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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泽
木老头笑笑,递上寰钱,买了俩肉包子。
小商贩顿时喜笑颜开,态度热情许多,边拿油纸包好递上,边道:“您不用将车赶进去,那泥巷子又小又窄,就停墙根儿底下也不远,几步路的事儿。”
车中传出少年声音:“多谢小哥。”
虽未见人,也能想象出谦谦君子模样,小商贩嘴巴咧得大大的,吉祥话不要钱似往外冒,“哟,一听您就是贵人,必能心想事成、百事如意。”
殿下不饿,木老头将马儿栓好,肉包便分与木桃一人一个。
“这安阳城也算藏龙卧虎了,连街边商贩都能出口成章,不简单呐。”
细雪落在华清沉眉梢,他目光坚毅,“安阳郡人杰地灵,先有华雾君神迹、再出个孔铁先生,足以扬名了。”
木老爹两三口将包子咽下,“公子,桃小子要照看小乞丐,我陪你进去。”
说着他解下草笠,拍拍身上积雪。
进入小巷,发现小商贩提醒是善意的,积雪混着陈土推挤,狭窄巷舍里车轮就会深深陷在坑中。
任家奴们怎么使劲推都无法前进,贵族公子们哪里受过这种磨难,有人便大摇大摆高站车轴上指挥,更不愿下地,怕染脏了悉心搭配的锦衣华服。
在场来了不少诸国王侯子嗣。
人一多,难免有个高低攀比,开始怯怯私语,“这是谁?好大的威风啊,竟带着一队马车横堵在这儿,多一步都不愿挪开,竟敢让所有人等他。”
“可小声些,他你都不认识?他是沂国庚虚道人的儿子,这樊氏父子极得沂王宠信,可别被他听见。”
闻言,有一青年愤愤,“就算是帝国公子来了,也不能如此专横霸道啊。”
“哎呀!嘘——!”旁人阻拦不及。
可已被站在马车上的人听到,樊红会眸光一沉,狂傲与轻蔑的姿态让其他人不禁倍感压抑。他冷光划过,家奴已心领神会,上前就将那青年如猪狗般按在地下,嚣张地往他嘴里塞脏冷雪。
青年呜咽声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侮辱人!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樊红会竟如此张狂大胆。
“好跋扈的混账!”
也不乏仗义想出头的,可被亲友拉住:“栗兄,三思。我等都是费尽千辛万苦而来,那人衣着寒酸,寂寂无名,只怕是个落魄寒门,你就算救了他也不一定感激你。这樊红会虽混吝,但也算出生道门,难保孔先生不对他另眼相看。”终究顾忌他身份,没有出手。
樊红会不急不慢扫睨众人,才皮笑肉不笑地玩弄指尖,“这么吵,不会做事?”
家奴们汗流浃背,立刻将人往暗巷里拖拽。
被拖走就不是塞泥巴那么就简单了,青年手脚并用,奋力反抗!眼红迸裂、青筋暴起也硬气地没求过一次饶,可家奴人数占优,没几下就用破布堵住他嘴,绑起来正往外拖。
经过一处,没见任何人出手,家奴却莫名被击飞出去!蜷曲着痛呼!
众人惊诧,那位置只有个少年人和老奴,白衣少年手执长剑,银刃甚至没有出鞘,只见剑柄上璎珞流苏轻轻摇晃,他半覆银面,发丝于风雪中飘扬,露出一双眉眼异常柔和,更似润玉君子。
樊红会眸子如寒潭沉星,阴郁得可怕,“阁下是谁?”
就算白衣少年打扮得内敛低调,也不似常人,他一时看不出深浅。
华清沉风轻云淡,“诸位都是来求学,何不就此作罢。”
樊红会眯起双眸,“怎?你面目憎恶,戴着面具无颜见人?”
周遭人看得咂舌。
“咦?这风姿有点像……”
“沈兄别卖关子,谁?倒是说啊。”
“去年洛华清谈上,震惊四座那位。”
“公子华沐?!他也来了?那我机会岂不是更小了!”
“华国那等苦寒之地竟也能出这等人物,这风姿!”
“你不懂,公子华沐据说自小就游历诸国求学,集百家之所长,并不在都华久居。”
……
众人私语一字不落进入樊红会耳里,他额间有个旋,显得整个人很阴鸷,樊红会嫌弃地舔了一口嘴角,“我道是谁,原来是九洲第一美人阳曦公主的亲生公子啊,最近阳曦公主可安好啊?”
