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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错意
才说完这事,裴雪慈情绪正滋长着。周照璧正是这时候来的。
周照璧今日穿了便服,一身天青色银绣长袍,腰间坠着月盘一样圆满的玉佩。近些日子,因为国公之位传子还是传弟的争议,他一向冷漠的俊容显出几丝烦躁。
但是想到汗青回禀的事情,他也顾不得自己的烦躁。
听见动静,宛华推开门,一身素衣、钗饰淡雅的裴雪慈迈出门来。她原以为是宁坤堂的人来,却是令她肝火旺盛的“罪魁祸首”。
因为久病,体弱,裴雪慈一直都是苍白,虚弱的样子。且,自来玉京之前,祁州家喻户晓、美名妙手的大夫就已经对她的旧疾手术无策。
‘世子,那小娘子身子骨不比瓷器结实多少,易碎不说,哪里经得起玉京的腥风血雨。去了玉京,恐会令世子大失所望。’
赤松子之言,犹在耳侧。
周照璧见眼前这样打了霜一样的脸庞,怒气振奋之下,气血涌现,却也如雨后桃花,粉白平淡若水。
也难怪他在长淮侯府的雨天里,没有认出她。
虽然初见她时,是在一个暗无天日、污秽横行、血腥熏人的囚地,但是那时她,起码不似现在一般弱不经风,似如油尽灯枯的蜡烛,又似弦断雅绝的古琴。
“蒙家,不要去了。”周照璧早已知晓她的身份。
一开口,裴雪慈便听到了带有命令的语气。她只觉得胸腔、脑海,都充盈了暴烈的气息。
微微一闭目,裴雪慈睁开眼,眼前是初到侯府时的阴谋算计,是臂膀上消失不久的剧痛,是玉京贵女的为难,是前不久在长淮侯府的笑话……还是周照璧隐秘却残忍的利用。
那一条晃动的身影,似狂风骤雨中漂泊难定的浮萍。
周照璧眼疾手快,恰时地接住打旋落叶一般,接住了她。
熟悉的力道托起身子,裴雪慈一下子便清醒了。
这是周照璧的手。
骨骼轮廓清晰,力道强悍,令人无从推拒。
裴雪慈自知磐石之力难以挣脱,只得恹恹压下长睫,不肯给对方一个正眼。声音虽低,倔强却鲜明,“我并不曾耽误世子正事,世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不肯退让,“蒙家,我是一定要去的。世子今日之言,我就当没有听到。不过世子放心,我定不耽搁世子的谋算。”
周照璧身量高挺,他垂下头,仍旧看不清裴雪慈低垂的脸上是何神情。他只听得出对方的不情愿、抗拒之意。
抬眼,视线落到宛华身上。周照璧无声地询问宛华,难道皇后殿下的安排,她不情愿?
以后族孔府之名参选,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
宛华接到视线询问,轻轻摇头。她轻轻动唇,用唇语道:‘裴娘子不愿意,世子不妨再耐心些。’
周照璧缓缓松了手,让飞鸿安稳的接住裴雪慈。终见她神情里的苦涩,不由得问,“就这样不情愿?”
裴雪慈听他这么问,胸臆更为郁闷,竟说:“世子这样的谋算,就算换旁人身上,也都是一千万个不情不愿的。”
此言一出,莫说是周照璧,就连同周照璧身后的以汗青为首的侍卫们都愣在原地。个个都悄悄地睁大眼睛,既是怀疑,也是震惊。
他们家世子,虽然因为张自请一事,名声不佳。可再坏的名声,都奈何不了世子的资禀浓粹,俊美无俦。是以,京中女子虽闻世子恶名,却芳心暗许世子,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今日这娘子说不情愿倒是件稀罕事。
周照璧金质玉相,渐生裂缝。纵然以往不在意自己是否被青睐,但今时被嫌弃,才觉出格外在意。他定睛一看,观音蹙眉,神韵蕴在眸池,秋水生风,生出万丈情致。
看不上自己偏偏是她……也罢,也罢,也罢!
宛华见周照璧神情阴沉,有乌云之色,唯恐二人爆发争吵,以致不谐,连忙向周照璧道:“世子,奴家有话回禀。”作出请的姿势。
周照璧临行前,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裴雪慈。裴雪慈才恍然回神,惊了一身冷意。
她似乎此时才想起周照璧的身份。
不由得懊恼,裴雪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致使她竟忘记周照璧国公之子、准贞阳王的贵重身份。
宛华立于小院中,垂首道:“皇后殿下所言之法,奴家尚未与娘子言明。还请世子息怒。娘子在玉京有些私人嫌隙,请世子多给娘子些时日,不要紧逼,待这些嫌隙恩怨了毕,奴家定会规劝娘子,务使娘子安分参选,也令世子安心。”
这话听起来,像周照璧在强取豪夺。
周照璧本想说些什么,怎么也寻不出话。只好,袍袖一挥而去。宛华见状,正要再为裴雪慈求情,便被汗青瞪了一眼。
汗青义愤填膺,却怕丢脸,压低声音:“我们阿郎,玉树临风,丰神俊逸,何患无妻?”
