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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互诉
孙绍祖吓矮了半截,说不出话来。身后的亲兵很机灵,连忙陪笑上前,道:“我家爷是为了追逃妻来的,是私事,私事,各位大哥请到东风楼,孙爷有请,还有孝敬。”
为首者看也不看他,伸出三根指头,道:“我数一二三,再不滚蛋,休怪弟兄们要拿你们练练手了。”
亲兵拽了拽孙绍祖的袖子,孙绍祖反应过来,上前陪笑:“各位锦衣卫大哥,大家交个朋友,兄弟我在东风楼设宴……”
“一……”为首的锦衣卫开始报数。
孙绍祖急道:“大家都是自己人……”
“二……”继续报数。
“哎,你们……”孙绍祖又急又气,趁着“三”字还没有出口,身边的亲信赶紧拉住他,打个手势示意撤队,很快,近百号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来时威风,去时狼狈,只剩一地鸡毛。
迎春示意张顺:“替我招呼各位大人喝茶。”
为首的锦衣卫说:“不必,我们还有事。”
“各位辛苦,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迎春也不挽留,给每人包了五十两红包。相当于他们三个月薪俸。这次只是出来溜了一圈,就得了这么重的犒赏,众人有些惊讶,这位夫人看似娇弱,行事却象男人般大气,出手豪阔。
这回孙绍祖为捉逃妻,先派管家和家丁去,被揍得屁滚尿流回来,又亲自带了所辖的士兵去,弄个灰头土脸,好象挨了一耳刮子又把另一面脸凑上去。孙母无比震怒,砸了手边所有物件,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难道就这么算了,你以后还怎么在同僚和下属跟前做人。”
孙绍祖十分烦恼,谁承想贾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势力不比从前,却也是大手笔,居然招来了锦衣卫来撑腰,他当然不知道迎春如何结交上了锦衣卫,只知道有锦衣卫罩着,追回逃妻十分困难,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不把孙家放眼里。
孙母恨得要死,咬牙切齿道:“贾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当爹的无耻荒淫,坑蒙拐骗,做女儿的更如疯狗毒蛇一般,搅得家宅不宁,我若是这么轻易放过她,这孙家也没法在京城混下去了。”
“就是,姓贾的连爹带女儿都坏透了。”仆妇们都连声附合。
孙绍祖问:“那母亲想怎么样呢?”
孙母咬着牙道:“写诉状,告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把这事搞大,让她贾府臭名远扬,让她没脸见人,看以后谁还敢要她。”
孙绍祖一想,若是弄臭她,不但没人会要她,娘家也容不得,她还不得乖乖再回孙家来。想了想,便默许孙母行事。
他想要得到的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宁可毁去,身为妻子敢挑战他这做丈夫的权威,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一定要征服她。
孙母立即命人叫来讼师,反复推敲字句写下诉状,递到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接了诉状,这种民事案子,一般由推官处理,恰好又到文景明手里。
文景明看了诉状,忍不住咋舌,这女人还真是不消停啊。不过,要说她会与人通/奸,他是不会相信的,她虽然在男女大妨上有些随便,行事却是谨慎,应该不会做下这等无耻之事。这诉状上说她不孝父母,不侍丈夫,嫉妒,通/奸等项说得有鼻有眼,可见孙家来者不善。
很快,诉状抄件传到了李丽君手里,李丽君看了忍不住骂道:“这孙家真不是东西,如此颠倒黑白。”
这诉状一递,官府接了案就会传讯当事人,迎春一女子做为被告,抛头露面上衙门,无论结果如何,对她的名声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孙家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早料到孙家会这样,索性陪他们玩一玩。”迎春看了诉状,倒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只冷静地问她的法律顾问:“李姐姐,你看怎么办?”
李丽君想想说:“我先前说过你这种情况,只有四种方法才能离开孙家,一是和离,你多次劝说姓孙的不成,如今又撕破了脸,这一条怕是不行。第二是休妻,女子犯了七出之罪,夫家可以休妻,但是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就毁了,以后没人敢娶你。第三是义绝,只要找到他害你性命的实证,就可以呈诉官府强行判离,这样的话坏名声的是他,对你的伤害最小。
我建议你走第四条,呈诉。”
“那就是反诉了?”
