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未改

　　“因为她出身农村吗？”段庭樟明知故问。

　　“你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朱颜斟酌了一下，又问他，“那你还会跟她有后续发展吗？”

　　“后续发展？”段庭樟回想起今天麦穗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还是别去招人嫌了。”

　　“啊？”朱颜有点遗憾，“我感觉她还挺好的。好吧，大人们总说要门当户对，差距太明显了，将来也处不好的。”

　　“你倒是不必有这种担忧。”段庭樟撂下这么一句之后，说，“你俩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们最终选了去一家中规中矩的中餐厅吃饭。

　　中途段庭樟问朱颜：“你小时候当真在农村生活过？跟我们讲讲那里的风貌吧。”

　　朱颜想了想：“风貌？该怎么说呢，小时候住的都是茅草房，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才能住砖瓦房，然后地里到处都是庄稼，那会儿种果树的都很少。我小时候还去打过猪草，有一次不小心将人家种的黑麦草误当成了野草，割了小半框，被人家破口大骂。那会儿我太害怕了，又觉得委屈，躲在山上哭了好半天。结果那家人还是不肯罢休，一直骂得很难听，我想冲出去跟他们理论，可又没有那个胆子。”

　　对面的两叔侄都停止了吃东西。

　　段靖然皱了皱眉，眼里都是心疼。“你又不是故意的，他们干嘛要辱骂一个小孩儿呢？”

　　“跟咱们上回冬天的时候，开着车去卖货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样吧？”段庭樟直了直身子，“那些人年纪大了，你看到那阵只觉得他们体弱、行动不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对不对？”

　　“您想说什么？”段靖然问他。

　　段庭樟夹了一块排骨进自己碗里，“我想说，看人不能看表面。村里人淳朴善良的有，凶恶的也有，只是要看当时你与他们之间有没有利益冲突罢了。当然，这世上还有些作恶多端的，哪怕没有利益冲突，他也要来侵害别人。”

　　“吃饭也要讲人生哲学啊？”段靖然嘴上这么说，但用的却是轻松的口吻。

　　因为他知道，爸爸不在了，叔叔其实担心他无人引导，在不经意间就承担起了这份责任。

　　“对了，你俩今后读大学，都想学什么专业啊？”段庭樟问道。

　　“我一直想学对外汉语，”朱颜说起自己的梦想眼睛都在放光，“今后先去孔子学院待几年，教外国人说普通话。”

　　段庭樟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子，笑得意味深长，“那不是要出国发展？靖然你呢，你又是什么想法？”

　　段靖然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失落或者难过的神情。他说：“我准备学人工智能，科技改变生活嘛。还有，将有些人类不适宜从事的工作交给机器人去完成，比如去哀牢山秘境探险之类的。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未知等着我们去探索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的想法和你差了几个层次。”朱颜倒是有点失落了，“我的规划似乎平平无奇，你的却是要改变未来一样。”

　　“哪有？”段靖然的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了下来，“要不你去美国的孔子学院？我想去那边留学，他们那儿高校的人工智能专业已经很成熟了。”

　　段庭樟听着两个小孩聊天得有来有回，觉得自己真像一个亮眼的大灯泡！

　　饭后，段庭樟将朱颜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而后他问段靖然：“明天要上学了，我送你去外公外婆那里？”

　　段靖然却说：“我想回我妈那里一趟，把耳钉拿给她。”

　　段庭樟问：“她今天没在医院值班？”

　　段靖然的脸色突然有点冷漠：“没有，她今天休息。早上她给我发了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答应了。”

　　段庭樟一下就猜到了缘由：“那男的也在？你妈到现在都还没放弃让你接纳他啊？”

　　“他不重要。”段靖然坐在副驾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叔，我前两天上学路上看到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中年人搀扶着老年人。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她走在前面。从他们之间的谈话来看，应该是从外地来这座城市就医的。女方说，这会儿去挂当天的号根本挂不到，只有去急诊。然后那个中年男子就对被他搀扶着的老人说，你看看，你有钱又如何，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还不是一样可怜。那老人全程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对方说一句，他就笑一阵，是那种赔笑的笑。”

　　段庭樟：“你也觉得他很可怜？”

　　“我当时觉得有点心酸。”段靖然放下自己的手，又无意识地去拉了拉肩上的安全带。“你看到爷爷奶奶的时候，会觉得他们老得太快了吗？”

