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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
温唐羽心中一暖,见他转过头去,凝视着倒在地上的蒙面人。适才温唐羽手下留情,未伤在蒙面人致命之处,此时有金弓门人欲替他止血,看到两人神色,却又踟蹰不敢上前。
洛轻淡淡道:“谁派你来杀我的?”
蒙面人甚是硬气,伤口汩汩流出血来,却也不呻吟一声,听得洛轻发问,他微弱地哼了一声,勉力别过头去。
洛轻忽而俯下身,伸指在他伤口周围点了几处穴道,血流顿缓。金弓门人见他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由面面相觑。洛轻一指封住穴道后,紧接着在蒙面人肩头拂了一拂,似乎要拂去什么灰尘,重复道:“什么人派你来的?”
蒙面人被他拂中要穴,半边身子麻痒难当,伤口处又有如刀切一般,只咬住嘴唇不肯出声。洛轻看了他片刻,突然在肩上一拍,一股真气从穴道中钻入,蒙面人如受万蚁噬咬,忍不住呻吟出声,手足痉挛颤抖起来。
温唐羽站在洛轻身后,见蒙面人手足不断抖动,只当他伤处痛极,便叹了口气道:“他自然是不肯说的,你再问也是无用。”
洛轻也叹了口气,轻声道:“是么?”忽而出手如电,一掌向蒙面人颈中劈去!
温唐羽大惊,不及多想,急忙挥刀斩向洛轻肩头。洛轻侧头避开这刀,手上却也慢了一步,断影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再次袭来!
他竟是将洛轻当做了对手,刀刀毫不容情。断影刀流离的光在夜空化作片片雪影,芳草纷飞,桃花簌簌而落。金弓门诸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蒙面人看了片刻,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本以为不过是败在温唐羽偷袭之下,却不料此人的刀法竟一精如斯。纵然正面对敌,自己又何尝讨得了好去?
江南一刀,春断影,影断魂!
洛轻只守不攻,连退数步。温唐羽连环七刀封住他所有后路,刀锋直指眉心,却不再向前。他哑声道:“你是谁?是洛轻,还是蜀僧?”
洛轻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是蜀僧,也是洛轻。”流离的刀光与星光都倒映在他的眼中,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伸手推开指向自己的雪刃,然而刀意凛冽缠绵,终究在他眉心留下了一点红痕。
金弓门人不知何时已作鸟兽散,王二扶起了蒙面人,正待离开。他见温、洛二人齐齐朝自己看来,不由惊惶道:“我……我……”
温唐羽涩然道:“你们走罢。”
蒙面人趔趄了一下,勉强站稳,喘息道:“我还是想问,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温唐羽扬了扬手中断影刀,嚓的一声还刀入鞘,冰雪般的刀光隐没,月色却陡然清寒了起来。
蒙面人又喘了一声:“这把刀明明……明明在地上……”
温唐羽默然不语。那两人慢慢走过他身侧,忽听他幽幽道:“我的刀……在天在地,哪怕在你手中,也还是我的刀。”蒙面人停了一停,渐渐去得远了。
秋儿从后面林子里跑上前,小姑娘惊魂未定,脸上一阵苍白一阵嫣红。她抓住温唐羽,欣喜道:“温哥哥,你们没事太好了!”温唐羽携了她手,往林外走去。
忽而洛轻道:“我是蜀僧还是洛轻,很重要么?”
他发间的碧琉璃光华流动,青草淡淡的清香中混杂着檀木的气息。温唐羽静静站了一会儿,摇头道:“不重要。”他吁出口气,低声道:“走罢!”
秋儿开心起来,另一只手便去拉洛轻,一拉却拉不动,诧异道:“洛轻?”她脚步一停,温唐羽也停了下来,月光下洛轻脸色惨白,眉心慢慢沁出红色来,忽然噗出一口血,软倒下去。
他半跪于地,一手撑在琴上,另一只手深深地抠到草地泥土里去。温唐羽抢上来扶住,触碰到他的手指,只觉冰凉如雪,寒意从指尖直传到自己臂上来,霎时通身一片冰凉。洛轻垂着头,鲜血洇湿了胸前衣衫,喃喃道:“碧……琉璃!”
碧琉璃?那一夜青衣人递给他的碧琉璃上,究竟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温唐羽顾不得什么,一把扣住洛轻手掌,运起真气往他体内送去。没想到二人掌心甫贴,一股阴寒之气如锐器冲入,瞬时游走奇经八脉之间,温唐羽全身几乎冻结,牙齿格格作响。眼见秋儿走了过来想拉自己,急急道:“莫要过来!”
洛轻低声道:“撤掌!”
可这掌又如何撤得下来?温唐羽觉得对方掌心生出极强的粘力,自己进退不得,而冰寒之气不断涌入,手足渐渐没了知觉,仿佛四肢百骸里流动的不是鲜血,而是初融的雪水。他运气相抗,真气却如泥牛入海,消失无息。寒气从手足蔓延至身体,他心中反而安宁下来,难道今日竟会毙命于此?
