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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特典
任吾行又发癫了。
连晁生以为把门关上,加上自己余怒未消的气场震慑,足以让那个刚爬回来的病猫安分一会儿。
他确实需要去厨房冷静一下,也需要亲自去盯着给任吾行熬那份特制的、能温养他几乎碎成渣的肠胃的药粥。
然而,他低估了任吾行对冰美式的执念,以及这家伙在虚弱状态下依旧顽强的作死本能。
任吾行竖着耳朵,听着门外连晁生的脚步声确实远去了,甚至隐约听到了楼下传来符佑惊和来抓药的病人说话的声音。
机会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生锈零件重新运转般的滞涩痛感,慢吞吞地挪下床。
脚步有些虚浮,但他对溜出诊所这条路实在太熟悉了,几乎是靠着肌肉记忆,仿佛一抹苍白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
任吾行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熟门熟路地再次来到了后院墙根下。
翻墙更费力了些,落地时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猛地吸进一股冷气,肺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他不在乎。
目标明确——那家他一直想喝,隐匿在巷子深处的咖啡馆。
十年过去,咖啡馆居然还在,只是装修换了个更时髦的风格。任吾行推门进去,铃铛声依旧清脆。
老板看到他,先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惊悚和“您又来了”的表情。
“任……任先生?!您……您这是……”老板语无伦次。
任吾行摆摆手,示意他淡定,声音还有些喘:“老……规矩……冰美式,加冰,双份浓缩。”
老板看着他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的脸色,手都在抖:“任先生,您这……能行吗?要不……换个热饮?”
任吾行只是用那双带着固执和些许癫狂笑意的眼睛看着他。
老板无奈做了一杯冰美式递给他。
接过那杯冒着寒气的黑色液体,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任吾行满足地喟叹一声。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冰冷、苦涩的咖啡滑过喉咙,冲刷着味蕾,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快感。胃部立刻发出尖锐的抗议,一阵剧烈的痉挛让他差点闷哼出声。他死死忍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嘴唇失去最后一点血色。
“……爽。”任吾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嘴角却艰难地向上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痛楚和满足的笑容。
天不高……皇帝不远,但连晁生你管不着我~
他正享受着这胜利果实,咖啡馆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铃铛发出凄厉的响声。
一股熟悉的、带着毁天灭地怒意的妖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小店。
任吾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他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小口,然后才放下杯子,转过头,对着门口那个脸色黑如锅底、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银发狐妖,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好巧啊你也来喝咖啡?”意味的笑容。
“连医生,”他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偶遇,“你也要来一杯吗?我请客。”
连晁生看着他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但明显少了一口的冰美式,看着他强装无事却连指尖都在发抖的样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让咖啡馆的地板微微震颤。他没有去看那杯咖啡,而是直接伸手,一把将任吾行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力道之大,让任吾行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脱臼。
“任、吾、行。”连晁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雷鸣,血红的妖纹在他颈侧若隐若现,“你、真、是、好、样、的。”
这一次,任吾行连挣扎都省了。他几乎是全身重量都挂在了连晁生拽着他的那只手上,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却还在笑,气若游丝地说:
“味道……确实……进化了……”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不知是疼的,还是虚弱到了极限。
连晁生接住他软倒的身体,感受着那轻得可怕的重量和冰凉的体温,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无力。
他打横抱起这个永远不让人省心的麻烦精,看也没看那杯罪魁祸首的冰美式,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在咖啡馆内。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老板,和一杯渐渐失去冰意的咖啡,见证着这场短暂而惨烈的“胜利”。
……
冰美式那口短暂的、叛逆的“爽快”过后,是变本加厉的反噬。当天夜里,上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点敲打着诊所的窗玻璃,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
