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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义
吃完饭已经挺晚,贺杉洗碗,季知砚坐在沙发上看江皓远发来的谱子。
季知砚在高中时很喜欢随手写些小片段,但都是些灵感碎片,凑不成一支完整的曲目。
乐曲是人感受的映射,是人目光的表达,写一首完整的曲目,需要的不仅是音感,更是情绪。
江皓远发来的这首谱子,是他在一年的寒冬,前在图书馆随手写的。
寒冬,他握着保温杯取暖,坐在安静的图书馆,周围是沙沙的纸笔声,他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张地质图纸,凑巧画了香格里拉的山脉,山脉的风呼呼吹,吹落了他正在转的笔,于是他支棱着胳膊笑,笑着笑着,思绪就被一同吹到了香格里拉的夏天。
仓促开始的,悸动的,丰沛水草上的夏天,光明磊落的友情和见不得光的爱情。
季知砚弯腰拾起笔,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捏了个简单的16节旋律,后来有空就配了个和弦,他预感这将是个很好的作品,却在最后一步被烦琐的兼职绊住了脚。
于是这张未完成的半成品被他丢在寝室的一角落灰,连带着他少年时的热忱一同破败,无人问津。
学校的比赛有指定曲目,不需要自带谱子,可他握着那张轻飘飘的谱,还是不由自主发起了呆。
季知砚的思绪飘太远,注意力太散,以至于没听见贺杉的脚步声,直到贺杉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意瞥见那首谱子。
“我可以看看吗?”贺杉问。
“当然可以。”季知砚笑。
贺杉不知道,这首谱子说起来,可以算是他为贺杉写的。
毕竟是他想着贺杉写的。
贺杉看得专注,不过据他所知,贺杉不会钢琴,大概也看不明白这谱子。
没想到贺杉看完又问:“知砚,你想弹钢琴?”
“两个月后学校有场比赛,冠军奖金两万八,”他坦白,“我想赢。”
“最近手头很紧吗?”贺杉皱了皱眉,拿起手机。
“有一点,”季知砚笑了笑,不遮掩,“家里花销很大,这段时间腿受伤了没接活儿。”
手机响了响,微信提示音,他点开一看,贺杉发来的转账。
两万八。
“不愧是老板啊,”他在心里叹口气,羡慕了,”真有钱。”
他拿出手机点了拒绝,在贺杉说话之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贺杉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季知砚直接用拇指封了他的唇,那只细腻的手就抵在他唇间,有意无意摩擦了几下。
触感太软,好像比他的唇还软。
他脸一红,连忙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贺先生要是想让我开心的话,就来当我决赛的亲友团吧,”季知砚没收手,凑过来,“比起直接给我钱,我更希望贺先生亲眼看着我。”
季知砚凑得有点近,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那双杏眼勾了勾,眸子里全是笑,语调懒洋洋,但言语间却是绝对的自信——
“希望贺先生亲眼见证,我是怎么亲自挣到两万八的。”
“好——”
贺杉本来还因为季知砚不愿意收他的钱而不悦,心情却被季知砚的笑猛然往上拽,明明决赛还有两个月,明明一切尚无定论,他却仿佛已经看见了站在冠军台上的季知砚。
光风霁月,一如从前。
“初赛是什么时候?”贺杉问。
“不到两周。”季知砚躺下眯眼。
“砚砚,你腿脚不便,打算在哪里练钢琴呢?”他蹙着眉头看季知砚的脚踝,又想起医生的叮嘱。
两三周的时间都不能动。
现在也才三四天。
“学校有钢琴室,收费可以进,”季知砚任由贺杉抬了抬他的腿帮他揉,舒服得直眯眼,“贺先生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去,学校离你家不远,而且,我的脚基本不疼了。”
“我送你去。”贺杉坚持说。
“不用,”他无奈一笑,”贺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怎么能一直围着我转呢,接送我太不方便了。”
“我想送你去。”贺杉突然揉重了些,刚好揉在小腿最酸胀的位置,那一下跟什么东西在大脑皮层爆炸了似的,又爽又痛,季知砚吃痛叫了声,睁眼,贺杉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那行,”季知砚嗤笑一声,揉了揉贺杉的脸,又没忍住笑:“狗儿。”
"嗯。"贺杉笑着应,手上力道轻了些。
贺杉的手法太熟稔,从小腿到脚掌,避开受伤的部位,每一下都让他身心愉悦,浑身轻松,他白天其实睡了挺久,本来还担心晚上会失眠睡不着,但贺杉这么一揉,他很快就昏睡过去,只迷迷糊糊感受到贺杉往他脚踝上又贴了一记药膏。
“阿杉。”季知砚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叫了声。
“我在。”贺杉的声音很轻很柔。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季知砚估计是做梦了,声音沉沉的,也很暗哑,嘴角还带着点笑。
贺杉这次没应声。
要他怎么应呢。
季知砚要的是阿杉,而他是贺杉,是季知砚不太需要的那个“贺先生”。
但季知砚不死心,问了一次没得到回答,又问,还变本加厉撒了个娇,尾调都黏糊在一起,让他从头到脚都受不了。
