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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四十二、雏儿无意揭帘栊
下午我赏了院里一个名唤赵传的小厮几根金钗,他平常洒扫院子,我看他待人接物上颇有几分眼头见识,便请他帮我传封信出去。
赵佑庭守城,莫说府眷,就是家鸟也飞不出去。我打发赵传过去,本就没指望他能出得城门。果然,不到下晚,赵佑庭便兴冲冲地来兴师问罪了。
兰儿给我倒过一杯茶,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道:“吓着你了?”她抽过纸笔写道:“人,出不去。”
我点头,道:“你家二公子当然不是吃素的。”
我打发赵传出城,本就是为引起赵佑庭的注意,好借密纸所写向他求份恩情。赵佑庭城府虽深,却也不失为一个仁义之人。然而,只有听到他亲口允诺母亲的安全,我才能放心。
另外,我与李麟自雁门关外一别,至今已有月余,却未听得他的死讯,可见他必是平安逃出去的。让赵传送信去临洮,便是想看看赵佑庭怎么说,果然他只是恼我不该冒险自作主张,却未反驳其他,看来李麟确有□□是到了临洮,与范将军会合了。
兰儿一脸愣怔。我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道:“放心,你家二公子不会为难你的。”她变色,小脸憋地通红,我笑道:“我也不会怪你的。”
兰儿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来历不纯。我给赵传密信,悄悄在他的手心划了一个夤字,叫他夤夜之后再走。结果,未到日暮赵佑庭便将赵传押来问罪了,除非有人通风报信,否则赵佑庭何以能未卜先知,抓人于室?能知晓这件事的,统共不过三人,我,赵传还有兰儿。赵传不清白,这个兰儿未必就干净。
翌日天未亮,便听院外一阵喧哗,果不其然,负责护送的统领命人抬了一具薄棺进得府门。小厮甫一掀开棺板,我便直直冲了上前,经过一夜的酝酿,又事先抹了点辣椒水,我很卖力地来了一出孝女哭灵,抱着木棺哭得昏天黑地,惹得一向疯颠凶悍的沈惠蓉也红了眼圈。
赵天翼黑着脸立于堂上,那个统领早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抖着舌头将队伍如何遭劫,陶夫人如何被抢,如何发现夫人的尸体,一五一十地向赵天翼禀报。只是未等他说完,便血溅当场,他的人头滴溜溜转到我的脚边,我吓得直往后退。赵天翼执着剑,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觉他眼里杀意正盛,身后是木柱,我退无可退,他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我甩到棺材边,拿剑指着我,沉声道:“说,那里面,是不是你娘?”
那具女尸虽被易了容,赵佑庭为审慎起见,还是在她脸上划了不少剑痕,已是面目全非。我抑住惧意,心里默默祷告了一番,才敢颤巍巍地看着“我娘”,哀痛的点点头。
赵天翼眼里闪过一丝灰败,一丝凄清,更多的却是悔意!他扔下剑,蹒跚地扑到棺旁,冲着里面的人吼道:“谁让你死的!谁允你死的!季芸,你不是说我欠了你么,怎么,债还没收尽就走了!”他突然将那具女尸抱在怀里,嘴里哼哼着,细听了去,竟是咸阳当地的一首歌谣:“连就连,你我相逢连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畔等三年!”
我听着他念的歌,心里竟有一瞬地触动,当年,他若能有今日一半的痴情,或许我娘也不会与他恩断义绝,随了我爹吧。
堂下一声高喝:“父亲,莫要为奸人所惑!”赵佑膺大步跨进花厅。我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想拉住他,却是来不及了。他朝赵天翼直直一跪,道:“陶夫人确是被人劫走,不过劫走的那位只是个影卫,真正的陶夫人,儿已命心腹之人将她带来了!”
我手脚冰凉,看向堂下,人群纷纷让开两旁,母亲布衣素面,依旧难掩天人之姿,立在门外。我拨开堂前诸人,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将一年来的相思委屈通通化作了绵延的泪水,母亲拍拍我的头,对我道:“母亲不好,连累你受苦了。”
我摇头道:“是卿卿害了娘。”我看看后边,问道:“爹呢?”母亲摇头:“我让膺儿将他送回去了,我的孽债,不应由他来还。”她抚过我的脸,道:“更不该由我的儿女来还。”
“芸儿”,赵天翼轻唤,母亲放开我,朝堂上看去。赵天翼颇为激动地下得阶来,立于母亲面前,好似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竟泛了红晕。
母亲却淡然地看着他,打量了一番,蔼然笑道:“子虎,二十年未见,你真是老了。”赵天翼摇头,道:“可是你未老,不管过了多少年,芸儿还是一样的美。”赵天翼忙不迭地侧过身子,道:“外面凉,快进来,进来说!”
母亲从容上前,对赵天翼道:“子虎,我们的事,何必要牵连旁人呢?方才你已然杀了一个无辜的统领,现在还想害我的孩儿么!”赵天翼道:“你这是什么话!方才是误会。”
母亲将我藏在身后,对他道:“既是误会,便放了我的女儿。我跟你走!”我拦她不住,赵天翼突然冷下脸来,朝她道:“季芸,你女儿在我这安全地很。不信的话,你倒是问问她,在我府里的一个月,可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比起你送她去的冷宫,不知强了多少倍!”
母亲一时语塞,赵天翼冷笑道:“芸儿,我念在当年的情分上,已是对你百般忍让,只是,你莫要不识趣才好。别忘了,你的儿女还在我手上,这里是我赵天翼的地界!”
母亲软下声道:“你就不能小点声!”赵天翼冷哼:“不对你吼,你能放下身段来?”
赵佑膺上前朝母亲一揖道:“陶夫人,父亲已于内室置了薄酒,还请夫人移步。”母亲眼神复杂地看向他,想说什么,终是掩了口。
赵天翼早已上前引路,转身道:“愣什么,你不饿我饿!”
母亲长叹一声,牵过我的手跟了上去,经过沈惠蓉身边时,母亲在她面前站定,淡淡道:“蓉妹,争了这么些年,不累么!”她却始终不看母亲,只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口棺材,嘴里反复念叨什么。至走近了才听清,原来她说的是:“你为什么不死!”
母亲提出要与赵天翼单独谈谈,我和赵佑膺只得退出暖阁。阁门被缓缓掩上,我转过身一拳打在赵佑膺胸口,他不作声,任由我一拳拳打上来。我怒道:“为什么?为什么!”
赵佑膺不看我,低声道:“二弟想把她送走,这样,我的身世便成了迷。此后二子相争,我便再无胜算。”他看着我,恨道:“可我不想这样,卿卿,我在爹不疼娘不爱里过了二十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亲娘能指证我的身份,我为什么要放弃?卿卿,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放弃?”
我摇头:“你怎知你的父亲一定是赵天翼?说不定,会是我爹呢?”赵佑膺嘴角噙了抹冷意,道:“陶夫人知道该怎么做。”我大惊:“你对我娘做了什么?她,她也是你亲娘啊!”赵佑膺止住我,看了看四周,轻声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连娘都害的地步。”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道:“我只是告诉她,父亲曾扬言,若我不是他的亲生子,便会杀了我。母亲仁义,断不至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不顾。”
我推开他,指着他道:“母亲是不会舍你不顾,可你呢?为了自己的野心,居然将她引来这虎狼之地。你好好问问自己的良心,看看他有没有不安?”赵佑膺不语,半晌,幽幽道:“她也是我娘,虽无抚恤之恩,却是血脉相连。卿卿,你以为我就好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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