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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女孩们(1)
十二月刚过一个周末,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八时,一则报导如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所有社交热搜榜。
[安娜 大奖赛总决赛冠军]的词条把花样滑冰这个在本土算不得热门的项目重新拉回公众视野,人们这才惊觉,消失了许久的安娜选手竟然在本赛季斩获了2金2银1铜,还久违地在三大赛中成功夺冠,缔造了中国花样滑冰史的新记录。
“OMG,鬼知道我有多激动,求自由滑的曲目,太震撼我了。”
“哇安娜女神的四周跳超级干净利落的谁懂,4F、4Lo简直绝了。”
“看不懂专业评分,但是合乐绝了,真‘踩点’。”
“不懂就问,这个算很有含金量的比赛吗?”
这条帖子下又涌进来了许多科普评论,“当然,滑冰三大赛——大奖赛、世锦赛、奥运会,并称花样滑冰界的三大赛事,含金量不是一般的高。”
“而且别洛格勒还出了三个人吧,都没赢过安娜。”
“虽然这么说,叶卡捷琳娜的4A真的也很惊艳啊,虽然失误了,但还是创造了历史的。”
“说到创造历史……没人注意到别洛格勒的男单已经开始跳五周了吗?简直恐怖如斯。
其下评论:“楼上!楼上!我看了,米哈伊尔,神来的。”
“别洛格勒向来有一个诅咒,女单男单只能赢一个。”
“笑死,那希望他们继续保持,奥运会怎么着也得轮到我们了吧。(doge)”
“奥运夺冠计划继续进行……”
Von.D京市分部。
韩书白刚开完跨国会议,困倦地揉了揉眉心,手却不停地划过各类社交平台的热搜榜,联系公关把安娜同康斯坦丁交谈的新闻压下去。
大奖赛总决赛在新西伯利亚举行——舒瓦洛夫家族的大本营。彩旗飘天街,横幅挂满城,张扬得整个赛场像是他们的广告池,到处都是双头狼的标志——那是舒瓦洛夫家族的族徽。
新西伯利亚距离京市不远,韩书白看完比赛本想跟安娜一起回京市,但安格琳娜同瓦列里正好在新西伯利亚采风,笑嘻嘻地让韩书白先回去,“回都回了,怎么能不跟家人待久些。”
言之有理,韩书白没理由拒绝。
然韩书白暗中派去保护安娜的安德烈却发来一封邮件,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寥寥几张安娜同康斯坦丁在某家会所的晚餐照,瘦小的身躯上还披着宽厚的长西装。
角度刁钻,却显亲昵。
韩书白顿时警铃大作,他命令安德烈继续跟着,另一头联系公关,把安娜同康斯坦丁所有的合照从平台买下、撤下……怎么样都行,无论如何,都不准出现在媒体上。
而他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看热搜上一水的溢美之词,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些。
饮鸩止渴罢了。
新西伯利亚,Ulitsa Lenina街道上的一座咖啡厅坐落于芭蕾舞歌剧院对面,不远处是静谧流淌的鄂毕河,月明时分,寒风萧瑟,安娜几乎裹成了粽子,进到室内才好一些。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还是比京市的大雪要更胜一筹,毕竟直面北冰洋的冲击,安娜许久不适应,冷得说话都打颤。
康斯坦丁嗤笑一声,脱下身上秋冬新季高定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安娜身上,微笑着拍了怕她的肩膀,“里面有暖气,你缓缓。”
安娜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莫名其妙找上安格琳娜,她才不跟着来呢。
要是姐夫真从瓦列里变成康斯坦丁……不行,安娜甚至都不敢细想,坚决随时护在安格琳娜身边。
康斯坦丁看着安娜警惕的小眼神,失笑,“用得着这么防着我吗,安娜?”