“阿杉,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不忍心让季知砚失望,即使是在梦里也不可以,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季知砚在梦里笑了笑,翻了个身要阿杉抱,贺杉用手护住季知砚的脚,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回床上,替人掖好被子后,坐在一边静静注视了季知砚很久。
————
接下来将近一周,季知砚的时间好像被按了快进键似的。
早上贺杉会在出门时就送他到明大练琴,中午又会接他回家吃饭午睡,下午再送他回明大,如此反复了好几天。
季知砚腿脚不便,递交申请后学校允许贺杉进校,于是几天下来,明大很多学生都知道季知砚受伤了,而更惹人注目的是,每天都会有个开豪车的帅气黑皮男人准时接送季知砚,一天四次,还会在要爬楼梯时很体贴地背起季知砚。
“砚儿,你过来,”江皓远坐在钢琴室桌子上,晃秋千似的晃着两条腿,一边看季知砚弹琴,一边挥了挥手机。
“怎么了?”季知砚一边问一边弹,乐声伴着修长的手指飞舞,节奏明快。
“之前关于你的那栋楼又建起来了,”江皓远啧一声,“都说你谈男朋友了。”
季知砚笑了笑,不甚在意,手里的乐曲行至高/潮,手指在琴键上飞,越弹越快,最后收了个漂亮的尾,他才停下:“不是男朋友。”
“......谁信,”江皓远啧几声,“里面还挺多人讨论贺杉的,对你感兴趣的人,基本对贺杉也感兴趣......”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季知砚抽走。
季知砚笑着刷完那栋楼,罢了评价:“这些人还挺有品。”
这栋楼上次建起来时还是铺天盖地的恶评,全部针对他的性向和生活方式,虽然不出意外是被人刷的,但总归还是留下了很差的印象。
现在这栋楼留下来的基本都是正常人,就事论事的八卦,并不会因为贺杉开豪车就恶意揣测他们的关系。
【L37:那个黑皮帅哥是谁,最近老师跟砚神一起进进出出的,砚神男朋友?】
【L38:眼神那么黏糊,不是男朋友还能是谁啊。我听说砚神腿受伤了,那个人送他练琴,中午接他回去吃饭。】
【L37:同居?】
【L38:不清楚。不过那个男人气质挺好,人也贴心。我前几天看见他背砚神上楼,居然看出了一点低眉顺眼的意思。】
............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江皓远没眼看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到时候再说。”季知砚勾了勾唇角,思索片刻后问,“你有认识的......负责的心理医生吗?”
他这段时间除了练琴找感觉,空闲时间也没怎么休息,一直在各个渠道寻找合适的心理医生,但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合适的。
思来想去很久,他决定问问周围的人,用私人关系委托心理医生,让贺杉能以“朋友”的身份去和心理医生“聊天”,而不是以“病人的身份”去接受心理医生的“诊治”。
阿杉明明是那么豁达的一个人,温柔潇洒,对生活有着最特殊的理解,连最桀骜的牦牛都愿意听从他的指令。
都说万物有灵,阿杉身上有着生万物的灵性,但前后不过四年时间,就失了忆还生了病,这要他怎么相信?
阿杉是世上最好的人,这辈子都该潇潇洒洒,不沾尘世,跟着山神的指引度过万世的轮回,一生无忧。
江皓远大惊失色:“你最近压力很大吗,砚儿?”
“不是我, ”季知砚解释,“是我一个朋友。”
“众所周知,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我的意思,”江皓远不信,非要问个所以然,“你到底怎么了?”
“真不是我。”季知砚叹气。
“......”江皓远看起来不太信,但看他实在不愿意说,也不再问,只说,“我身边没有有精神疾病的朋友,不过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留意到合适的会联系你。”
“谢谢。”季知砚笑了笑。
手机响了声。
是贺杉打来的电话。
他按下接通键,还没说话,贺杉的身影就出现在钢琴室窗边,隔着窗户冲他笑了笑。
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贺杉的声音在耳边和手机里同时响,声音都一样好听。
贺杉叫了他一声“砚砚”。
这声音太苏,磁性的撩人,仿佛又回到初见那般时候,他耳朵一麻,连挂断键都忘了摁。
江皓远背对门口,没看见贺杉,等贺杉走至他身后,他才猛然察觉身后多了个人。
回神时季知砚已经被贺杉毫不费力背起来,脖子上多了条正红色的毛茸茸围巾,眼里溢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走了。”季知砚冲他挥手。
贺杉身形高大,背着季知砚对他点了点头。
他怔愣片刻,一脸猝不及防被喂了狗粮的无奈:“拜拜。”
心里大喊一声,完蛋,我方水晶真被偷了。
他望着季知砚的背影,瘦削却不单薄,这段时间,季知砚气色每天都很好,再没有出现过胃痛这种不太大但折磨人的情况。
季知砚被贺杉照顾的很好。
也许比曾经季叔叔和秦阿姨照顾的还要细致体贴。
————
季知砚趴在贺杉背上,手无处安放,也闲不下来,无聊去扯贺杉打的领带。
“今天开会了吗?贺先生穿的很正式呢。”
他很喜欢看贺杉打领带穿西装,这会给他一种异样的新鲜感——
贺杉以和四年前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阿杉完全不同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却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他再次心动。
他喜欢所有样子的贺杉。
“明盛集团总部来找我,谈了谈战略方向,他们建立了一个专门的景点宣发组,由心映工作室接手摄影项目,”贺杉顿了顿,“来找我的人,是秦川。”
季知砚挑眉笑了声:“贺先生怎么说?”
