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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疯老太太比十头猪都难抓
高掌柜勒住马,看看远处田埂上那个癫狂奔跑的身影,有些犹豫地回头:“少主,这…这疯老太太,咱们还要带上?一路去曹州可不近便,她这样…”
“带!必须带!”苏萦斩钉截铁,小脸上满是认真,急声道:“她是人犯,更是苦主!要想把宋丘宋昆一伙连根拔起,没她不行!”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跳下马车。银子几乎同时跟上,两人如同离弦的箭,一前一后冲下官道,踏进收割后坑洼不平的田埂。
郭娑手腕有伤,不便剧烈行动,便自觉留在车边,牵住有些不安的马匹。“当心啊!”她朝苏萦的背影喊了一句。
厨子和高掌柜也忙不迭地下车。厨子体型壮硕如小山,跑起来地面似乎都在微震,速度却实在快不起来,呼哧呼哧落在后头。高掌柜眼神不好,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在田埂和沟垄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踉踉跄跄,行动倒比厨子还慢。
“宋家大嫂!别跑了!我们是来帮你的!”
“大娘,停下!我们不是坏人!”
银子和苏萦边追边喊,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
那老太太却充耳不闻,甚至跑得更快了。她赤着脚,对田地的熟悉仿佛刻在骨子里,尽管姿态有些狼狈,但在根茬和土块间闪转腾挪的灵巧劲儿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真如镇上人所言,“体力不输男人”。把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两人渐渐拉开距离。
“呼…呼…这大娘属兔子的吗?” 苏萦撑着膝盖,胸口起伏。
银子也跑得额头见汗,她性子急,眼见越追越远,四下看看,弯腰捡起一块半个拳头大的土坷垃,拿在手里掂了掂。
“银子姐,你干嘛?” 苏萦有不好的预感。
银子没答话,瞄准前方那跌跌撞撞的背影,手臂一扬——“走你!”
土块朝前划了个弧线,砰地一声闷响,老太太应声向前扑倒,趴在田垄里不动了。
“啊——!银子姐!” 苏萦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你把她打死了!”
银子快步往前赶,头也不回,喘着粗气:“死不了!打的是背,又不是脑袋!晕一会儿罢了!” 她回头,朝还落在后面的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吼道:“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快点儿!等着她醒过来再跑一回啊?”
高掌柜和厨子连滚带爬地加速,总算跌跌撞撞聚拢到老太太倒地的地方。几个人都累得东倒西歪,或坐或瘫,大口喘气。
厨子一屁股敦实地坐在地上,看着地上昏迷的老太太,气喘吁吁地感慨:“哎哟我天爷呀…一个,一个疯老太太,比十头猪都难抓!”
他歇了两口气,忽然想起什么,硕大的身躯又拱起来,爬到老太太身边,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捏开老太太的嘴,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将里面一点褐色药粉倒了进去,然后合上她的嘴,在喉咙处顺了顺。
“哎!哎!” 苏萦刚缓过劲,见状又大叫:“别掐死她呀!”
“没掐死!给她吃了药!” 厨子回头,憨厚的脸上带着一副“这都不懂”的表情:“吃了能睡三天三夜!这回可不用怕她跑了!”
“三天?” 苏萦的眼睛瞪的像通缉令上那么大:“什么药这么厉害?”
“独家秘方!” 厨子更得意了,小心地把空纸包收好,“我这祖传的蒙汗药,一小包就能药倒一大桌人!”