此地桃杏成荫,青草萋萋,倒也不失为绝佳的埋骨之所。只是早知今日这般,自己连日来的苦恼又是为何?倒不如索性放开手,随心而为罢了。
他忍不住轻声笑道:“想不到我俩会死在这里,我可还没去烬澜峰呢!”他低着头,不提防洛轻陡然横肩向他撞来,一撞之下两人都倒在地上,他仍是握着洛轻的手掌。
洛轻没把他撞开,全身再无半分力气,只看着天上的明月出神,忽然道:“你有没有后悔?”
温唐羽闭着眼不说话。
远远的秋儿带着哭腔喊着“温哥哥!”
他慢慢道:“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身为江湖人,早知此生由不得我,能死在这芳草杏花之间,也不枉了。”
“你倒跟我见过的一人性子仿佛……样子也有些相像。”
“跟你约在烬澜峰的……那个人?”
“不,是个女子。”
“玉海棠?”
洛轻忽然沉默,过了半晌才冷冷道:“你怎会知道她?”
温唐羽睁开眼,月色映入他的瞳仁,冷冷的像雪上的刀光,他的声音却是温暖的:“我梦到过……不对,应该说是你告诉我的……她是个怎样的人?”
洛轻的声音极低极低,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倦:“以后再告诉你罢……你,先拿着这个。”他费力地抬起手,拔下发上的碧琉璃,待要交到温唐羽手中,却忽然失了力气,手腕软软垂了下去,碧琉璃滚落到二人身边。
温唐羽只想长笑一声——他要碧琉璃做什么?
纵然是传说中彻天地通阴阳的碧琉璃,难道他日得以复生,却是山河依旧,物是人非?洛轻曾说“碧琉璃不详”,此时那绿莹莹的簪子躺在身边,诡谲的光让他不禁厌恶起来。他想长笑一声,可脸上肌肉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由不得自己做主。身边洛轻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了下去,他抬眼看着月色,却有一滴冰凉的泪沁了出来。
对于生死,他看得透,终究还是放不下。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几乎冻结的脑中突然清明一片,胸口处融融地暖了起来。这便是回光返照了?温唐羽阖上眼,奇怪的是脑中停留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朱颜桃花般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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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暖意并没有消退,反而慢慢扩散开去,四肢百骸如注入无数道温水,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温唐羽动了动,发觉手足软和起来,一伸手握住了洛轻的手掌,仍旧冰凉彻骨。他往自己胸前摸去,却是触手生温,有什么东西盈盈的、融融地温暖着他,如一轮小小的太阳。
风影环!
他探手取了出来,风影环赤金色的光芒在夜色中晕染开,通过那圆环,月光也变作了柔和的浅黄。
一侧头,秋儿蹲在他身边,眼珠瞪得大大得看着他。
“温哥哥!”她泪痕未干,此刻都化作了笑意,“刚才见你胸口红光一闪一闪的,可吓了我好大一跳!”
温唐羽也笑了笑,想坐起来,只是筋骨还不曾活络开,只得罢了。又听秋儿道:“风影环倒也亮得稀奇,难道是碰见了碧琉璃的缘故?”她将手中碧色的簪子举到温唐羽面前,果然也一般的光华闪耀,与风影环放到一处,两道光芒又更盛了些,宛如积水空明的月色。
他握住洛轻的手,感觉掌心的温热传递了过去,对方体内的寒气并未相抗,反而在逐渐消弭。忽然洛轻哼了一声,醒转过来。
温唐羽笑道:“看来老天爷不想收你,又丢回来了。”
洛轻躺着不动,像在沉思什么,半晌道:“这寒气反噬如此厉害,当真令人费解。难道……难道与碧琉璃有关?”
温唐羽侧过身子,活动了下手腕,疑惑道:“自从那夜青衣人拿过碧琉璃,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是那夜你无缘无故昏了过去,而后去了金弓门。”
秋儿坐在一旁专注听着,此时插嘴道:“你还变回了蜀僧……”
洛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
他将碧琉璃举到眼前,碧色的光彩慢慢黯淡了下去,又道:“我在寒潭底待了四十年,早已寒气入骨,虽然平日里封住了这股气息,近日却像有些控制不住,阴寒之气数次反复……”他封住的蜀僧之息,难道终于还是会破体而出,占据他的生命与灵魂?洛轻放下碧琉璃,轻声道:“碧沉潭寒气酷烈,也许终有一日我镇压不了……”
“碧沉潭?难道……是碧落谷里的碧沉潭?”
“正是。你是温家堡的人,自然应当听过。”
温唐羽觉得他这句话大有深意,脑中却空茫了起来,难道四十年前蜀僧竟是死在碧落谷——弥漫着郁郁紫藤香的碧落谷?他幼年曾多次去过,与父亲在那株海棠花下……祭奠?
他心中一凛,差点跳了起来,回忆中纸灰与花瓣飞扬了满天,还有那些弯曲不可辨的文字,祭奠!父亲难道是在祭奠!他祭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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