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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傅医生,结果出来了。”
半小时后,检查室的门推开一道口子,X线操作技师的手掌还搭在门把手上。她把胶片递给了傅之安,转头给屋内等待的方秋芙交代,“周教授会帮你解释的。”她知道如何操作机器,却并不是专业的医生,不敢妄下结论。
按照省医的正常流程,拍完片后,技师理论上要先将片子交给放射科大夫读片,由他们撰写诊断报告,再交给等待结果的病人,让他们去找主治医生复查。
但方秋芙的情况特殊,没必要绕一堆圈子,她把片子直接递给傅之安就行,反正周教授见到放射科的报告也会再看一遍,有没有这一流程并不重要。
果不其然,傅之安率先拿起放在底层的胶片,对着白织灯的光影查看其中的透明负像。
白织灯下显示出一片轮廓圆钝的心影,心室壁显著增厚,而原本应该清透的肺部视野,也因为扩张而出现纹理模糊的情况。好在,她的心尖依旧伸向左下方,还没有出现典型的肺动脉高压症状。
傅之安以为他会松一口气,但实际上他的心情陡然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早在赵驰第一次在电话里提到有个成年的先心病患者时,他就对病例很感兴趣,暗暗揣测过会是什么情况。
先心病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法洛四联症,他在见到方秋芙之前,也以为赵驰带来的会是一位未经手术还成功存活到18岁的先天法四病人。毕竟,这类先心病患者大多很难活到成年,若是真的存在,大概率是个生命奇迹,别说是他,恐怕连周教授都会非常感兴趣。
可当傅之安确认方秋芙才是赵驰提到的患者时,他第一时间就发现她并没有出现法四病人标准的紫绀症状,她的口唇和指甲颜色还泛着淡红血色,这证明她的情况还算稳定,而随后拿到的病历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她的情况很特殊。
方秋芙穿好衣服走出检查室,一眼就看见了心事重重的傅之安。她又左右望了下,没有发现赵驰的身影。
大概是去忙了吧,她想。
“傅医生,我的片子情况很糟糕吗?”方秋芙没有问赵驰去了哪里。
傅之安回过神,脸上再度浮起温和的表情,比方才赵驰还在的时候自然了不少,让人莫名感到亲近。
“没有没有。”他先宽慰了方秋芙,和她并肩往回走,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语。
两人在走廊穿行。
傅之安比来时沉默许多。
方秋芙见他紧皱眉头,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你不用顾虑吓到我,我知道我心脏里面有一个洞,以前朱医生和我说过。而且这两年我情况挺稳定的,发烧感冒都要比从前频率低了不少。”
傅之安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觉得嗓子有些发涩。
方秋芙说得那样轻飘飘,普通人或许真的会被她无所谓的语气骗到,可他却实实在在明白那个缺损的部分有多么致命。
她是室间隔缺损。
因为那个破损的部位,她的心脏长期处于高负荷状态,那些反复肺炎的体弱症状正是肺动脉在代偿的完美解释。每一次泵血,每一次跳动,都有大量血液冲向她的肺部。随着她成年发育,血管也会被动减少分流来抵御,因此她这两年肺炎的情况应该会比幼时少一些,看似也比从前稳定许多。
但终究是饮鸩止渴——她的体内循环平衡迟早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运气好,她能继续维持现状,撑到进行手术的那天。
可如果运气差呢?
肺血管先于技术突破而滑向不可逆的硬化,血液无法泵动,那样她很快就会因为艾森曼格综合征而坠入手术禁区。届时,任何外科手术都回天乏力,她的生命也会进入倒计时。
傅之安不敢再往下想。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病例,症状如教科书般清晰。早在医学院时,他就阅读过许多类似的病历,那一条条年轻的生命被有缺陷的心脏拖累,一步步走向毁灭,死于心脏全力泵血后导致的病变,死于一次次自我挣扎。
走出大楼,两人再度来到花园,雪渐渐小了,风也趋于平静,傅之安却站得比来时更加贴近方秋芙,护得更紧了些。
他没有和她继续聊病情,转而提到轻松的话题,“入冬后,应该进入农闲时期了吧,你们年末会放假吗?”
方秋芙心知肚明他是想让气氛没有那么沉重,正如朱医生过去总爱问她最近画了什么新鲜玩意,于是顺势接下了他的话。
“听老社员们说农场春节会休息,好像会放五天,很多人也需要回老家过年吧。年末的话,应该是结算工分的时候,我看我们农场的会计这几天一直在算账,估摸着很快就会给大家发工资了。”
“那拿到工资准备做什么?”
“我吗?”方秋芙轻轻扬起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我在食堂工作工分会少一点,肯定买不了什么大件……应该会先买手套吧?”她心里惦记着岑攸宁。
“手套啊……”傅之安不了解其中的缘由,默默在心中记下,又问,“别的呢?”
他想尽力帮她实现。
方秋芙想了想,“应该会换点票和室友们去县里下顿馆子吧,或许还会逛一逛供销商店,买点小东西。”
傅之安立即想到赵驰拜托他的事情,没有丝毫犹豫,就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随身的票夹,伪装出误打误撞的神情,“刚好,我的配额花不完,你需要多少?我们各取所需,要不要和我换?”
方秋芙很懵。
怎么人人都有多余的票?
尽管她对傅之安的提议很心动,但方秋芙还是遗憾表示,“我要换的票没放在身上,只带了一些现金,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傅之安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并未因首战失败而气馁,转而问,“你上次是和赵营长换的吗?”