苏萦回想起昨晚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拔丝山药,莫名地有点后怕。
她看向厨子那张朴实憨厚的圆脸,眼神里真切地多了几分敬畏。
老太太被厨子轻松地扛在肩上,像扛一捆干草似的带回了马车边。车厢里空间有限,厨子就随手将昏睡的老太太安置在了苏萦和郭娑旁边的位置上。
郭娑自那晚地洞惊魂后,对这位状若疯癫的老妇人仍有难以克服的恐惧。见她被放进来,即使是在昏迷中,郭娑也不由自主地欠身向车厢另一侧缩了缩,别过脸,避开目光,双眼只盯着窗外流逝的荒凉景色。
苏萦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连忙挪动身子,又示意银子姐坐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郭娑与昏睡的老妇隔开。
“郭姐姐,别怕,她睡着了,厨子说能睡好久呢。” 苏萦轻声安抚。
马车再次缓缓移动。苏萦安置好郭娑,自己却忍不住转过头,目光落在老妇人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难掩憔悴、布满污垢与岁月沟壑的脸上。阳光透过车窗,柔和地照亮了她花白散乱的头发和不再年轻的轮廓。
看了一会儿,苏萦忽然轻声说:“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是,” 银子就坐在对面,闻言也端详了一下,带着一声轻叹:“听镇上的老人闲扯过,她男人和儿子还没走那会儿,宋河家的媳妇,可是咱们锦糖镇数得着的美人儿。不光模样好,精气神儿也足,眼睛倍儿亮,说话办事都爽利,跟现在……” 她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西斜的日头把曹州城古朴的城门楼染成暖金色时,苏萦一行的马车终于吱呀呀地驶入了城门。相较于锦糖镇的紧张闭塞,州府之地显然繁华开阔许多,街市熙攘,人流如织,让在荒凉官道上颠簸了半日的几人,恍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马车并未在热闹处停留,而是七拐八绕,寻了处相对僻静的街角停下。高掌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他跳下马车,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无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封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书信,郑重地双手递给苏萦。
“少主,这封信,您看看吧。”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重要的托付:“它和你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锦糖镇。”
苏萦疑惑地接过。她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封盖着朱红印记的信函。展信细读,她的眼睛渐渐亮了,随即闪过一丝恍然与振奋。
“是新任曹州县县令的荐书!” 她低声对凑近看的郭娑说道,语气中带着惊喜:“原来之前与宋丘他们沆瀣一气,常年收受贿赂的那个县令,近日突然被调离了!这位新任的梁县令,正是今日到任!” 信是苏侯爷的手笔,寥寥数语,点明新任县令乃可靠之人,嘱她们若在锦糖镇遇到棘手之事,可持此信往见。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绝处逢生!宋昆和宋丘的势力盘根错节,多半与旧任县令勾连,但这新来的县令,却是一张未被污染的“白纸”,且如今又得了父亲的引荐。
高掌柜看着两个姑娘满面喜色,也宽慰地笑了笑,但随即又露出些无奈与局促的神色,艰难开口:“少主,郭姑娘,我们……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前面就是州府衙门,我们一介草民,实在没那个身份和胆子,陪着二位去见青天大老爷。往后的事,还得靠你们自己了。”
银子也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爽利地接口:“是啊,见了官,我们不会说话,反而坏事。接下来的路,得你们自己闯啦!”
苏萦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舍与感激,更夹杂着深深的愧疚。她看着银子姐依旧明亮却难掩疲惫的眼睛,又看看厨子那憨厚朴实的笑眯眯的脸,想到他们为了帮助自己,不惜得罪地头蛇……
“银子姐,高掌柜,那你们……怎么回去啊?” 苏萦的声音有些发涩,“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宋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巡检司那边的差事……”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见。银子姐在巡检司送饭的活计,此番之后,定然是丢了,在宋昆等人垮台之前,他们的人身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我们不回去啦!” 银子大手一挥,说得轻松随意,仿佛只是临时决定明天不去赶集:“家当细软,值钱的玩意儿,早收拾好都在这车上了!正好,老高老家在邻县,我们回去住一阵子,看看亲戚,歇息歇息!天大地大,还能饿死我们两个大活人不成?”
高掌柜也笑着点头附和:“对,对,回去看看也挺好。”
“那厨子大哥呢?”