“对,按本朝律法,你不可以控诉婆婆,但是现在对方告你,你可以在驳斥他家对你的指控的同时反诉他的罪状,我觉得罪状不必多,只拣紧要的三条。一是孙家宠妾灭妻,二是诬蔑陷害,三是打骂虐待。如果官府同情你,那么就可以判离了。目前来看,你受伤害已经在所难免,只有这个法子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好,看我在全城人面前揭穿他家的面目,挽回我的名声。”迎春信心百倍地握拳。
李丽君见她对公堂毫不害怕,忍不住暗自佩服。
两人商量了一番对策,李丽君把迎春的意见转达给文景明,文景明替她写了诉状,然后迎春照着抄一遍,递交衙门。
两家互诉,只等开堂审判。
事情越闹越大,已经闹到全城皆知,贾府上下议论纷纷,王夫人和王熙凤强行压着不许报与老太太。顺天府与贾府有点交情,府尹通知了贾赦,贾赦知道后把贾琏叫去痛骂了一顿,自己又跑到迎春处骂道:“你疯了不成,居然这么跑出来,还要闹上公堂,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迎春冷笑:“父亲若是要脸,就不会把女儿卖给孙家抵债了。”
贾赦吃了一惊,万万没料到懦弱温顺的女儿居然敢反抗,阳光下的她面庞柔和,仿佛镶着一条金边,灿然生光,然而表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贾赦老脸憋成茄子色,半晌才叹口气道:“你在怪我啊,可是,我也是为你好,看孙绍祖一表人材,又是五品武官,家资也算豪富,谁会料到他会对你不好。”
迎春一挑眉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真是好笑,当初结亲时,二叔叔曾说过,孙家不知底细,又是暴发户,还是不要结亲的好,只是父亲执意不听罢了。既然当初不顾他人劝告卖了女儿,现在又何必作出一副慈父样子。”
“你怎么这么说。”贾赦脸上满是难堪和愕然,用尽力气勉强平静下来,“我毕竟是你父亲,纵然你不满这桩婚事,怎能这样顶撞。实在有违孝道。”
“我在孙家受尽虐待打骂,生不如死,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父亲,有没有想过我会寒心,有没有管过我的死活?现在我要自救,父亲反而不许我自己跳出火坑,莫非是怕孙家讨那五千两银子。”迎春话中满启讽刺意味,“放心,那五千两我还给他们。”
贾赦反问:“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个不劳父亲费心,反正不是卖女儿的钱。”迎春毫不客气,她赚钱的路子目前有两条,一是通过张家的丽华轩卖养颜水,二是通过张顺在花市卖花,这都是瞒着贾府进行,若是让这贾赦知道,还不被他如吸血鬼般扑上去才怪。
贾赦碰了好大钉子,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女儿,当然,他在儿女情分上很淡薄,迎春又养在二房,一年之中父女难得见几次面,哪里谈得上了解,只觉得眼前这女儿和他所见过的女子大不相同,胆子大得出奇,视礼法规矩如无物,认准一件事,谋定而后动,一往直前,太可怕了。
最后只得恨恨说:“你离了孙家,别指望我养活你。”
迎春立即接口:“放心,若指望你养活我,我也不敢这么不顾后果的离开孙家了。”
“可是你以后怎么办?”贾赦又忍不住提醒她,“我贾家五代簪缨,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你离开孙家,只能青灯古佛了结一生,别指望再找别人。”
“我会用事实告诉你,没有男人,我照样会活得很好。”迎春马上顶回去。“至于会不会再找良人……,初嫁从父,再嫁从己,这个不劳父亲大人操心了。”
