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不知为何，杨帆觉得何楚怡看她的眼神和气了许多，有些时候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歉疚。

　　不过，她们的交集真的不算多，所以也不在意。

　　四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过饭，许岚清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才凑齐。

　　自那晚之后，闵书婷对张智予的口无遮拦宽容了许多，不过她也没有再去问杨帆，知道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但这次的饭吃得还是不自在，多了一个人，一班的同学，但是是张智予邀请来的朋友。

　　“这是方语，你们应该都认识吧。”

　　这是对杨帆和闵书婷说的，她们认识，但不熟。杨帆对她的印象，还是山庄那一晚的匆匆一瞥。

　　许岚清没有抬头，认真吃他的饭。

　　“你们好。”

　　方语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温和婉转。脖颈修长，皮肤白皙，一身蓝白的朴素校服，被她穿出了江南水乡素色旗袍的韵味。

　　“你吃得好少啊”，闵书婷感慨。
　　“杨帆也吃得很少”，方语笑道。

　　这是一种邀请，杨帆只要自然地加入对话，她们马上就会变得更加熟悉，“还好，吃得饱就行。”

　　许岚清若无其事地抬头，扫了一眼杨帆的餐盘，确实很少。

　　方语吃饭的速度很慢，连带着把张智予粗犷式的进食方式都改善了，居然还把葱头全部给挑出来了。

　　“你也是精致上了”，闵书婷幽幽来一句。

　　“是不是我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有，怎么会，我们平时就这么吃的”，精致不过两秒，张智予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回复道。

　　闵书婷和杨帆都陪衬着笑了。

　　许岚清是最先吃完的，坐在位置上也不动，就盯着杨帆面前的盘子。

　　“你不挑食。”

　　冷不丁来这一句，在场的几人都愣了。

　　“我是说，你连姜粒都吃掉了。”

　　莫名其妙的话题，杨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张智予夹上筷子的菜都滑下去，实在有些震惊。

　　这么明显的吗？他们聊天也不加入，观察人家吃饭倒是仔细。

　　吃姜对身体有好处，这是老杨告诉她的，所以她从来不会挑剔菜里放姜。但她不爱吃蒜，老杨也说过吃蒜对身体有好处。

　　杨帆只听想听的那部分。

　　“但我不爱吃蒜。”
　　“没关系，我没看到。”

　　旁边几人彻底呆了，这是硬夸啊，方语正夹着从菜里挑出来的姜粒，准备放到旁边。也只能拿着筷子干笑，试着把它放到嘴里。

　　辣的，不好吃。

　　方语走后，闵书婷实在忍不住，“你怎么认识的啊，我们同班都没这么熟。”

　　“就……巧合吧，有天晚上在校门口右边的那个巷子，两个男生围着她，说是让她做女朋友，我看她不愿意，很害怕，就上去帮了一把，然后就认识了。”

　　“哦～怪不得那天脸上有伤，原来是英雄救美去啦”，闵书婷恍然大悟。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张智予自己也没想到会和方语成为朋友。那晚举手之劳，起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彼此都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第二天方语在班级门口主动找到他，说昨晚被吓懵了，没有好好感谢他，执意要请他喝奶茶，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

　　“多个朋友挺好的。”

　　.

　　“篮球联赛那天很冷，阿玖穿得太薄了，感冒过后一直没有好。”

　　这是骆玖第二次请假，廖云骏神色怏怏。

　　“明天我们去看一下骆玖吧”，杨帆和闵书婷两人商量。

　　夏天结束得很仓促，一场秋雨打落了第一批叶子，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盛。

　　回到家，沙发上放着老杨的外套，杨帆知道她感觉到的冷，并不是错觉。

　　手机像是被冻到了，明明没有怎么用，电量消耗却很快，电量已经红色告急。

　　“老杨，过段时间重新买个手机吧，这个不怎么蓄电了。”

　　“好。”

　　老杨从厨房出来，手上端了一个瓷白的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杨帆觉得肯定很暖和，碗上还冒着热气呢。

　　红糖鸡蛋。

　　“为什么我就做不出这么完整的荷包蛋呢，总是会散”，杨帆喝下一口热汤，身体瞬间暖和起来，感觉鼻腔也空泛了。

　　“没关系，我会就行了。”

　　杨帆直觉，除了学习上的事情，其他的老杨都想帮她搞定。她很难界定老杨的身份，像是一个父亲，又像一个母亲，仿佛他的人生已经和杨帆绑定在一起。

　　或者说，他所认为的人生，是付出，如果有需要，献祭也没有关系。

　　不知道应该说他太不爱自己，还是说太爱杨帆了，或者说二者都有。

　　“那你老了怎么办啊”，杨帆拖长了尾音，有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气。

　　“你还没有长大，我不会老的。”

　　老杨又习惯性眯起眼睛，他的眼里总是有种习惯性的怜悯，谦卑，还有悲伤。

　　那年她坐在病床前，老杨勉强睁开眼睛，说的是“你还没有长大，我不会死的。”

　　“那你可得使劲儿活，等我长大，还早着呢”，杨帆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热汤。

　　医院很暖和，闵书婷左顾右盼找病房，差点撞上护士推的治疗车，杨帆拽了她一把。

　　“你们找谁？” 估计是看两人像无头苍蝇似的，护士主动出言帮助。

　　“骆玖”，杨帆说了名字，“她还是学生，瘦瘦的。”