方秋芙点头,简单说了下和赵驰换票的情况,语气很平静,表情也读不出任何异样。傅之安这才确信,赵驰的直觉没有错——她对赵驰还没有生出爱慕的情谊。
回到办公室,周瑾对着灯光翻看了一遍黑白胶片,得到了和傅之安相同的结论。
她在方秋芙对面坐下,声音依旧很理智,“你不用太有压力,还没有到最坏的情况,就有无限的希望。”
方秋芙坐在椅子上,手心里捧着傅之安递来的玻璃杯,里面倒满了热水,摸起来很暖和。
她以为周教授接下来还要说一些宽慰她的话,再遗憾表示现在的技术还在摸索,最后告诉她要相信未来还有机会,不要失去对生的渴望——正如过去朱医生那般。可没想到,周瑾接下来的话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你之前听朱医生讲过手术方案吗?”周瑾没有一上来就表示她有不同的诊治方案。
方秋芙点头,“我很小的时候他给我父母提过,说成功率很低。”
“对,你的情况如果要手术,必须借外力来接管你的体外循环。算算时间,他给你父母提到的应该是早期的铁心机器,济慈医院应该是有这台设备的,而且第一例成功手术就在十年前,那时应该算是前沿技术。”周瑾顿了下,遗憾表示,“但同一时间的其他临床志愿者,全部在术中死亡,失败率很高。”
方秋芙回想了一番。她记不太清具体的细节,只记得朱医生告诉她,国外有过用机器来辅助手术的成功例子,而且患者是成年后的女性,可惜风险太大,且对术中的环境、机器、医护要求非常苛刻,他没有把握为她开刀,还是推荐先保守治疗。
“应该提到过,他说不适合我,我父母当时也不同意。”
季姮与方潮生当时曾短暂生起过希望,以为方秋芙也能接受手术,但夫妻俩在听说了失败率后就立即拒绝,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她就那样草率死去。
周瑾继续说,“他说的没错,铁心机器在现在看来存在多处瑕疵,并不能大范围投入使用,现在很少有人选择。那他有和你解释过体外循环是什么意思吗?”
方秋芙点头表示,“说过,就是借助机器来继续维持生命体征,这样医生可以打开胸腔进行手术。”
“其实也可以不靠机器。”周瑾忽然提到。
方秋芙不解,“什么意思?”
话题到了这里,方秋芙并不清楚周瑾接下来究竟要说什么,她对心脏手术的了解仅限于此。
但一旁的傅之安却立即明白了,周瑾要提出一个更加激进、却更为有效的手段。
“交叉循环。”
周瑾找到一张空白信笺纸,拿出抽屉里的钢笔,在上面画出两个圆形,将其中一个填满涂黑,她用笔尖指着它,“这颗是存在问题的心脏。”
紧接着,周瑾又指了下另外一个圆,“这颗是健康的心脏。”
方秋芙蹙紧眉头,她对即将听到的治疗手段没有任何概念,甚至脑海中还在想,难道是让两者互调?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又不是神话故事。
傅之安却心知肚明。
他知道周瑾提到的并不是瓣膜移植,而是近年在海外陷入争议但成功率极高的心内直视术——利用供体完成两具身体的循环。
而周瑾,已经在两年前成功实施过三例,全员生还,成功率百分之百——这也正是傅之安选择她作为导师的原因之一。
办公室内传来“沙沙”的涂画声。
周瑾换了一只装有红墨水的笔,在那颗涂黑的心脏上画了一条血色的直线,指向另一颗健康的心脏,并在中间写了一个“泵”字,还用钢笔圈了两下。
她把图纸推给方秋芙,最终说出了她的方案,“我的方法是将两个人的心肺用泵相连,让志愿者的心肺同时为两个人工作,与此同时,我进行修复术。”
方秋芙起初没听明白,她皱着眉头问,“志愿者是指?”
“一个与你配型后不会发生溶血反应,并且愿意为你冒险的成年人,当然,前提是他的心肺功能能够健康运行。”
“那志愿者会有生命危险吗?”
“当然。”周瑾没有隐瞒,“如果失败,你们都有可能在术中直接死亡。”手术的失败率也会成为绝无仅有的200%。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一个健康的人切开胸腔,自愿躺到手术台,为我的心脏供血?”方秋芙抓住了重点。
“准确地说,是为你们两具身体同时完成体外循环,志愿者麻醉后要为你们两人供血与供氧,我也会时刻监控体征。”
方秋芙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有人会愿意?
然而,一旁始终未开口的傅之安已经不自觉翻开了她的病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伸手去确认血型,明明自己对交叉循环手术的失败后果心知肚明,可等到意识回神,手指已经抚上了纸页,他眼睛扫得很快,立即找到了想要的数据——A型。
而他是AB血型。
他救不了她。
就在傅之安还来不及心情复杂时,他忽然想起赵驰的体检报告。在这种时刻,傅之安无比憎恨他过目不忘的本领,他清楚地记得赵驰的血型与方秋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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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心机器来自于吉本医生五十年代的尝试,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例成功的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交叉循环则是李拉海医生在五十年代中期的尝试,大部分患者是婴儿,父母为其供体,后续这位医生还促成了心肺机和心脏起搏器的临床运用,很厉害的牛人,两个方案皆来自于维基百科,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剧情中仅为情节设定,加入了部分私设,不可作为实际参考,切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