“我就是曹州人!”厨子也十分洒脱地一笑:“正好坐顺风车回来了,嘿嘿!”
苏萦知道,这是他们为了让自己安心,故意说得轻巧。背井离乡,放弃经营,谈何容易?她眼眶发热,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只能弯下腰深深一礼:“银子姐,高掌柜,厨子大哥,大恩不言谢。今日相助,苏萦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报答!”
郭娑也忍着腕痛,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三位仗义相助,此情郭娑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银子最受不了这种场面,连忙摆手,转身利落地从车辕上解下一匹马,将缰绳塞到苏萦手里:“这匹马脚力好,给你们代步。赶紧的,趁着天还没黑透,办正事要紧!”
“那你们——” 苏萦握着尚带体温的缰绳,更加过意不去。
“我们还有一匹拉车的马呢,够用了!” 银子笑道:“这辆车本就是一匹马拉的。这一路上把他们俩给挤的,总撞架!”
高掌柜朝她们鼓励地一笑,郑重地挥挥手:“快去吧,少主,郭姑娘,一切小心!”
几人分别后,苏萦和郭娑目送着马车走了好远,才一左一右架起昏睡的老妇人,就近寻了一家看起来颇为体面的医馆。
“大夫,求您救救我姨母!” 苏萦一进去,便换上焦急哀戚的神色,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她命苦,遇人不淑,被她那狠心的男人虐待打骂,不给衣食,还把她大冬天赶出家门!如今,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疯疯癫癫,谁都不认,还会伤人伤己……我们实在无法,只好用了些安神的药让她睡下,千里迢迢带到州府,求您妙手回春!” 说着,她掏出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恳切地塞给坐堂的郎中。
老郎中见多识广,看了看昏迷老妇的凄惨形容,又看了看两个衣着朴素,满面愁容的“外甥女”,最后把那张诚意十足的银票展开仔细辨认了一下真假,这才捋了捋胡子,叹道:“真是造孽啊……先将病人安置在后院静室吧,老夫尽力而为。”
安顿好最关键的人证,苏萦和郭娑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两人快步走出医馆,来到系马的木桩前。
只剩下她们两人了。苏萦看着那匹高头大马,又看看郭娑吊着的右臂,有些犯难:“郭姐姐,我可不会骑马呀。你的手又……要不咱们牵着马走过去吧?”
“看这日头都偏到哪儿了?走着去,来得及吗?”郭娑却已走到马侧,左手熟练地检查了一下鞍辔,竟回头对苏萦露出一个混合着英气与洒脱的浅笑,那是经历逃亡与共患难后,褪去了一些矜持与隔阂的真诚笑容。
“小瞧我啊?” 她声音清亮,透着自信:“北漠的女儿,哪有不会骑马的道理?别说单手,便是无鞍,我也能驰骋草原。上来吧,” 她左脚认镫,左手一撑马鞍,竟以一个漂亮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稳稳坐定,然后伸出手把苏萦一把拉上了马。
“郭姐姐,你能单手控马?好厉害!”苏萦坐定,由衷惊叹。
郭娑帅气一笑:“抱紧了,别摔了你。”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郭娑骑在马上的挺拔侧影,发丝微扬,明明穿着粗布衣裙,却莫名有种飒爽飞扬的神采。苏萦看得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心中的忐忑被这股豪气冲散不少。她坐在郭娑身后,紧紧搂住郭娑的腰。
“驾!” 郭娑左手控缰,轻磕马腹。骏马迈开步子,由缓至疾,向着州府衙门的方位小跑而去,将医馆、高掌柜和银子的马车、一路的颠沛与惊险,都暂时抛在了身后。
街道两旁的屋舍行人快速向后退去,风拂过面颊。苏萦将脸颊抵在郭娑背上,能摸到她操控马匹时绷紧的结实臂膀,就像她母亲的一样,一下就让她感到安心。
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们在一起,正向着可能的光明,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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