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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然后是最关键的部分——她引用了《盐铁论·本议》中桑弘羊的观点:“山海之利,广泽之畜,天地之藏也,皆宜属少府。”主张重要资源应收归国有,但也不忘引用贤良文学一派的反对意见,形成辩证论述。
墨在纸上流淌,字迹清秀工整。她写得很快,几乎不停顿,仿佛这些文字早已在胸中酝酿多时。
写到一半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斜后方,陈世杰正盯着她的卷子。见沈砚清回头,他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在思考。
沈砚清心中冷笑,却不理会,继续答题。
果然,片刻后,陈世杰又偷偷看过来。这次他更大胆,甚至微微侧身,试图看清她写的内容。
“玄字十二号!”监考官的声音骤然响起,“不得窥视他人试卷!”
陈世杰吓得一抖,手中的笔差点掉落。监考官走到他面前,冷声道:“再犯一次,逐出考场。”
陈世杰脸色发白,低下头去。
沈砚清头也没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答卷上。
写到对策部分,她结合前世经验,提出三条建议:一设“常平仓”储粮,丰年收购,荒年放出,平抑粮价;二在主要城市设“市易司”,收购滞销货物,待价而沽;三对盐铁等专卖商品实行“引票制”,防止奸商垄断。
每一条都有理有据,既有经典依据,又有可行之策。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长出一口气。卷面整洁,论述清晰,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这样的答卷,应该能让考官眼前一亮。
钟声响起,第一场结束。
差役收卷时,沈砚清注意到陈世杰的卷子只写了一半,字迹潦草,显然答得不顺。
中场休息半个时辰。学子们可以喝水、吃干粮,但不能离开号舍。
沈砚清从考篮中取出水壶,小口喝着。肉脯和干饼她没动——现在吃了容易犯困,等下午那场再吃。
号舍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抬眼,见陈世杰正朝这边走来,脸色阴沉。
沈砚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陈世杰走到她号舍前,脚步忽然一歪,整个人朝她的桌子撞来!
“小心!”旁边有学子惊呼。
沈砚清反应极快,一把按住自己的砚台。但陈世杰的手还是“无意”地扫过桌沿——
“哐当!”
砚台翻倒,浓黑的墨汁泼洒开来,瞬间染污了刚发下来的第二场试卷。试卷上墨迹迅速晕开,字迹模糊成一片。
全场静了一瞬。
陈世杰站稳身子,假作惊慌:“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脚下滑了……”
但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沈砚清看着被污损的试卷,又抬头看向陈世杰。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中寒光一闪。
“考官大人。”她举起手,声音清晰而冷静,“学生举报,玄字十二号考生陈世杰故意撞翻砚台,污损学生试卷,蓄意破坏他人考试。”
话音落下,考场一片哗然。
监考官快步走来,看了眼沈砚清桌上墨迹狼藉的试卷,又看向陈世杰:“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陈世杰急道,“学生只是不小心脚滑,绝非故意!这……这只是意外!”
“意外?”沈砚清站起身,指着自己号舍前的地面,“此处地面平整,并无坑洼。且陈世杰的号舍在斜后方,他本不必经过此处。请问陈公子,你为何特意绕路来此‘脚滑’?”
陈世杰语塞。
“方才第一场考试中,”沈砚清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陈世杰曾两次偷窥学生试卷,被监考官警告。中场休息时便来蓄意破坏,其心可诛。”
监考官脸色一沉。他显然记得第一场那个小插曲。
“你……你血口喷人!”陈世杰涨红了脸,“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此。”沈砚清指向自己的试卷,“墨迹泼洒的方向、力道,绝非无意碰撞所能造成。大人可请仵作或经验丰富的书吏查验。”
她又看向周围学子:“方才应有目击者。”
短暂的沉默后,旁边号舍一个瘦小学子怯生生举手:“学、学生看见……陈世杰确实是故意撞过来的……”
“我也看见了!”另一个学子也道,“他走路很稳,到沈案首桌前才突然歪倒。”
监考官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陈世杰,冷声道:“按《科举条例》,蓄意破坏他人考卷,扰乱考场秩序,当逐出考场,并取消本次考试资格。陈世杰,你可认罪?”