“你……你……我贾家的门楣不容你玷污,以后休想再嫁人了。”贾赦气得拂袖而去,心里却嘀咕,这丫头莫非有什么好的赚钱路子,还是傍上了有钱有势的豪门权贵,否则她怎么这样有恃无恐。
很快,开堂的日子到了。顺天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贵妃之妹与夫家反目,直接离开夫家住在庄子上,还把上门接人的夫家家丁打了,还叫了锦衣卫守门,着实凶悍。而孙家则状告她不孝父母不守妇道,这场大戏好精彩。
到底结果如何呢?大家非常期待。
按规矩,审理不涉及国家机密的案件时,除了主审官,书记,衙役等人,还会放百姓进入旁听,以示公正,这就是令同时代的外国人十分羡慕尊崇的“公正,公平,公开”的审案方式。能不能真正做到三公且不说,至少,表面上的公开公正是要做给百姓看的。
堂下除了看热闹的,还有各方关系人,贾府虽然不同意迎春这样决绝,但是贾琏是哥哥,到底不放心,还是带了人守在堂下看情况,陈玉薇也带了人过来给闺友打气助阵。孙家也带了一拨人马供使用。双方都摆开了架势。
此次审案,主审官是府尹大人,文景明任书记,做案情记录。
孙家是几十名家丁仆妇护着孙母前来,迎春这边是李丽君和她两位师兄以及张顺,护着她来到大堂。
待衙役列班站好,诉讼双方到齐,顺天府尹才出现在红日东升的布景前,头上悬着“明镜高悬”的大匾。
府尹一拍惊堂木叫道:“升堂……”
众人行过礼,府尹开口:“现有京营左前卫百户孙绍祖与民女贾氏互诉一案,今日审理。”
孙家一方是请了讼师来呈诉,诉的是迎春不孝父母,不侍夫君,嫉妒,不守妇德,与人通/奸,擅自离家等诸多罪状。
府尹看向迎春,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民女有话要说。”迎春这次出来不施脂粉,不戴珠宝,只穿素衣,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很镇定很平静地说:“孙家的指控纯属子虚无有。民女自嫁入孙家以来,一直孝顺婆婆,早晚请安,尽心侍候,对夫君也是百般顺从,还主动为他纳妾,并安排十一位妾室的伺候顺序,以期均沾雨露,为孙家开枝散叶。
至于所说通/奸之类,更是孙家诬蔑。”
“贱人,巧言诡辩……”孙母气得用拐杖猛敲地面。
“肃静。”府尹又拍惊堂木,“没问你话,让被告继续说。”
孙母只得住了嘴,目光阴冷地盯着迎春,好象要把他吃了。
反驳完孙家的指控,迎春又开始己方的呈诉:“大人,孙家宠妾灭妻,把原本该正妻主持的中馈交于妾室,我不想因此争吵而伤害夫妻感情,所以忍了。”
众人听了,觉得这位奶奶太懦弱,宠妾灭妻这事能忍吗?真是上赶着让人欺负。
迎春脸色发白,唇上无半点血色,又流着泪说:“可是孙家仍然对我百般虐待,动则打骂,甚至还把我关在下房,不给茶饭,民女忍受不住,终有一天悬梁自尽,幸好丫环忠心把我救下。我想也许是我不善讨夫君欢心,所以招来作践,原想忍气吞声,尽心侍奉,以期换来他的怜惜。可是孙绍祖却不思愧悔,竟放纵家人加害于我,求大人作主。”
迎春不顾堂下众人议声四起,简要讲了孙家数次陷害于她的事,先是给拉车的马下药,后来她为婆婆做汤,孙家的人却诬陷她下毒,此事有胡太医为证。还有妾室买通道士,诬指在院里里埋有厌胜邪物。语言简洁朴实,并无太多个人情绪,却恰到好处地渲染了当时紧张恐怖又压抑的气氛。
孙母脸色狰狞,怒道:“住嘴,你给我住嘴!”
她知道迎春说的是事实,只是省略了紧要地方,实在令人咽不下这口气,恨不得直接拿拐杖打死她。
府尹只得再拍惊堂木:“肃静,肃静。”又问迎春:“你可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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