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不落

　　咸阳城章台宫密室内
　　“启禀王上，此为泾阳密报。”蒙恬为嬴政递上密奏。
　　嬴政立即拆开锦帛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便重新交与蒙恬。“销毁吧。”嬴政接着说道：“派去的人有消息了，说表哥与李二郎日夜调查，却还是没有找到郑国的下落。仲父对泾阳的情况似乎也有所洞察了。”
　　“王上，丞相会否插手郑国之事？”蒙恬担心道。
　　“暂时不会。希望表哥能够尽快找到郑国。泾阳似有韩国细作，派人暗中保护表哥与李二郎。”嬴政吩咐道。
　　“王上放心，微臣派去的二十名便衣禁军足以护盛太史及李大人安全。”蒙恬作揖禀告。

　　过了一会儿，落雪走进了密室。
　　“启禀王上，太后临走前交待落雪每日为王上做的补汤做好了。今日，落雪还为王上准备了红枣小米糕，王上尝尝可好。”落雪温柔地将补汤与点心端了上来。
　　嬴政停下了手边事，轻笑着说道：“在赵国的时候，你就喜欢给我做点心。每日下午，我好像不吃你做的点心就会觉得饥饿。”嬴政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红枣小米糕。
　　“王上，当时落雪也只是一个孩子。手艺哪能和现在相比呢。如今，王上还愿意吃我做的点心，落雪心里真的开心。”落雪微笑着说道。
　　“这个米糕味道真不错。”嬴政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落雪，你把剩下的红枣小米糕给蓝夏公主送去吧。”
　　落雪低头应了一声“是”，便把剩下的米糕端了出去。

　　是日傍晚 莲心苑
　　晚膳过后，张乐师按时来为青荷授课。自从嬴政对她禁了足，她就再没出过莲心苑。不过嬴政还是如常安排张乐师每七天为她授课一次，她就继续服从安排了。只是好多天没有墨竹的消息了。不知他在泾阳可还安好。青荷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公主，这是左右手交叠的指法，需要技巧性地延长泛音的音长，这样曲子才会连贯。公主，公主？”张乐师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蓝夏公主的反应，今日公主似乎有心事似的。
　　“公主？可还听得懂？是否需要老夫再重新示范一次？公主？”张乐师有些无奈地说道。
　　“麻烦张乐师再为蓝夏弹奏一次，可好？”青荷回过神，轻轻地说道。
　　“当然可以。”张乐师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地做起了示范。
　　今日的曲子有高山流水之意，日落月升之时，步履在池塘边的青草花荫丛中应该很是应景吧。青荷忽然默默地起身走出了屋外，往花园中走去。张乐师叹了一口气，已经见怪不怪，继续低头弹奏着曲子。
　　青荷在傍晚的夜色中寻找着什么，她一步一停顿，目光在花园的草丛和树缝间流连不止。走着走着，她忽然崩溃痛哭起来。原来，她在无意识地寻找碧辰花。可这里没有碧辰花！如今是冬日，又在咸阳，哪里会有碧辰花呢？青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于是飞奔向不远处的秋千坐了下来。人在哭泣的时候，往往需要有一个依靠，哪怕是一席安坐之处，不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青荷觉得身体有些冷了。她把自己在秋千上蜷缩着的身体重新坐直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泪痕。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身边。“米糕吃过了吗？”嬴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花园中，径直走向青荷并为她盖上了披风。不过她正坐着，于是嬴政把披风盖在了她的双腿上。
　　青荷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于是没有起身给嬴政请安，自顾自继续坐在秋千上。
　　嬴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委屈巴巴地轻轻坐在了青荷的身旁。
　　“在这个宫里，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视而不见的人。”嬴政有些自嘲地说道。
　　“王上政务繁忙，不该来女眷禁足之处。”青荷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
　　“这就是你内心对我真实的态度吗？真的，这么，厌恶我吗？”嬴政已经忘记用“孤”自称了。看来，这段时间的禁足，不单单禁了青荷的身，也禁了他的心吧。
　　青荷不想回答他。这明明不是她对他的真实想法，可他偏要这样说。是为了让她良心不安吗？她是燕国人，她没得选啊。
　　嬴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子伸出了手。
　　“你要干嘛？”青荷惊吓地往反方向弹开了身子。青荷也忘记用尊称称呼嬴政了。看来，这两人真的都情绪上头了。
　　嬴政不顾青荷的反抗，竟然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她本能地使劲挣扎，奈何嬴政这小子臂力也是很强的。同时碍于他秦王的身份，青荷还是暂时在他怀里顺从了下来。
　　“不要动。我没有其他企图。”嬴政突然温柔地说道。
　　青荷一下子有些适应不来嬴政态度的变化。之前他不是每次都想要强迫她的吗？怎么这次这么温柔了？哎，她该怎么办？
　　“静静听我说。母后去雍城了。昨日华阳太后亲自来见我。字里行间就是要将楚国公主嫁与我。这是两国联姻，是两国势力的暂时同盟。可我想，你能嫁给我吗？”嬴政轻轻地、严肃地，说着这些话。没有太多的情绪化，而是冷静又有些悲伤。
　　青荷没有回答。嬴政不放弃，将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继续说道：“把他忘了吧。不管他是谁，忘了他，就好。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以后，燕国公主就是秦王的夫人，好吗？”
　　“为什么是我？”青荷终于开口了。
　　“因为第一次在长城，你救了我。因为在翠华山上，也是你救了我。因为你对我不阿谀奉承，你对我，有真实纯粹的感情。因为，你可以让我感到安心。”嬴政真诚地说道。
　　“我对你并不纯粹。”青荷无情地说道。
　　“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你心里有我。”嬴政低下头，对着青荷的脑袋微笑着说道。
　　青荷不想再回应嬴政了。她脑子里现在乱得很。秦王夫人？这不正好遂了燕王和师父的心愿了吗？青荷心痛愈发剧烈了。
　　“我要回屋里去。太冷了。”青荷挣扎着起身。嬴政只好放开了她。
　　“我陪你进去。”嬴政死皮赖脸地说道。看来，今日，嬴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其实，无需得到她同意的。他只要销信至蓟城，很快，就会收到燕王喜的同意函的。一个燕女，换来秦国源源不断的援助粮，还有一个内应安插在秦王身边。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只是嬴政，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张乐师再一次经历了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的紧张和惊吓。因为蓝夏公主从花园里回来的时候竟然是与秦王陛下一起。张乐师惊吓之余有些手足无措。是继续弹琴好呢还是识时务地赶紧退下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又在这冬夜里不恰当地滴了下来。
　　“退下。”嬴政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乐师赶紧带着曲谱退出了莲心苑。
　　“上次在大殿之上，你以舞代曲。如今，都已经学了这么久了，可否单独为孤弹奏一曲呢？”嬴政礼貌地问道。他终于想起来用“孤”来自称了。
　　秦王陛下这么温柔谦虚，她蓝夏公主又怎么能够不知好歹地拒绝呢？青荷在心中无奈地想道。于是顺从地坐在七弦琴前，认真地弹奏起来。
　　嬴政似乎心情大好，轻松地坐在偏厅的榻上，一边喝着从心端上来的热茶。
　　一曲奏闭，嬴政还想再听。于是青荷又弹起了其他的曲子。不知不觉间，夜竟已深沉。
　　青荷有些累了，于是她静静地起身来到嬴政身旁，原来，他已经在榻上睡着了。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在莲心苑小憩睡着了。
　　青荷轻轻地拿来了薄被盖在嬴政的身上。她不忍心强行叫醒他。毕竟，他对她还是挺......好的？青荷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很吃惊。好吧，也许，她心里真的被他闯入了一方角落吧。
　　“公主，”从心在门口轻轻地喊道：“蒙将军在苑外，说是等王上回宫。”
　　“告诉蒙将军，王上睡着了。等王上醒了，我会马上告知他的。不如请蒙将军去苑内的厢房休息片刻。”青荷嘱咐从心。
　　“是，公主。”从心退了出去。
　　青荷轻轻地为嬴政脱了鞋子，帮嬴政把被子盖好，让他可以睡得舒服一些。她则搬了一张躺椅，在榻旁陪着嬴政。毕竟是秦王陛下，万一睡觉受寒或者有什么不测，她这个燕国公主也不用在秦国继续待下去了。
　　就这样，两人在莲心苑的偏厅恍恍惚惚睡着了。