任吾行躺在黑暗里,身体一阵阵发冷,那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的、带着阴湿鬼气的寒意,与他强行凝聚回来的魂魄格格不入,互相撕扯。
胃部的疼痛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痉挛,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灼烧般的绞痛,仿佛有冰锥在里面缓慢地转动,每一次翻身都牵扯着剧痛。
他死死咬住下唇,把几乎要逸出胸口的痛哼咽了回去。指尖深深陷进胃部,用力到指节泛白,试图用外部的压力来对抗内部的翻江倒海。可那疼痛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着,甚至随着雨夜的寒凉愈发嚣张。
冷……好冷……
任吾行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床上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他把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连脑袋都蒙住了,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寒冷,也能掩盖住自己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牙齿因为强忍痛楚和寒冷而轻轻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汗浸湿了额发和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更添一分冰冷。
不能出声……不能叫连晁生……
这个念头固执地盘旋在脑海里。他知道,一旦发出动静,那个感知敏锐的狐狸一定会立刻出现。然后又是喂药,又是那副写满担忧、后怕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任吾行受够了那种眼神。尤其是在他刚刚经历了那样决绝的“死亡”和如此狼狈的“回归”之后。
他宁愿自己咬着牙硬扛过去,也不想再看到连晁生因为他而露出那种仿佛随时会崩溃的表情。
不就是疼吗?他习惯了。
从民国病到现在,从一次次濒死到被强行拉回,他早就习惯了与痛苦为伴。更何况……
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难熬一些。那杯冰美式像是引信,点燃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里所有潜伏的病灶。
雨声渐密,敲打得人心烦意乱。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任吾行把自己蜷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腹部的皮肉里,苍白的脸上满是水痕,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生理性泪水。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疼晕过去的时候,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
但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与药草冷香的妖气,正无声地靠近床边。
连晁生……他还是来了。
任吾行身体一僵,立刻屏住呼吸,连颤抖都强行抑制住,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探了探那不正常的冷汗和低温。然后,那只手缓缓下移,精准地、不容拒绝地覆盖在了他死死按着胃部的手背上。
掌心温暖,带着精纯平和的妖力,如同温水流淌,一点点化开他紧绷的肌肉和冻结的疼痛。
任吾行紧绷的身体,在这无声的安抚下,难以自制地松懈了一瞬。
黑暗中,他听到连晁生极轻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纵容:
“……就知道你会这样。”
---
任吾行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不清连晁生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他几乎是立刻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自以为轻松自如、实则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僵硬扭曲的笑容。
“连医生……你还没睡啊?”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却掩不住底气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事……就是晚上……可能粥喝多了点,有点积食……”
他边说,边试图把连晁生那只正在输送妖力缓解他疼痛的手拿开,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掩饰:
“真不严重,就是有点胀……揉揉就好了,用不着你费劲用妖力……你那妖力留着干点别的,比如……嗯……把窗户关严点?好像有点漏风……”
他试图用这种插科打诨、避重就轻的方式,将刚才那明显是因冰美式引起的、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剧痛,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吃多了”。他甚至主动抓住连晁生的手腕让他的手在自己依旧冰冷痉挛的胃部敷衍地划拉了两下,做出“揉揉就好”的姿态。
“你看,揉揉就好多了……”他强忍着那触碰带来的、既是缓解又是刺激的复杂痛感,继续强颜欢笑,额角的冷汗却背叛了他,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湿漉漉的光。
连晁生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没有动,也没有收回妖力。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任吾行,看着他在黑暗中苍白的笑脸,看着他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湿润的眼角,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试图掩饰却漏洞百出的动作。
