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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沈奉竹的语气懒懒的,“温香软玉在侧,不争就不争。”
柳絮见沈奉竹显然没把自己的话当真,正色道:“殿下,我没同你说笑。”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黑夜里看不见身边人的神色,柳絮只感受到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将他圈着,沈奉竹好似在心中绕了好几个圈子,低声问他:“为何?”
柳絮将脸贴在沈奉竹的胸膛,“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这不全是假话。
柳絮对沈奉竹有诸般利用和算计,也有几年来朝夕相处生出的一丝真心。
若是夺嫡失败,摆在沈奉竹面前的是有一条丝路,柳絮没有扭转乾坤的把握,只能劝他走另一条路。
至于沈奉竹愿不愿意,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他没有蠢到把自己后半的人生作押注。
“你不是说,想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沈奉竹自上往下抚摸柳絮的后腰,“原来一点也未曾相信过我?”
柳絮反驳道:“难道殿下认为,站在你身边,就意味着要助你夺嫡?若是落得肃王一样的下场,我……”
沈奉竹打断道:“——所以我不曾对外展露过我们的关系。”
柳絮哑然。
“阿絮,我爱你,我想给你最好的,我站得越高,你才能站得越高。”
柳絮轻轻拍开沈奉竹更往下摸索的手,翻了个身,“堆积的公务不少,我有点乏了。”
沈奉竹也不强求,从后抱着柳絮,虽然这次谈话二人分歧的意见依然没有结果,但他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凭空升起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欣喜来。
柳絮在乎他。
这些年来,沈奉竹对柳絮的性情和习惯颇为了解,虽为质子,柳絮丝毫没有为此自怜自艾过,瞧着乖顺温驯,实则我行我素得很。
沈奉竹被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气质吸引,暗自策划了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想来像柳絮这般自由的人,就连沈奉竹也想象不出他会深爱一个人。他们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私相授受三年,沈奉竹始终猜不透,柳絮爱他有几分。
他想,总该有些情谊。
只是那日他在成王府对柳絮做了那种事,他以为柳絮该是厌恶的、愤怒的,沈奉竹做好了低下身段哄他几日、几月、甚至几年的打算,可柳絮只是找他要了一份小小的官职。
反过来,他出于私心的不齿行径,倒成了和柳絮的权色交易。
——尽管他一开始接近柳絮的目的就是这个。
沈奉竹贵为瑞王,除了太子之位,从小到大,该有的一切都有了,但是他却没办法丈量柳絮那颗,隔着皮肉在他手心跳动的心,几两是真情,几两是假意。
不能猜,也不能问。
沈奉竹的手停在半空中,本想摸一摸柳絮那一头乌发,思量再三,还是收了回来。
他情难自抑地勾起嘴角,柳絮说他不想失去他。
*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梁休给东宫门外的看守递了牌子,守卫看了一眼,道:“请稍后,我这就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宫门打开,柳絮掀开轿帘,轿中好不容易存下的热气顷刻之间散了。
梁休撑着伞,“公子,路面结了冰,当心。”
柳絮将手中的汤婆子顺势递给梁休,提着衣裾快步往宫内走,顾不上纷飞的雪花沾身。
沈元望坐在前厅,不知在想什么,见内侍领着柳絮进来,不等柳絮有所反应,先声道:“虚礼就免了。”
柳絮脱下厚重的斗篷,上面的雪粒子一进屋内有些融化了,摸着泛潮。
“殿下,你急诏我。”
来之前,传信的内侍就告知了柳絮此行的原因。和凌州有关。
沈元望多年驻守凌州,皇上最后将凌州贪腐一案交由沈元望全权处理,因着柳絮那次正好参与了他们父子之间谈话的关系,事关凌州的诏旨,也由他草拟。
对凌州的情况,柳絮也了解一二。
沈元望用盖子拨了拨瓷杯里的茶叶,“孤离开凌州之前,在城中安插了一批探子,部署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这回想跟你讨论一下监察御史的人选。”
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红木桌上划写,“兵部侍郎周壤,内阁大学士陈茂邦,你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周壤便是周堂欢的父亲,私德有亏,公务却不含糊,以至于当年谢麟险些革了职,周壤的仕途也只是短暂地受到些风波。
至于陈茂邦,柳絮更是熟悉,说起来,他也该同沈琢丰一样,称陈茂邦为“老师”才是。
峰水陈氏,早年也是北昭的世家大族之一,早早地归降于昭,免去了同其他世家那般抄家的命运。太子良娣,便出身于峰水陈氏旁支。
陈茂邦无儿无女,教导了两朝皇子,是朝中少有的中立党。可再怎么中立,因着与太子姻亲的关系,也犯不着与太子敌对。
如此一来,周壤和陈茂邦,一武一文,可以粗浅地全部归于太子党。
见沈元望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柳絮心知这“急诏”恐怕也急不到哪里去,于是静默了片刻,开口道:
“殿下可是要从这二人中选一位,呈给皇上?”
