防，差点撞到前风挡玻璃。
　　他扑过去抓起孔令伟左手，用力拽下戒指，小心放进上衣里侧口袋里。
　　“你干嘛。”孔令伟怒吼着揉起手肘。
　　王天风摔门下车。
　　后车的士兵跑到车边。
　　“我让他们毙了你那个手下，你信不信。”孔令伟恶狠狠地盯着王天风，盛气凌人地等待他妥协。
　　王天风观察着军车，那辆车跟的太近，车里到多少人也不清楚，真动起手来万一再误伤孔令伟就更不好办了。他要想办法把军车调开，同时摸清车里的人员情况才能动手。骑云啊，你可要机灵点。王天风重新回到车上，发动汽车。
　　“这才乖。”孔令伟得意忘形，借着夜色的掩护，将手伏在王天风腿上，眉目间扬着征服者的骄傲，“你终于落我手里了。”
　　王天风一阵恶心，用迷离的眼神看向孔令伟，脸上绽出魅惑的微笑。
　　“表现的再清高还不是要服软，没有哪个男人能在我孔令伟面前强硬到底。”孔令伟骄纵地笑着，手沿着他大腿继续放肆地向上移动。
　　“让他们去前面。” 王天风突然停车。他挑逗的眼神和暧昧的语气让孔令伟丧失了判断力。
　　孔令伟的司机下了军车，一路小跑来到车前听吩咐。他起初不同意，毕竟他的上司交代要寸步不离孔小姐，但看她凶神恶煞的眼神，也没敢再说，小跑着回了车。
　　郭骑云发现后车要变成头车，明白了王天风的意图，可自己身边坐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经过王天风车前时，他努力挤着眼睛，暗示不能动手。
　　王天风明白他的暗示，可不能再等了！
　　孔令伟靠在王天风肩头，期待他接下来的浪漫举动。
　　王天风摸索着口袋里的领带，右手环过她肩膀，将她搂紧在怀中。
　　孔令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醉得头晕，满心期待着一个销魂的亲吻落在颈间或者胸前。
　　“靠近点，把手给我。”他竭力忍着想吐的冲动，用温柔宠溺的语气命令着。
　　孔令伟以为要给她特别的惊喜，故作娇羞地奉上双手，“庭轩，你总是有这么多花样哄女孩子吗？”
　　王天风笑了。
　　孔令伟分明从笑声里听出了些阴谋的味道，迟疑间已经来不及反抗。
　　王天风用领带迅速绑牢她的双手，用手帕塞住她嘴，开车直追军车，一个转弯别停了军车，拽下孔令伟，朝着士兵们大吼，“都给我下车，不然我毙了她。”
　　“退子弹，把枪扔地上，子弹交过来，快点”！郭骑云下车命令道，心里感叹他这位老师真是够疯狂，万一没控制住孔二小姐，她一声令下把他俩都毙了，扔在路边喂野狗。
　　士兵们按照郭骑云的命令，将枪放进轿车后备箱，解下腰带和鞋带互相绑紧双手。
　　孔令伟怒火中烧，嘴里不停呜呜着 ，可没人听得清她恶毒的咒骂。
　　郭骑云收起所有子弹，对着士兵们说他们就是借车，不伤害任何人，不想掉脑袋就老实呆着。
　　王天风拽着孔令伟坐进后座。
　　轿车开动起来，军车缓缓跟在后面。
　　“老板，你可真是太——”郭骑云没敢说完。
　　“咱俩这祸这回可闯大了。”王天风戏谑着。
　　孔令伟在一旁呜呜呜地咒骂。
　　“跟着您我什么都不怕。”郭骑云开着车，呵呵笑着。
　　“我说二位好汉，你们确实闯了天大的祸了。”孔令伟的司机叹了口气，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竟然去惹孔令伟。
　　“闭嘴。”郭骑云朝着副驾驶一抬手。
　　“领带给我。”王天风接过郭骑云的领带将孔令伟的双脚也绑了起来，“这下好了，她老实了，我们也清净了，再开快点。”
　　“我在军车上就一直在想怎么通知您车上的情况，看见军车往前开就明白了。”
　　“幸亏他们都没反应过来，要是有个聪明的料定了我不敢开枪，咱俩就完了。”
　　话说到这儿，孔令伟又激动地呜呜呜起来，王天风猜得到她在骂些恶毒得不堪入耳的话。将孔令伟推向右侧车门边靠着，自己尽量靠在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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