陈世杰腿一软,险些跪倒:“大人……大人饶命!学生……学生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监考官冷笑,“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岂容你儿戏!来人!”
两个差役上前。
“将陈世杰逐出考场,试卷作废,此次府试资格取消!”
“不——!”陈世杰嘶声喊道,“家父是陈万财!大人,您不能……”
“本官按律行事,便是你父亲在此,也是如此判决!”监考官毫不留情,“拖出去!”
陈世杰被拖走时,还在嘶喊挣扎,声音凄厉。全场学子噤若寒蝉,看向沈砚清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监考官转向沈砚清,语气缓和了些:“你的试卷被污,本官可为你更换一份。但时间已经耽搁一刻钟,你可要继续?”
“学生继续。”沈砚清平静道。
新的试卷很快送来。她重新研墨,铺纸,提笔。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耽误了一刻钟,第二场是诗赋,时间本就紧张,她能赶上吗?
沈砚清闭眼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林挽夏在灯下缝衣的身影,想起周夫子在书房谆谆教诲,想起破庙中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明。
她落笔,笔走龙蛇。
诗题是《咏竹》,要求以竹喻人,抒怀明志。她没有写常见的“虚心劲节”,而是另辟蹊径:
“瘦骨凌霜立,青衫耐岁寒。
虽无花媚色,自有节如磐。
可作凌云笔,能成渡海竿。
谁言女子弱?请试手中看!”
最后两句,笔锋陡转,将竹之坚韧与女子之志相连,既扣题,又抒怀。
写罢,她放下笔,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窗棂,在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陈世杰被拖出贡院时最后的哭喊,但很快便消失在风中。
考场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沈砚清将试卷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静静等待收卷。
钟声再次响起时,她交上试卷,走出号舍。
门外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看向天空。
第一关,过了。
而且赢得漂亮。
……
陈世杰被拖出贡院的哭喊声,像一把钝刀在考场上方拖曳而过,最后消逝在初冬的寒风里。
沈砚清站在原地,看着差役将那张被墨污浸透的试卷收起,又换上一份崭新的卷纸。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远处隐约的钟鸣。
“玄字七号,沈砚清。”监考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耽误一刻钟,现补你一刻钟。但第二场结束时间不变。”
沈砚清抬眼看了看考场前方的日晷——巳时三刻。第二场诗赋原定两个时辰,到午时正结束。她已耽搁一刻钟,如今只剩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要完成一首符合格律、言之有物的试帖诗。
周围传来细微的叹息和低语。有人摇头,有人同情,也有几道目光带着幸灾乐祸的凉意。在科举场上,一刻钟往往就是天堑。
沈砚清缓缓坐回号舍。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眼。
耳边响起周夫子的声音:“试帖诗最重格律,平仄、对仗、押韵,错一处便是瑕疵。”又响起林挽夏的声音:“你别急,慢慢想。”还有破庙那夜,萧明渊包扎伤口时沉稳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最后沉淀下来。
她睁开眼,研墨。
墨是新磨的,带着松烟特有的清苦气。笔是普通的狼毫,笔尖却保养得很好。她提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诗题——《赋得寒江独钓》。
六个字,平平仄仄仄平平。
试帖诗讲究“赋得体”,需紧扣题目,又要有所发挥。寒江、独钓,这两个意象组合在一起,透着孤寂与坚守。
沈砚清没有犹豫。她直接在答卷上落笔:
“朔风卷素波,孤艇系寒柯。
雪重蓑衣薄,天低雁影过。
竿垂千尺线,心寄一渔歌。
非为鲈鱼美,长竿钓碧波。”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她写的是寒江独钓,写的也是自己。朔风素波是世道艰难,孤艇寒柯是女子科举的孤独。雪重蓑衣薄,是她衣衫单薄却要抵挡风雪;天低雁影过,是前程渺茫如天际飞雁。
但后四句笔锋一转——竿垂千尺线,是她的坚持;心寄一渔歌,是她的志向。最后两句点题:非为鲈鱼美,不为一己私利;长竿钓碧波,要钓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写罢,她放下笔。字迹工整清秀,平仄无误,对仗工整,押韵精准。更重要的是,诗中有境,境中有情,情中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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