　　“会。”段庭樟启动车子，往赵绯现在的住处开去，自从段青松出了事，她也从滨江路那边搬了出去。

　　“你会不会怪我啊，她确实是有错的。”段靖然有点心虚地瞄了一眼叔叔。

　　段庭樟摇了摇头：“你现在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孩了，有些事本身就要自己拿主意。她是你亲妈，你即便恨她一辈子又能如何呢？如果这种恨除了痛苦什么也带不来，那还不如释然的好。你啊，骨子里还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不至于她老了之后直接放手不管的。”

　　段靖然：“但是，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膈应，而且我还是接受不了那个男的。”

　　段庭樟：“人本身就是很矛盾的。至于那个男的，不接受就不接受。这件事情上，你妈妈还是有点太着急了。”

　　接下来，段靖然都没怎么再讲话了。

　　到了赵绯的新住处，他下了车，段庭樟跟他说自己下午还有事要处理，让他打车回去。

　　“知道了，您回去吧。”段靖然挥了挥手，而后进了小区大门。

　　到了赵绯家里，段靖然却没有发现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不在，他知道你不喜欢他。”赵绯给儿子端来洗干净的水果，春天，正是吃荸荠的好时候。

　　段靖然从小就喜欢荸荠的口感，比较清甜。

　　他吃了两个之后，从兜里拿出了装珍珠耳钉的小盒子，将它放到了桌面上。

　　“给我的？”赵绯有点意外。

　　段靖然：“打开看看吧。”

　　赵绯心头一喜，将盒子拿起来打开，看到珍珠耳钉的那一刻，她眼睛都亮了。“真是漂亮！大小也合适！”

　　段靖然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你生日要到了，这是送你的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赵绯将耳钉取了出来，放到耳边比了比，“怎么样，我戴上好看吗？”

　　“挺好看的，”段靖然犹豫地说，“我还以为买的不是钻石，你不会那么喜欢呢。”

　　赵绯一愣，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她将耳钉放回盒子里：“是因为你爸总送我钻石吗？是啊，他每次送的都是钻石，钻石戒指，钻石项链，来来回回就是这两样。我如果说觉得他不够用心，可能你又要觉得我不知满足了。”

　　段靖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爸爸做事总是一板一眼，他第一次送了钻石，妈妈很开心，他便觉得以后次次都送钻石就是妥帖的。

　　从没有想过变一下花样。

　　而妈妈呢，觉得爸爸对自己不够用心，但中间沟通环节必定没有起到好的作用，要么就是没有或者少有沟通，要么就是说了以后爸爸没有放在心上。

　　最后两人之间逐渐出现了问题。

　　事已至此，段靖然不想再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做什么评说，他待了一会儿，就要起身回去。

　　可就在要跨出房门的那一刻，他无意间看到了妈妈有些隆起的小腹。

　　赵绯常年健身，于饮食上也很克制，因此长胖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她的胳膊那些还是很细的。

　　他看到身后的门扉缓缓关上，胃里一阵恶心翻涌上来，他用力捂住嘴，却还是没忍住，将那些刚刚吃下去不久来不及消化的荸荠全都吐了出来。

　　幸好楼道里此刻没有人。

　　过了好一阵，段靖然才缓了过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帕纸，擦了擦嘴。

　　等下到一楼，他拿手机拨打了单元门旁边墙壁上张贴的物业电话。

　　“你好，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刚刚在3栋2单元7层的楼道里吐了出来，请你们安排保洁人员过来清理一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赵绯着急安排他和她对象相处的原因，她怀孕了，应该很快就要重新组建家庭。

　　但是，这太快了，不是吗？

　　段靖然回到家里，侧面向外公外婆打听了一下。

　　“我妈，她是不是很快又要结婚了？”他一边摸着小狗憨豆儿的脑袋，一边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两口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不，不至于吧？”外公的眼神明显有些闪躲，“她跟你说了这个？”

　　这一瞬间，段靖然有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他忍住心里的愤怒和酸楚，拍了拍憨豆儿让它先去一边玩儿。

　　又说：“她是不是怀孕了？难怪，外婆这段时间总给她炖汤送过去。我也真是迟钝，真是太可笑了！”

　　外公外婆有些尴尬，外婆一直去看外公，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是外公此刻心里也有些乱，甚至有些惭愧。

　　段靖然觉得喉咙已经堵塞了，他哑着嗓子：“所以，你们和那个男的也见过面了，并且已经接纳了他做自己的新女婿，对吧？然后也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新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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