“没错。”
柳絮垂眸,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皇上已经把监察御史的抉择权交给了沈元望,待人选呈上去,皇上那边点头就是。
他在脑海中回忆:前世凌州监察御史的位置,最终落到了陈茂邦手上。
“我认为,陈太傅虽博学多识,能力卓越,但凌州艰苦,加之陈太傅年岁已高,恐怕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茂邦年过花甲,大半截入土的年纪了,前世从凌州回来没多久就死于风寒。凌州虽然形式复杂,但其实也犯不着非得陈茂邦前去。
从前柳絮和陈茂邦没什么联系,这一世阴差阳错下,陈茂邦成了他的老师。作为学生,柳絮希望陈茂邦可以安享晚年。
沈元望来回踱步,似是在思考。
“孤会考虑考虑的。”沈元望坐回椅子上,忽然转了态度,对柳絮道,“孤知道你不爱喝酒,特地那上好的茶招待你,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柳絮没反应过来沈元望的意思,只是照做,茶水在嘴里细细抿了一道,也只说出“挺好喝的”四个大字。
“那你说说,这茶独特在哪儿?”
柳絮语塞,他对入口的东西不太关注,这舌头也只起个大致尝味的作用,更细致的,他的确尝不出。
屋中安静了几息,柳絮笑着摇摇头,“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你真尝不出?”
“尝不出。”
沈元望大笑道:“这可是从你们南虞运来的雪片,你居然都尝不出。”
柳絮捏着茶盏托的手微微一颤,猝不及防洒落出来些,浇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赶忙拿了手帕去擦拭,垂首坐在一边。
柳絮的指甲嵌在手心里,他心安理得地在鹊京太久了,也太顺当,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顶替兰绪明的假质子,方才被沈元望这样一说,他猛然意识到,虽然他对兰绪明足够了解,了解他的习性,可是他却不大了解兰绪明的过往。
还有南虞,兰绪明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南虞的细节。
沈元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微敛,问道:“兰公子为何如此激动?”
“殿下,我离乡多年,南虞的雪片是什么味道,已经尝不出来了。”柳絮压下心中的紧张,平静道。
“不过也才五年,怎么就忘了呢?”沈元望从主座起身,朝柳絮走来,他微微弯下腰,似是要看清楚柳絮的神情。
柳絮抬起头,这才慢慢与沈元望平视,眼眶不知什么时候起覆了薄红,一双漂亮的眸子湿润起来,柳絮飞快地回身抹了抹,苦笑道:“殿下,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
他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殿下,方才的事,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我既然来到北昭,心也就落在北昭了。”
沈元望微微发怔,他轻轻拍了拍柳絮的肩膀,“走之前,我让人再拿些南虞的雪片来。”
凌州监察御史的人选也讨论了,杂七杂八的话也说了,沈元望还没有放柳絮回去的意思,他玩笑道:“听说兰公子这些日子为凌州之事操劳,只是不知为何。与你说些体己话,孤若是有的选,宁肯当个闲散王爷,也比储君来得潇洒。”
“殿下哪儿的话。”柳絮可不信他这一套,但也不逆着他,他道,“方才我说,我的心已经落在了北昭,为北昭的百姓着想,也是应该的。何况凌州位置险要,西边突厥虎视眈眈,莫说北昭,就是南虞,也要多提防提防。”
柳絮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沈元望是听进了心里,借着前几年的情谊,留柳絮在宫中吃了顿便饭,沈元望笑道:“若非今日大雪,孤原想在食鼎楼宴请你的。”
柳絮没搭话,只是微笑。他以为沈元望这些年在边关多多少少磨砺了性子,如今看来,竟是与三年前没什么不同。
柳絮出宫时,天已经黑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宫外的道路来不及清理,车夫赶车的速度也放慢下来。
一出宫门,辽阔的天地间仿佛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辆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道路上。车轮压过细雪,发出绵长又轻微的“吱吱”声,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痕迹。
柳絮有些荒神,不知不觉,他已走了这么长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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