　　“尽头左边的病房，62床。”

　　护士很忙，给她们指完路又立马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她们小声的道谢自然没被听见。

　　这一学期，骆玖接连两次请假，都是身体原因，刚开始大家都没太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检查，直到这次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才知道并不是简单的小感冒。

　　杨帆特意留意过了，心内科，大概率不是表象的病，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小问题引发的病情，杨帆安慰自己。何况骆玖的状态还不错，面色红润，精神也好。

　　“你们来啦”，看到她们，骆玖很是愉悦，伸手招呼她们坐在床边。

　　闵书婷坐在更靠近她的位置，兴奋地从包里掏出一杯奶茶，“这个是新品，我尝过了，肯定符合我们的口味。”

　　随后又看到旁边柜子上摆放的白粥，略显失望，“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喝呀？”

　　骆玖微笑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喝，你帮我喝掉吧，等我好了，我请你喝。”
　　“请你喝三次哦”，见闵书婷情绪不高，骆玖补充道，还伸出手指比给她看。

　　手腕上的留置针一览无余，那么纤细的一只手，衬得针头更大了。

　　“没关系的，又不疼”，骆玖像是拥有读心术，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她们的想法，倒让她们两人无话可说了。

　　病房这个场景，最适合聊的话题其实是病情，比如小时候老杨为数不多的朋友来看他，会问“医生怎么说呀”，“肺不舒服呼吸难受吗”，“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但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似乎很难开口。骆玖看起来并没有病得很严重，杨帆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她心里没底，总觉得骆玖的病不太寻常。

　　眼神辗转过好几处地方，窗外的飞鸟，柜子上的水果，床尾掖好的被角，再到虚掩着的门。

　　“他一直在这里吗？” 杨帆指的是门口的廖云骏，透过门上的玻璃，能够看到他因为垂头而露出的后颈。

　　“嗯，我生病的时候他都陪着的，从小到大，要是放假的话就陪我一整天，要上课的话就下课来。”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骆玖娓娓道来，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这样安宁的氛围，如果不是在医院的话，真的会让人沉湎。

　　门外的人像是有感应一般，回头冲她们笑，眼中似有若无的疲惫。

　　班上的同学经常拿廖云骏打趣，开玩笑，不知道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有没有模糊他们之间的边界。但是杨帆觉得，骆玖的话语和表情中，没有任何旖旎，只有无限的信任，以及对彼此的熟悉。

　　“他很好的。”

　　顿了许久，骆玖才说出这一句话。千言万语，最终用了“很好”来评价，极度简单，却最能代表她的心意。

　　病房没有其他患者，声音大点也没关系。骆玖像是不知道累，拉着她们聊了好久，从小时候在老家摸鱼抓虾，到青春期看到廖云骏突然出现的喉结时那种波澜，再到还没有考到年级第一的遗憾。

　　她们似乎在一个下午，就完成了其他朋友需要走过的几百上千个日夜。

　　后面还央着廖云骏去买了大富翁，一直玩到吃晚饭的时间，要不是骆玖的爸妈来了，张罗大家吃东西，她们估计还要继续玩儿。

　　“小玖说朋友来看她了，特意嘱咐我多做点菜，你们看看喜不喜欢吃，阿姨手艺一般，你们别嫌弃。”

　　骆玖和母亲长得很像，小脸，又瘦，皮肤很白，所以眼神的疲惫一览无余，似乎微笑都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眼皮抬起来。

　　“看着就好吃”，闵书婷当之无愧的捧场王，“我站在这里都闻到味道啦。”

　　“阿姨的手艺我们早就尝过啦，上次小玖带去学校的雪花酥，我们吃得最多”，杨帆学着闵书婷的语气，不知不觉也叫了小玖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亲昵。

　　“你们不嫌弃就好”，阿姨摆好了餐食，招呼他们过去吃。

　　骆玖的爸爸没怎么说话，但是不凶，一直微笑着，找了两个枕头垫在骆玖身后，“这样是不是舒服些？”

　　“哎呀，我身上又不疼，直接坐着没关系的，你别操心啦。”
　　“那就好”，说是这样说，骆爸还是执着地垫了枕头，一直站在床头，看着骆玖吃饭。

　　叔叔阿姨说是在家吃过了，也就只有他们四人围在一起吃。

　　“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呢”，骆玖手里握着筷子，撑住下巴，她不怎么饿，刚刚分别给她的几个朋友夹了菜，觉得很满足。

　　“确实。”
　　“嗯嗯，就是就是”，闵书婷嘴里嚼着西芹，连忙回应，“你平常都是和廖云骏一起吃的。”

　　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连忙抬头看骆玖的父母，他们表情平常，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小就一起吃饭，像是还没吃够呢”，阿姨跟着打趣，廖云骏头抬也不是低下去也不是，只是慢慢红了耳朵。

　　天色越来越黑，两人没有逗留，起身准备回家。

　　闵书婷承诺，“我们明天还来看你。”

　　“那你们可要早点来”，骆玖很期待。

　　走到门口，骆玖又说了一句，“你们明天来穿厚点哦，天气预报说会降温呢。”

　　“好”，杨帆点头，带上了门。

　　廖云骏把她们送到大门口，拦下出租车，“注意安全。”

　　杨帆终究还是没忍住，“骆玖她……病得很严重吗？”

　　廖云骏没有马上回复，而是仰着头缓冲了一下，良久，终于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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