　　“他是秦国质子的孩子，是我们赵国的敌人。揍他！揍他！”赵国首都邯郸的一处破落的民房外，一群赵国小孩正在对一个小男孩进行羞辱与攻击。
　　小男孩本能地想要逃跑，奈何有几个比他大的赵国小孩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刚从夫子的家中下课，本想回家里帮母亲赵姬做些家务。
　　“别让他跑了。昨日他在夫子的课堂上说秦国乃是华夏族正统。真是不知廉耻的秦狗！秦国人的祖先只不过是周天子的马夫而已！打他！”一个带头的赵国小孩高声叫喊着。
　　一群赵国小孩开始追着这个男孩子殴打。
　　嬴政看到这么多孩子要打他，心里非常害怕。本能地推开近身的小孩。可是却被人推到在了地上。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父亲！母亲！救救我！”嬴政无助地抱头哭喊。
　　可是小嬴政发现，此时没有人可以救他。周围都是赵国的敌人。于是他开始反击，对每一个打他的小孩他都拼了命地反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就这样，小嬴政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欺负和羞辱。
　　可是这一次，他好像特别累，特别使不出劲。眼看着赵国小孩的拳头又一次击打着他的面颊。这一次，疼痛好像入了骨头，却没有反击的力气。渐渐地，小嬴政闭上了眼睛。也许，他真的感到很痛很痛吧。
　　......
　　“不要，不要——”嬴政在睡梦中喊叫起来。
　　青荷突然惊醒，赶紧来到榻边查看怎么回事。只见嬴政正在做噩梦，嘴里在喊着什么，表情痛苦。
　　“王上！王上！”青荷轻轻唤着嬴政。可是噩梦好像很真实，嬴政被梦寐缠住了。
　　“王上——”青荷赶紧又叫了一下嬴政，并轻拍了他的肩头。
　　突然，嬴政睁开了眼睛，满脸恐惧。他立即抱住了青荷，说道：“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青荷本能地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温柔地说道：“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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