“必须。”
“我不会做拆人婚姻的事情。”
“难说。”
康斯坦丁轻笑,指腹饶有兴趣地敲了敲自己的脸颊,“那你答应一下,我就不找你姐姐了。”
“不要。”安娜拒绝得很干脆。
安格琳娜从洗手间出来,血脉压制般地使唤安娜去服务台帮她点份帕斯蒂拉和斯多里尼克蛋糕来,这家咖啡店在新西伯利亚很受欢迎,尤其是它的甜品,几乎是游客们来此的必吃榜。
安娜乖巧地起身,临走前,瞪了一眼康斯坦丁,可惜凶神恶煞的表情长在一张可爱漂亮的脸上还真没有什么威慑力。
康斯坦丁失笑,缓缓扭头:“把你妹妹支走,安格琳娜小姐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安格琳娜收敛起平时对安娜没大没小颐指气使的模样,像个叱咤战场的女强人,冷漠又平静地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康斯坦丁面前。
“我母亲——达尼亚,已经签署了对维克多利亚家族放弃遗产的协议,她……也是我们全家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在安娜面前提起我们的亲生父亲。我们没有维克多利亚家族的继承资格,你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安格琳娜不喜欢说废话,单刀直入,“我们小时候见过,我知道你们同他们家族的联姻,但这跟安娜无关。”
“跟你有关。”康斯坦丁淡淡提醒。
安格琳娜噎住,蹙眉,“我结婚了。”
“别洛格勒的离婚率高达60%。”康斯坦丁挑眉,说不上认真或玩笑,“你不愿意让安娜的话,我可以等你。”
安格琳娜冷笑一声,似是觉得不可理喻,“你很缺那笔遗产?”
“我很缺那块地方。”康斯坦丁没有否认,“所以安格琳娜小姐知道,我绝不会放弃。”
*
安格琳娜是一个自由摄影师,他们有一个团队,经常出入西伯利亚,新西伯利亚算他们其中一个站点。
被安格琳娜带着玩了三天,时光匆匆,安娜是时候启程回京市。
刚落地机场,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刚见着安娜的影,便一股脑地蜂拥而上,纷纷力争年尾第一档新闻头条。
安娜深知躲不过,只挑了些问题简单回答,发表对新年新赛季的展望,以及感谢国家感谢教练感谢队友的车轱辘话。
记者也是许久没见着安娜,两拨人都有些陌生,不过有东西交差后,也不怎么为难她。安娜鞠了一躬,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记者喊住,“安娜选手成年了,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安娜蹙眉望去,刚要反驳,却被另一个女记者压过,“安娜选手有没有参加花滑队内选拔赛的打算?”
不怀好意的问题被轻轻掠过,安娜选择性回答,“不用。”
她不需要。
安娜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有些眼熟,直至摄像机后面的眼睛俏皮地朝她眨了眨,安娜才勉强想起一个轮廓。
是叫……安什么吗。
安娜没有细想,在VIP通道顺畅地溜进了帕拉梅拉。
韩书白坐在后座,预料到会有记者,难得的麻烦了司机。
后座四周都有挡板,神经紧绷的安娜见着韩书白,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不自主地往他身上蹭,似抱怨似撒娇,“累死我了。”
韩书白轻轻捏了捏安娜的下巴,又瘦了些,他轻叹,“等你退役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安娜转了转眼珠,许久,才应出一声嗯。
韩书白只当她累及反应慢,温柔的揉捏着安娜的肩膀和手臂,“跟安格琳娜玩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还给你带了甜品,不过入关时被海关说有坚果,给没收了。”安娜痛心疾首,“那个蛋糕可好吃了。”
她还专程跑回咖啡厅打包的呢。
韩书白遗憾地拍了拍她,“下次你带我去。”
安娜躺在他腿上,盯着他半晌,眼睛里带着韩书白看不懂的缱绻和难过。
她说好,奥运会在北欧举办,离新西伯利亚不远,她可以带韩书白去放纵一个月。
说完,安娜掀开了韩书白的外套,躲进了他的温热里。
嗯,还是京市暖和。
韩书白按摩的手法未停,脑海中安娜与康斯坦丁的身影一闪而过,很短,却让他手心不自觉颤动一瞬。
安娜没有发觉,她已经睡着。
你属于哪里呢,安娜。
京华训练馆近期很是忙碌,队内选拔赛赛于十二月底举办,安娜属于保送,她不参加,但也被孙群教练邀来提意见。
不巧,选拔赛却恰好同京市颁发的最具影响力青年奖撞了日期。孰轻孰重,孙群倒也理解,安娜只得说回来再看一下录像带,却也知道只是托词,等她结束,出赛名额也已尘埃落定。
江穗盈应该没跑,她的技术稳定性安娜还是信得过的。
颁奖典礼持续到徬晚,接受完采访、合影、晚饭过后,安娜才得以脱身。她打开手机,里面前二十条都是康文婷的电话。
“喂,婷婷。”安娜回拨了过去,“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被压低,康文婷小心翼翼地走出训练馆的休息室,长廊处晚夜无声,独剩铁门咿呀,盖住康文婷不知所措的颤音。
“……今天不是选拔赛吗,我不是跟周辙在准备我也没看女单,结果……嗯……你带来的学生赢了选拔赛,江穗盈落选了。”康文婷小声请求,“你能不能现在过来,我劝不动她,她在喝酒呢,一瓶一瓶往下灌,教练发现就完了。”
亦曲?