贺杉认真思考了很久,轻声说:“我不太想见他。”
贺杉很少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不喜爱,能说出这句话,季知砚也很意外。
他笑着问:“秦先生怎么了?”
“他对你做过不好的事。”贺杉愣了愣,闷声说。
“不好的事?”季知砚握着领带的手一抖,嗤笑,“秦先生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贺杉开口时声音更闷,居然带了点无理取闹的口吻,“不管,就是不好。”
“.......”这回默默无言的轮到季知砚了。
好可爱。
贺杉不知道吧,此刻的他像是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呢。
就差把“我吃醋了”写脸上。
季知砚愉悦地扬了扬眼尾,嘴上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问:“贺先生不喜欢秦先生?”
“......砚砚,你明知故问。”贺杉正背着他下楼梯,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扶着他的手抖了抖,于是趴在贺杉背上的季知砚也跟着抖。
只有那条受伤的脚还被贺杉牢牢护着,不动分毫。
“贺先生在跟我闹别扭?”他简直要被贺杉萌死了,心快化了,边抖边笑,笑得止不住。
贺杉憋了半天,脸都红了,终于问他:“他跟你很熟吗?”
“那要看贺先生对熟的定义是什么。”他忍着笑,弯着眼睛一本正经说。
贺杉皱着眉头犹豫很久,咬了下唇,抬头试探性问:“像我们这样?”
“贺先生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仅仅只是一个‘熟’字么,”他掩起那点不怀好意的笑,佯装失望,垂眸委屈道,“我以为我和贺先生的关系......”
后半截话季知砚在心里默念,没出声,只望着贺杉垂眼无辜笑,贺杉等了半天,脸都等红了,也不见后半句,才抬起头来看他。
“我们是什么关系?”贺杉突然问。
如果季知砚睁一下眼,就能看见此刻贺杉的眼神和平常都不一样。
平时那双温柔淡漠的墨黑色双眸,此时此刻带着热切的渴求,贺杉的脸很红,目光灼灼地望向季知砚,像是犯罪之人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希望,兢兢业业等着行刑者的最后裁决。
可惜季知砚正趴在贺杉背上垂着眼笑,没看贺杉,也不知道,他就是贺杉最仰慕的行刑者,一句话就可以轻易裁决贺杉迷茫的爱。
“贺先生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季知砚不回答,把问题重新抛给贺杉。
贺杉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于是两人也就一同在寒风中沉默着。
冬天太冷了,冷的人心颤,季知砚趴在贺杉背上,哈出的白气很快就散了,他反反复复哈了三四次,直到冷风从嗓子灌下去,刺得喉咙都痛,贺杉才终于说话——
“我们是......朋友。”
季知砚无奈一笑:“贺先生确定吗?我们只是朋友?”
贺杉是真的认为他们这样的关系,只是朋友,还是说,根本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以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都是自己,但眼下面对贺杉,他是真的有点琢磨不准了。
贺杉不像是会骗他的人,可他也不信,真有人会这样迟钝。
没想到他问完后,贺杉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凶,那双眼睛的温柔荡然无存,眉头也紧紧皱起来。
“刚才不是才说了?我确定,我们只是朋友。”
贺杉太喜欢对他笑,说话时候目光总是温和带着笑意的,以至于他经常会忘记,贺杉不笑时其实很显凶,尤其是还皱着眉头,那样子真的能吓哭小朋友。
好像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
说这话时贺杉已经背着季知砚走到了停车场,没什么人,贺杉将他抱到副驾驶上,说完,长腿一迈就匆忙离开,走的太快太急,甚至没告知他,走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
只留季知砚一个人在副驾驶位坐着发愣。
他没有回味贺杉刚才说过的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贺杉的眼睛是红的,身体是抖着的。
贺杉说话时的声音也很不对劲儿,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话,以至于嗓音都是沉着的。
类似于上一周在工作室的那种状态。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这一次没有那通未知的电话,没有任何外界的刺激,他只是后退一步,把这段感情的定义权交给了贺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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