这樊红会并不认识他母亲,当面讽刺,只图口舌之快。
华清沉虽浅笑着,暖意却未达眼底,“让礼一寸,得礼一尺。身处异国,樊兄还是谦卑些为好。”
若是对旁人说起双亲,可能是赞誉。但阳曦公主的浮香轶闻在未嫁华王时,已遍布九洲,她风流貌美情人不少,据说阳曦公主美若神妃仙子,能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又有传言,华王年少时就曾求爱于她,可惜当时华明章连储君都不是,遭受了阳曦公主胯下之辱,依旧鬼迷心窍,数年后,愿意亲自迎接被故国抛弃,大着肚子的阳曦公主进宫。
所以江湖不少人戏谑,这公子华沐或许连华王的种都不是。
这时,地下青年挣脱绳结,吐出嘴里破布,连啐好几下!
爬起来怒斥樊红会,“孔先生门前求学问道,你樊嫣粗鄙、下流,做派令人不耻!沂国宠臣子弟又如何?难道俗世清明都不抵王侯权柄!那我苦读多年还不如去宰牛耕地,还大谈什么论学治世、著经作典!”
华清沉发现青年气得脸红脖子粗,言论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脸面过不去的虚假,他思维很纯粹,有股不为折腰的傲气,这倒令人刮目相看。
这一声声啐骂,像是羞辱了所有人明哲自保的读书人。
零星几个贵族开始指责起樊氏行径,人越多,巴掌就落不到自己身上,导致声讨越来越大。
再嚣张,樊红会也要顾及局面,想起临行前老爹嘱咐他要低调,如今化作泡影,樊红会眼眸闪烁杀意,抽出剑欲要上前:“泥腿子!口出狂言,你算哪只猪狗也配讲治世治国!”
华清沉银剑一转、欲意迎击。
见状,木老爹默契地笑嘻嘻将青年往后推。
正当以为要见识到公子华沐剑法时,空中突飞来一人,重重砸在樊红会马车上!
将车轴砸得四分五裂,木屑乱飞!马儿脱缰,扬蹄长啸一声逃跑了,樊红会躲得狼狈,定睛一看!砸过来的人正是他的门下,接二连三被挑衅,他彻底沉下脸,眼里酝酿着危险风暴。
“艹,谁干的?”
门下砸得不轻,涨红着脖子,眼神躲闪嗫嗫不敢多言。
樊红会直接给了他一脚!“没用的蠢货。”
结果门下仍旧不敢说。
“此人拦路堵车、出手伤人还敢狺狺狂吠,所以我顺路教了他点道理。”
来者和华清沉差不多年纪,冠发缀珠,一袭紫衣俊美华贵,手持名剑,镶嵌耀目红珊瑚,好一个英姿勃发少年郎,他正对樊红会笑得灿烂,“抱歉,竟不知他是樊兄的人,哎呀,没被摔出好歹吧?”
看到来人,樊红会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殷怀籍,你借机来捣乱的是不是?”
这下人群炸了锅!
这位少年郎可不得了,沂国名将殷悸犹之独孙,出身高贵,在樊氏道人权倾朝堂的今天,若说还有人能与之抗衡,便只剩下殷氏。殷家五代为将,为沂国奠基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权重可不小。
殷怀籍抱剑,正叼着根不知哪里来的草,“非也非也,樊兄啊,你在稷下那一亩三分地逞威风也就罢了,眼下诸国学子还在,还是要给咱们老沂人留些脸面才是。”
“有脸没脸的不好说,听说你爷爷在玄护关被华国的燕遐打得节节败退。”樊红会讽刺般瞥向华清沉,“怎么?现在又帮着仇人说话?”
“樊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瞎扯什么?成就靠自己挣,我可不会天天把爹挂嘴里。”殷怀籍吊儿郎当根本不在乎,甩着那根狗尾巴草嘟囔,“况且这仗年年打、年年打,除了死人没起一点作用。”
殷怀籍从小就叛逆,又天资聪颖,和喜欢仰仗老爹中权势的樊红会可不同。
他软硬不吃又脸皮厚,樊红会嗤秽,“真是没半点将门风范!”