这拙劣的表演,他看了几十年。
从前他会生气,会戳穿,会强行给他灌药。但经历了十年前那场彻底的“失去”,此刻听着这人明明疼得声音发飘却还在努力粉饰太平,连晁生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泡在温吞的酸水里,又涩又胀。
他没戳穿任吾行。
他甚至顺着任吾行那点微弱的力道,手掌依旧稳稳地贴在他胃部,只是收敛了大部分妖力,改用更温和的、纯粹的体温和恰到好处的揉按,配合着他那漏洞百出的“揉揉就好”的谎言。
“……嗯。”连晁生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有些模糊,“是有点积食。”
他顺着他的话,给了他这个台阶。
任吾行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连晁生这次这么好说话。他狐疑地眨了眨眼,但身体确实在对方耐心而温柔的揉按下舒服了不少,那尖锐的绞痛渐渐化开,变成一种可以忍受的闷痛。
他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在枕头上,享受着这“骗”来的安抚。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往连晁生手边蹭了蹭,像只小猫。
“对吧……我就说揉揉就好了……”他的声音带着困意和痛楚缓解后的慵懒,还不忘强调自己的“正确”。
连晁生没有回答,只是手下揉按的动作更加耐心细致。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
一个心知肚明的谎言,一个心甘情愿的配合。
在这寒冷的雨夜里,构成了他们之间扭曲却又牢不可破的羁绊中,最寻常不过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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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吾行终于在那持续而温和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只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心依旧微微蹙着,纤长的睫毛不时颤抖,像是被困在什么梦魇里。
连晁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床头,几乎没有挪动过位置,只是不断地用温热的毛巾,拭去他额角、颈间不断渗出的冰冷虚汗。
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在睡梦中彻底瓦解,身体的本能反应出卖了他所有的伪装。任吾行的呼吸又浅又急,胸口起伏微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昏暗的光线里。连晁生皱着眉,用手掌轻轻压住被角,防止他在无意识中因为疼痛而挣动,牵扯到更脆弱的内里。
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温也还没降下去,带着一种不祥的低烧。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带着安抚性的微末妖力,顺着任吾行的胸口,一寸寸地往下探。
触手所及,是比记忆中更加清晰的肋骨轮廓,几乎没什么缓冲。当他的手掌最终覆上那依旧僵硬、微微痉挛着的上腹部时,连晁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太瘦了。
瘦得隔着一层皮肉和薄薄的肌理,仿佛能直接感受到其下腹主动脉那急促而微弱的搏动。
这具身体,在经历了那般彻底的毁灭后,强行重聚,如同勉强粘合的薄瓷,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默不作声,继续用掌心最温暖的部位,耐心地、一圈圈地揉按着那紧绷的核心,将精纯平和的生机一丝丝渡过去。过了许久,直到掌下的肌肉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那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了些许,连晁生才缓缓收回手。
坐直身体,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房间里只剩下任吾行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有些漫无目的地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指下意识地划开了外卖软件,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
直到一个有些眼熟的logo闯入视线——是上次符佑惊念叨过,说任吾行偶然提过一句“还不错”的那家蛋糕店。
连晁生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各式各样、造型精美的蛋糕图片,色彩缤纷,与此刻房间里压抑的病气格格不入。
他的手指停顿在半空。
这人……从作死喝了那口冰美式之后,就几乎没再吃下过什么东西,喂进去的药和粥都吐了个七七八八。胃里空着,身体怎么可能好起来?
不如……干脆买个蛋糕?
这个念头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甜腻的奶油,冰冷的糕体,怎么看都不适合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此刻正胃痛发着烧的病人。
可是……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画着可爱小狐狸图案的、据说招牌是海盐芝士味的蛋糕,眼前仿佛浮现出任吾行看到它时,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或戏谑的眼睛里,或许会闪过一丝亮光的模样。
哪怕只能哄他吃下一小口呢?
连晁生盯着那个蛋糕图片,眉头紧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理智在疯狂叫嚣着不合适,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个声音在微弱地坚持:万一……他愿意吃一点呢?
