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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惨叫声此起彼伏,从未断绝。
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像一层无形的黏液,凝结在皮肤上,带着令人窒息的黏稠感,挥之不去。
裴霁之被死死摁在地上,雪泥混着温热的血水争先恐后往他鼻子、嘴里灌,呛得他喉咙火烧火燎,他疯了似的挣扎,可身上的桎梏却如千钧大山,任凭他耗尽气力也纹丝不动。
他拼命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球因极致的愤怒与绝望几乎要凸出来,瞳孔里倒映着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刀锋割裂皮肉的闷响,人临死前的嗬嗬声,逼得他要疯!
放开我!
他想嘶喊,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任凭他怎么喊叫,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在心里疯狂地咆哮: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可这终究是徒劳,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至最后一个女孩像块弃布般被抛进血水里,她浑身没有一处完好,连最珍爱的那件月白襦裙,也已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沾满了血污,那双写满绝望的眼眸与他对上时,她费力地动了动被血沫糊住的唇,似是对他说了句什么。
裴霁之死死盯着那翕动的唇瓣,尚未辨清一字,女孩头顶那柄染血的大刀骤然落下,寒光闪过,她的头颅已然落地。
滚烫的鲜血溅了裴霁之满脸,顺着他的眼角、鼻尖、唇角往下淌,腥咸得让他几欲作呕,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心头的难以置信瞬间化作崩溃的大哭,他拼命喊叫,手脚疯狂地扑腾挣扎,可那些桎梏依旧纹丝不动,所有反抗都像沉入泥沼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掀不起。
就在这时,他全身猛地一颤,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再次睁开眼时,耳边的惨叫声、鼻尖萦绕的血腥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眶里的泪水还在簌簌往下掉,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直到眼前那片刺得他睁不开眼的白光渐渐褪去,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裴霁之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场噩梦。
可……
那虽是梦,却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他的心如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都怪他,全是他的错,是他做了错误的决定,是他没听殿下的嘱咐,才会中了谢承晦的埋伏,酿成这般无可挽回的大错,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那些鲜活的面孔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每一张脸上都带着对死亡的惊恐,让他胸口阵阵发疼。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
他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从指缝里丝丝缕缕渗出来,却远不及心口那剜心剔骨的疼。
那些人明明可以活的,是他,是他把他们一个个推进了鬼门关。
凭什么死的是他们,凭什么活着承受这一切的,偏偏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为什么……
不能让他替了他们去。
正在他悲伤之际,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
“侯爷,你把人打成这样,我还怎么审问他?”
这道声音他听着熟悉,裴霁之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悲伤,支棱起耳朵仔细辨认着。
“打成什么样,本侯还得向你请示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
“侯爷自然不必向属下请示。”那道熟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只是裴霁之已经被打成这副模样,浑身是伤连气都喘不匀,您便是有再多想问的,恐怕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听到这儿,裴霁之终于听了出来,这道声音,是六殿下!
他猛地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好像确实见到了殿下,当时只当是弥留之际的幻觉,万万没想到,竟是真的。
而屋外,对峙的正是齐桉君与怀廷韫。
二人剑拔弩张地争执着,脸色都沉得能滴出水来。
素来隐忍克制的齐桉君,此刻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对着怀廷韫冷下脸来,眉宇间带着的愠怒。
而怀廷韫见齐桉君竟为了个外人对自己动了真火,脸上的怒意顿时更盛。
他本就憋着气,此刻见齐桉君竟为了裴霁之跟自己摆脸子,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脸色沉得愈发难看。
昨日裴霁之晕过去后,大夫匆匆赶来,在这潮湿昏暗的刑室里只能给他做了简单包扎,可这地方实在不宜养伤,大夫也没法施展出更好的医治手段。
齐桉君见状,当即俯身将裴霁之抱了起来,又带着大夫一同上了马车,连夜赶往大夫的医馆去了。
所以当怀廷韫从偏房喝完茶出来时,院里只剩下那两个看守的士兵。
他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喝茶时的几分闲适荡然无存,盯着空荡荡的刑室方向,冷道:“人呢?”
那两个士兵从未见过齐桉君,自然不知他的身份,可瞧着他能与侯爷同进同出,料想绝非寻常人物,哪里敢轻易招惹,所以方才齐桉君将牢房里的人带走时,二人只敢眼睁睁看着,半句阻拦的话都不敢说,可眼下直面侯爷,见他脸色铁青,二人心里顿时更没了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其中一个士兵战战兢兢道:“让,让齐大人带走了。”
怀廷韫那张冷脸瞬间又沉了几分:“谁让他带走的?”