“随你怎么说,樊兄啊,我砸坏了你马车,要赔吗?不过我来时把银钱全换酒了,可以先写借据,回了稷下你再来取。”
“真是笑话!一辆马车而已,我樊氏还不缺!”
与这等厚脸皮争辩没有任何意义,樊红会一甩袖,直接走了!门下和家奴们屁滚尿流地慌忙跟上。
见他走了,众人纷纷上前恭维殷怀籍,夸他少年英才、明辨是非,解了巷路围困,颇有侠士风范。
唯有华清沉注意到那浑身是泥的青年,“我车中还有干净衣衫,若乐兄不嫌弃,可去换上。”
青年突然结巴,脸微红:“您、您认识我?”
华清沉微笑,“都华茗墙上,乐氏秋冠的文章仍历历在目。”
那是两年前的都华雅集,所有人都可在墙上挂上文章任人审评,赠予的鲜花越多,便说明文章水平越高。乐氏是封地上的大家族,受邀在列,不过乐秋冠只是乐家旁系不受重视,当时再怎么心高气傲,策论也仅得了寥寥一朵。
“那朵花是您…拜见三殿下!”说着他激动得要行跪拜大礼,却被华清沉用剑轻轻拦阻,“出门求学,都是学子。”
“今日得幸见到殿下,秋冠真开心。”说着,乐秋冠拘身红愈脸,整个人往内收,变得极其拘谨腼腆,“您在洛华写的《秋水论》,我反复拜读过很多遍,灵性开化、道法自然。”
“华国三殿下的文章,也令再下钦佩!”
是挣脱众人恭维的殷怀籍,也笑吟吟走到他面前,以礼节相揖,自报家门:“沂国殷墟,殷怀籍。”
与方才不着调不同,眼下的殷怀籍礼仪周到、君子之姿。
“华国华沐,华清沉。”
“虽从未见过,但读了殿下的文章,可谓神交已久了。”
“怀籍君的《蠹逐》,思维清奇、别具一格。”
殷怀籍眼眸微微睁大,“殿下果真合我眼缘,那是我启蒙时期就坚定的论法,只是当时言语尚且幼稚,但就算后面再高谈阔论多少大道理,都左不过它的基调。”
华清沉说话如清风拂面,“殷兄不是华国人,不必唤我殿下。”
殷怀籍答应干脆:“清沉兄,也直接叫我怀籍吧。”
这时,老重木门缓缓打开。
一个双髻小童走出来,这小童七八岁的模样端着托盘,神情严肃、古板。
众人都噤了声,孔铁先生的院落不大,透过敞开的门还能看到很多散养的土鸡,拴在旁的老黄牛。
这样乡野、质朴的生活,却动摇不了孔铁先生在诸人心中地位。
据说孔铁先生曾是萧国侯爵,中年顿悟后,就辞去官职跑到安阳城打铁为生,从此不问世事了。
安阳郡守清谈会上曾有意为难他,逼迫他写下千字文章,否则就收回农田,本意是嘲笑,谁知孔铁掏出只毫毛稀疏的短笔,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六百字,甚至没给文章起名字,内容却举世震惊。
有的人提笔挥墨数万文字,也无人信服,有的人却因短短六百字,能让世间多了种技法流派。
小童托盘上放着十几个锦囊,他一一走至各人面前,示意他们自己选择锦囊。
樊红会与门下率先拿到,随后华清沉、殷怀籍、乐秋冠也有了,剩下的求学者零零散散被赠予,看着托盘上越来越少的锦囊,再不聪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与求学有关,都一言不发,渴望地盯着那锦囊。
也有聪明的看出来了,小童给的全是争端的参与者,没参与的人心中还抱着丝侥幸。
“我、我也有?”
贵公子惊喜交加指着自己,速速拿起拜谢,没想到自己刚才只是随口附和了两句,也有锦囊。
待全部送出,小童站回门前,童音稚嫩、面无表情:“诸位请回吧,一切谜底都在锦囊中。”
没拿到锦囊的自知是无缘了,有的脸色难看,有的懊悔到捶胸顿足,更有不甘心地当场跪地,高声道:“孔铁先生!我跋山涉水、历经风尘才赶到安阳郡,只为请教学问,难道先生都不见一面,就这样筛选弟子了吗?”
小童回他:“先生五日前已进入山中闭关,不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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