宛华一时哭笑不得,但见汗青招笑模样,便知劝服世子,成功为裴娘子争取了些时间。
房中人因忐忑不安,来回踱步,晃动不定的人影落在院外人眼中。
周照璧由此联想起她初至玉京长淮侯府,他从她身侧掠过,她便如紧绷琴弦,又如惊弓之鸟,在外被鹰口山匪徒挟持之难时,自己搭救她,为她擦拭干净匕首,还匕的时候,她如受惊小鹿一样。
不要紧逼……思绪猛然被汗青打断。
汗青在侧碎碎念,“阿郎有什么不好的!”看向身后的跟随的下属,汗青逼问他们:“你们说,主子哪里不好?!”
一群人对上唯唯诺诺,面面相觑之后,迫于汗青的淫威,结结巴巴道:“主子自然是完璧无暇、兴许、兴许是张御史,张御史那件事让那位娘子误会了!”
“对!一定是这样!”一群大男人,悟出这么个因果。
周照璧身量高,依仗身量优势,仍旧远眺见那道倩影。最终听着这群汉子的话,抿了抿唇。
想到自己在玉京的声名和往事……难怪她不情愿。
“世子……很生气吗?”裴雪慈如坐针毡。
宛华安抚她,“我已经向世子言明此事,婉劝世子给娘子些时间。”声色依旧低柔,却掺杂了丝决断,“娘子见好也得收,世子毕竟是将来的浈阳王。”
攻守之势显而易见。
裴雪慈别过脸,显然不想屈服。
给竺兰荪当护盾,挡住明枪暗箭……她心里堵得慌。
就这么堵心几日,终于等来宁坤堂的万宗尧。
万宗尧亲自来告知章漫华的情况,苦笑连连:“裴娘子,师姐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师姐抢了方子,想率先一步扬名玉京,可不想蒙夫人的病症复发,险些失足跌下山坡丧了性命!因此大怒,要报官捉我师姐。还请裴娘子大人有大量,冰释前嫌,救一救我师姐,也救一救我们宁坤堂,日后宁坤堂必恩恩相报!”
裴雪慈一扫心头的郁闷,眼波流转,“失足跌下山坡是怎么回事?你师姐如今又是什么境况?”
万宗尧心道裴娘子还不知情况,详细道来,“灵云山上有位医治痘疮的圣手,蒙夫人为女求药,赶去灵云山。近日多雨,山路土壤湿软滑脚,蒙夫人急于赶路,仓促间病症复发,一时看不清了,滑脚滚下山坡。而后,怨愤师姐医术不精,竟报官抓了师姐,同官府说我师姐害人……眼下,师姐被官府扣住,还请娘子帮帮师姐!”
裴雪慈隔着一步之距,秀眉颦蹙,似是有些不快,“万大夫太看得起我,我没能力将你师姐从官府中捞出来。”
飞鸿佯装送客,配合裴雪慈做戏。
万宗尧心焦不已,继续说着昏话,“还请裴娘子再听我一言,我知道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厚道,师傅他老人家已经气得昏过去,眼下正躺在家中榻上不省人事,待好了也是要来同娘子赔罪的。我师姐确实是利欲熏心,但是女子行医不比男子容易,她很努力,只是很多时候……并不被信任……所以才这般病急乱投医。”
玉京女医本就少,加之问诊的夫人们并不信任,所以致使女医行走于世更为艰难。
“听闻裴娘子与镇国公世子相识,万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子为万某引荐世子,万某与师姐、宁坤堂日后定感激不尽,有求必应。”万宗尧深深鞠躬。
他原本不相信裴雪慈与镇国公世子传闻,但今日来小院,在院外不远处,他瞥见一个天青色袍服郎君,郎君策马,身后侍卫影从不离,他才觉得传言有七分真。
裴雪慈却抿紧樱唇,她与周照璧有数面之缘,并无能够做这件事的交情。而且,刚才她才得罪了周照璧。于是连连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你。”
宛华见状,看透万宗尧意图,冷下脸色,“万大夫,何必耍这些手段。”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裴雪慈与飞鸿俱看向宛华,似不解其意。稍作思虑,裴雪慈才恍然大悟,立即轻拍桌案,同飞鸿道:“快些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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