周遭骤然降下的低气压让两个士兵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齐大人说……说这都是侯爷的命令,属下不敢拦着啊……”
他们说话时有气无力,头埋得极低,连声音都在发颤,生怕侯爷迁怒下来。
怀廷韫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着,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怒火,再睁眼时,眸底只剩一片寒意,他冷冷吐出几个字:“他们去哪儿了?”
那个去请大夫的士兵连忙应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怯意:“回侯爷,齐大人先前让属下去请了大夫来,依属下看,他们或许是去了那位大夫的医馆。”
怀廷韫眉头紧蹙,语气不容置喙:“立刻去那医馆,把人给本侯带回侯府。”
“是!”那士兵不敢耽搁,应声后便转身匆匆往外跑,连带着另一个士兵也慌忙爬起来,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怀廷韫冷着脸跨步走出院子,目光扫过门口时,脸色骤然一沉。
昨夜停在这儿的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被齐桉君用了。
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情绪与怒火,在看清空荡荡的门庭这一刻彻底绷断,他猛地攥紧拳头,喉间爆出一声怒喝:“齐桉君!我看你根本没把本侯放在眼里!”
这声怒吼穿过院外的丛林,惊得栖息在枝头的鸟雀扑棱棱四散飞逃,林间霎时一片乱哄哄振翅声。
……
直到半夜,齐桉君才驾着马车回回府。
车后跟着那两个被派去寻人的士兵,二人垂头丧气,肩膀都垮着,活像霜打蔫了的茄子。
到了侯府门口,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认命似的重重叹了口气,脚步拖沓地跟在马车后头往里挪。
齐桉君从马车上翻身跳下,正好撞见那两人垂首叹气的模样,他上前两步,伸出手一左一右拍在二人肩上,声音平稳温和:“二位放心,此事我会在侯爷面前说清楚来龙去脉,断不会让你们受到牵连。”
其中一个士兵缓缓抬起头,脸上没半点喜悦,只剩下一片死灰,声音也透着股绝望:“齐大人,您到底藏在哪儿了?我二人把京城里所有医馆都翻遍了,愣是没找着您。”
齐桉君闻言哈哈一笑:“这个嘛,可不能告诉你们哟。”
他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与这俩垂头丧气、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的士兵一比,更显得后者可怜。
回到侯府,那两个士兵还帮着齐桉君把马车上的裴霁之小心抬回了房间。
安置妥当后,二人正准备告退,齐桉君忽然从腰间解下两锭银子,递了过去:“来,二位兄弟,今晚辛苦你们了,这点心意拿着,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那二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手忙脚乱地往后缩:“不不不,我们不能收!”
开玩笑,他俩本就没完成侯爷交代的差事,要是再让侯爷知道,他们不仅没找到人,还敢收下齐桉君的银子,怕是有十张皮都不够扒的。
两人脸上满是惶恐,连声道着“不敢不敢”,转身就快步往外走,那速度快得齐桉君根本追不上。
齐桉君低头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疑惑道:“怪了,这年头竟还有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与此同时,于天涯屈指叩响书房的门:“侯爷,齐军师回来了。”
书房里,怀廷韫猛地攥紧手中的书卷,力道大的几乎要将这本书生生捏碎。
他在这案前坐了许久,烛火已燃得只剩半截,可书中的字句却一个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杂乱的念头。
听到齐桉君回来了的消息,怀廷韫紧绷的肩背骤然一松。
回来了就好。
他之前那般动怒,与其说是气齐桉君自作主张,不如说是怕,怕他借着带走裴霁之的由头,就此一去不回。
此刻确认人已在府中,悬了半夜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松开手,将被攥得皱巴巴的书卷随手放在案上,又抬手理了理衣领。
心里反复掂量着:等会儿他来了,定要稳住情绪,万万不可再动怒指责,他素来仁心,如今见裴霁之伤成那样,心里有火气也属正常,就让他痛痛快快发泄出来吧,左右也不是什么伤及根本的大事,无伤大雅。
这般想着,他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试图用那点苦涩压下心头的波澜,只是握着茶盏的手指,仍微微泛着紧。
就这样等啊等,等啊等,直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亮影,除了那两个来请罪的士兵,再无他人前来。
那个该来的人没有出现。
一夜的隐忍与自我开解,在这漫长的空等里轰然瓦解。
怀廷韫死死咬着后槽牙,胸腔里那股被强压下去的火气卷着新的躁怒翻涌上来,他起身拉开书房的门,带着一身凛冽的气势,大步朝齐桉君的住处走去。
廊下的晨露还未干透,转过回廊拐角,怀廷韫便撞见了正轻手轻脚关门的齐桉君。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
于是,便有了二人在廊下针锋相对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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