她赢了?
安娜有些错愕,虽说世青赛上亦曲表现亮眼,但也仅取得第四,居然把江穗盈比下去了么?
没想太多,安娜应下,匆匆忙忙从大会堂往京华赶。这两个地方离得不远,也不是高峰期,不过半小时,康文婷就在训练馆的大门等来了她的救星。
“天啊你终于来了,我快害怕死了。”康文婷急忙挽住她的手,生怕她反悔似的,“快跟我来,江江在休息室都快喝挂了。”
安娜悟了,“你在这放哨?”
“不然呢?孙指导来了江江包被开除的。”
花滑队内禁酒,这是铁律。
推开休息室的门,江穗盈双目无神,脸色因醉酒而通红,靠着冰凉的储物柜,像个没有精神的旧娃娃,双腿一曲一直,像张毫无生气的废报纸,皱巴巴地摊在地上。
安娜吸了吸鼻子,与江穗盈对上视线,她朝安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过来做什么?”
“看笑话?你的学生把我挤下去了,你骄傲了吗?”
安娜不语,只走到她身前坐下,夺过她手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康文婷惊呼一声,溅起来的水珠蹭得江穗盈裸露的双腿,激得她猛地冷颤,“你搞什么?”江穗盈失了耐心,生气地嚷嚷。
“我欠你一杯。”安娜说,“等明年三月,我补给你。”
“你?”
“我陪你喝。”安娜装作平静地说,“穗盈,不要放弃……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理解你。”
江穗盈摇摇晃晃的起身,掐着安娜没来得及解开的领带,不甘心地低吼,“你理解个毛线。”
“你一来,就抢走了我首席的位置,我认,你确实比我好,比我有希望拿冠军,我无所谓啊,我也能进十六强,也能去比赛,我真的还好。”
“四年前你拿了大奖赛和世锦赛的金牌,所有人都在拿我跟你作比较,我难受,失落,但我也没嫉妒你,我真心祝福你,做你的替补,甘愿坐奥运会的冷板凳,只为我们能获得团体赛的奖牌。”
“可是你呢?你特么出了车祸,你到底有多不小心,才能在京市这种交通森严的地方出车祸!你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比赛,是我们大家的你知道吗?!”
痛楚像成群的蜜蜂,啃咬着安娜不堪一击的心脏。
“孙群教练让我替你瞒下来,对外都说是训练失误,训练失误……你不在的奥运会我替你,结果就差两分进三强……你知道网上怎么说的吗?他们说希望训练出事的是我而不是你!”
“你呢?轻而易举放弃,一走了之,回来得也随随便便,带回一个小孩就把我取代,凭什么?安娜,凭什么?”
“我跟你跑了一年的新赛季吧,挑战赛、大奖赛……积分是我辛辛苦苦攒的,我腿伤、腰伤……身上数不清多少新伤旧伤,到头来给你学生做了嫁衣。”江穗盈痛苦闭眼,推开了安娜,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抱头跪在地上,“为什么……我不应该选滑冰的,孙教练说得对,我的天赋比起你们,根本算不得什么。”
安娜光是听着,就已经心绞得泪流满面。她任由江穗盈发泄,甚至自虐地想,她说得没错,她骂得很对。
康文婷取出抹布,眼疾手快的处理好残局,又把空的酒瓶子收进塑料袋里,看着双双陷入悲痛的二人,更加手足无措,“天呐,你们两个可别给我添乱了。”
“不用收了。”江穗盈缓过神来,一把扯过她手上的塑料袋,“我明天就跟孙指导说退队。”
“酒的滋味不错,我这么多年都没碰过。”江穗盈自嘲地笑了笑,“安娜,除了觉得你有点孬种以外,我还是挺欣赏你的。”
她摇摇晃晃起身,挥别二人,“走了,不用送,我有人接。”
不用管她,让她静一会。
江穗盈难受地想,她们已经回不去四年前。
她的职业生涯,彻底结束在今年十二月底。她的十年,什么也没有。
不过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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