-
白天,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连晁生终究是没能抵抗住心底那点微弱的期盼,趁着任吾行似乎睡沉了些,嘱咐了巫厌和符佑惊看顾,便亲自开车去取那个预定好的、画着小狐狸的海盐芝士蛋糕。
二楼走廊里,巫厌依旧像一道沉默的阴影靠在墙边,符佑惊则小声地跟他念叨着需要添置的药材,语气里满是担忧。
“……任先生这身体,怕是还得用些温和的……”
符佑惊的话音未落——
“咣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从虚掩的房门内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与干呕声。
巫厌血眸一凛,反应极快,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门口的两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任吾行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而蜷缩成一团,几乎整个人都伏在垃圾桶上方。他单薄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痛苦的呕噎声不断从喉咙里挤出,却几乎吐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只有一些透明的胃液和苦涩的胆汁。
而在他手边,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已经摔得粉碎,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他一只手无力地撑在地上,另一只扶着垃圾桶边缘的手,赫然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了,鲜红的血珠正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浅色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任吾行的脸毫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额发,黏在皮肤上,淡紫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件刚刚被打碎的瓷器,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任先生!”符佑惊惊呼一声,就要冲进去。
巫厌的动作比他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先是小心而迅速地避开地上的玻璃碴,一把将几乎虚脱的任吾行从地上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避免他再碰到碎片。同时,他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任吾行受伤的手腕,查看伤口。
任吾行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呕吐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胃部和喉咙如同被火烧过般灼痛。
他靠在巫厌冰冷的肩头,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能安抚躁动血液的独特气息,挣扎的力道小了些,但呼吸依旧急促而混乱。
“……巫……厌……”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还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反胃,难受得蹙紧了眉。
巫厌血眸低垂,看着怀里人这副惨状,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摊血和玻璃碎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没说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力道适中地按在任吾行痉挛不止的上腹部,一股冰冷却能奇异地压制躁动痛感的微弱力量缓缓渗入。
“别动。”巫厌说,“伤口要处理。”
符佑惊已经手忙脚乱地拿来了医药箱,看着任吾行手上的血和苍白的脸,急得眼圈都红了:“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任吾行闭着眼,靠在巫厌肩上,额头顶着对方冰凉的衣料,试图汲取一点镇定的力量。
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失血的眩晕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他只觉得冷,还有那无处不在、啃噬着神经的剧痛。
连晁生……
他迷迷糊糊地想。
要是被那只狐狸看到这副样子……怕是又要气得现原形了……
-
在任吾行近乎哀求的、断断续续的“别告诉他……求你了……”的低语中,巫厌沉默地替他清理了手上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符佑惊也手脚麻利地清理了地上的狼藉,开了窗散去血腥味。一切恢复如常,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从未发生。
只是任吾行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是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死灰。
他被重新安置回床上,裹紧被子,强迫自己进入“装睡”状态。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被子里侧,用身体压住。
连晁生回来得比预想中晚很多,已是傍晚时分。
他手里提着那个精心包装的蛋糕盒,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
连晁生推开房门,看到床上那个背对着他、似乎睡得正沉的身影时,脚步放轻了些。
但走近了,看着任吾行过于僵硬的睡姿和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过于苍白的侧脸,连晁生不禁皱了皱眉。
他在床边坐下,将蛋糕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任吾行凹陷下去的脸颊和即使平躺也明显塌陷下去的腹部,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睡了这么久,饿了吧?”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他伸出手,隔着那件柔软的卫衣,习惯性地想去摸摸他的肚子,感受一下那里的情况。
手掌刚覆上去,就感觉到掌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连晁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触感……太瘦了,几乎摸不到什么肉,只有单薄布料下清晰的骨骼轮廓和一片冰凉的虚无。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按了按,想感受一下肌肉是否还紧绷着。
“我下去一趟看看粥熬得怎么样,”他收回手,语气尽量维持着平静,“待会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晚上的药还没喝。”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瞬间,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连晁生低头,看到任吾行依旧闭着眼,仿佛还在睡梦中,只是那只抓着他衣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不饿。”任吾行的声音仿佛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他强作镇定地摇头,甚至试图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直接……喝药吧。我想睡觉。”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用睡眠掩盖所有不适和破绽。
连晁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任吾行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只因为用力而过分苍白的手,心底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不行,”他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空腹喝药刺激性太强,你胃受不了。”他伸手,想将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塞回被子里,却在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指尖时,感觉到对方细微的瑟缩。
连晁生心头一凛,目光如电般扫过任吾行全身,最终定格在他那只一直紧紧压在被子里侧、没有露出来的手上。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把涌到嘴边的质问和担忧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无奈和疲惫的叹息。
连晁生俯下身,隔着被子,几乎是将任吾行连同那只受伤的手一起拢住,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妥协:
“听话啊。不然我就……”他顿了顿,后面威胁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化作一声更重的叹息,“……唉。”
-
连晁生将那句带着妥协意味的叹息咽回肚子里。任吾行越是反常地想要逃避和掩饰,他心底那份不安就越是尖锐。
他没有强行去拽那只藏在被子里的手,但那道目光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任吾行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任吾行能感觉到连晁生的视线,他知道自己漏洞百出的表演恐怕撑不了多久,只能紧紧闭着眼,祈祷连晁生能像往常一样,被他这“想睡觉”的借口暂时糊弄过去。
然而,这次连晁生没有。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了任吾行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决绝。他没有再看任吾行,而是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甚至轻轻带上了门。
任吾行在门合上的瞬间,几乎是脱力地松开了攥着被子的手,受伤的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连晁生直接下了楼。符佑惊正在厨房里,对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锅发呆,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慌。听到脚步声,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正对上连晁生那双沉得吓人的眼睛。
“佑惊。”连晁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接切入了核心,“告诉我,白天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符佑惊手里的药勺“哐当”一声掉进了锅里。他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没……没什么啊连先生……任先生他、他一直睡着……”
“看着我!”连晁生低喝一声,千年狐妖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符佑惊浑身一僵。“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地上的玻璃碴子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虚弱成那样,连东西都不敢吃?”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砸下来,符佑惊哪里扛得住连晁生这般逼问,尤其是涉及到任吾行的安危。
他眼圈一红,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连先生……是任先生他……他不让我们说……”
“说!”连晁生逼近一步,语气斩钉截铁。
符佑惊被他吓得一哆嗦,再也扛不住,带着哭音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您、您刚走没多久……任先生就……就吐了……特别厉害,把水杯都打碎了……手……手就是那时候被划破的……流了好多血……巫厌哥给他包扎的……任先生一直求我们别告诉您……他怕您生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连晁生心上。呕吐,打碎杯子,划伤手,流血,哀求隐瞒……他几乎能想象出当时任吾行是怎样一副狼狈痛苦、却又固执地想要掩盖一切的模样!
蛋糕……他甚至还想着去买个蛋糕哄他开心!
一股混杂着心痛、后怕、以及被欺骗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让连晁生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转身,没再理会还在抽泣的符佑惊,几步跨上楼梯,一把推开了二楼病房的门!
“任吾行!”
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连晁生站在门口,逆着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怒火和压抑不住的恐慌。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燃着骇人的火焰,死死钉在床上的任吾行身上。
“任吾行!”他连名带姓地低吼,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吐了?手伤了?!你知不知道你……”
他的斥责如同出膛的子弹,又急又厉,却在看到任吾行状态的瞬间,戛然而止。
床上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连这点力气都仿佛耗尽。
任吾行微微侧过头,露出半张脸,那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额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像一支在风中残喘的残烛。
他试图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缓了好几秒,才断断续续地、用几乎听不清的力气说道:
“别……别吵……连晁生……我……难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作伪的痛苦颤音。
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或者针锋相对地吵架了。那杯冰美式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呕吐,几乎抽干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生机,此刻的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难受和虚弱,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连晁生所有汹涌的质问和怒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脆弱的墙,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任吾行那副连呼吸都显得费力的样子,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深陷下去的眼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他几步跨到床边,先前那滔天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恐慌。
连晁生俯下身,想碰碰他,却又怕弄疼他,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拂开他额前汗湿的发丝。
触手一片冰凉的潮湿。
“……哪里难受?”连晁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胃还疼?还是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
任吾行闭着眼,眉头因为持续的痛楚而紧皱着,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无力地、象征性地按了按自己的上腹,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所有的争吵、隐瞒、欺骗,在这样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脆弱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连晁生看着他这副样子,瞬间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伸手探进被子里,准确地找到了他依旧冰凉痉挛的胃部,掌心重新凝聚起温和的妖力,小心翼翼地、一圈圈地揉按起来。
“睡吧……”他低声道,声音沙哑,“我不吵你了。”
任吾行似乎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在他耐心的安抚下,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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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剧场特典,按道理来说应该放在前文。但AK想着不如做个合集剪辑吧,so万字(接近)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