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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
先不谈花妖是如何寻到此处的，迟云心想，单从花妖知晓前进的路径这一点来看，他们已经比花妖慢了一截了。
迟云站起身，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掌，用灵气控制住自己血液的流出速度，在空中画了个隐匿的符印，将自己身处的这处空间暂时标记出来。
他与许问白共享了信息，也让对方留神周围是否有腐蚀出来的字符。
一路走，一路标记。
“七”、“十三”、“一”……
暂时只找到十三个数字，在墓陵中连成一条弯曲的线，但不难发现，这些被标记出来的地方，都位于同一个时间纬度。
许问白明白了，通往墓陵中心的路径不止花妖走的那一条。
只要顺着处于同一时间维度的路径走，就能抵达目的地。
许问白开启灵视，一边区分不同时空的细小差别，一边跟迟云传递消息。
知晓了这一点，两人得以成功在墓陵中心会面。
可惜，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抵达了终点。
墓陵的中心，并没有昭明帝和妖王印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庞大的记忆海。
就与迟云在圣冢里，看到的幺尘储存在荼蘼花中的记忆海一样。
迟云和许问白仰头观望这些闪着华光的记忆碎片，心想，花妖也许正被困在其中。
他们得赶快了。
两人选择分头搜寻。
迟云一脚踏入一片橙黄色的记忆碎片，那是蔺华度登基的日子，他身着龙袍，头戴冕冠，俯视底下一群文武百官。
他高举香火，朝着祭坛的方向深深一拜。
迟云观察一会儿，跳到另一处记忆碎片中。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蔺华度御剑穿行于山谷之间，好不痛快！
可惜妖王印并不在这。
迟云匆匆离去，再一睁眼，所见竟是柳今落！
只不过周围的氛围实在太过古怪。
大红的衣袍，绯红的脸颊，墙上张贴的囍字，桌上燃着的红烛，还有递到唇边的交杯酒。
迟云愣了，没想到蔺华度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还做过这样的美梦。
可现在不是驻足看戏的时候，迟云在婚房内搜寻一番，并没有发现妖王印的踪影，便又跳到了另一处记忆碎片里。
这回，迎面吹来风沙，迷住了他的眼睛。
蔺华度走在他的身边，身上染血的盔甲还未脱下来。
迟云鼻尖环绕着血腥味与花香，这使他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伸手挡住袭面的风沙，发现眼前的沙堆上，正躺倒着一只花妖。
她十分娇小，连完整的人形都没有幻化出来。
她的上半身隐匿在花苞中，下半身已然被人连根斩断。
恶心的、粘稠的绿色汁液覆盖在黄沙上，就像是人体内掉落的内脏。
蔺华度手持长枪，一枪插在了花妖还有起伏的上半身。
花妖痛苦地蜷缩身子，发出濒死的哀嚎声。
迟云呆呆地看着，一时竟然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花妖拖着残缺的身子，扒拉住他的裤脚，声音戚戚。
泪水混合着血水糊了她满脸，她哀求着说：“请……请救救我！”
可是记忆碎片里，花妖被蔺华度用长□□了好几下，倒在地上，碎成一摊血肉了。
根本没有向他求救。
迟云扶住头，脑子里混乱一片。
不对，这记忆不对，不是蔺华度的，蔺华度不会凌虐妖族，不会如此凶残地将长枪深深刺进濒死的花妖体内，听着她一声渐弱一声的痛叫，就跟满足自己变态的施虐欲一样。
所以，这记忆，到底是谁的？
迟云心有所感，猛一转身，陡然被一张美丽的脸庞堵住了去路。
花妖人形的上半身藏在巨大的绿叶中，其下半身是藤蔓，扎根在太子的胸口。
血，逐渐从太子的胸口处滴落，又被藤蔓上生长着的细小枝叶给盛接了回去。
花妖扭动着瘦长的脖子，很疑惑，很伤心，柳眉微蹙在一起，漆黑的眼珠里只倒映着迟云一人。
她质问：“您为什么不肯救救我？”
迟云哑声，被吓到了似的后退一步。
花妖却不依不饶，伸长脖子，凑到迟云面前，发问：“仙首大人，您救了羽蛇，救了黑蛇，救了狐狸，救了乌鸦……您还救了那么多的凡人、修士，为什么不肯多救一个我呢？”
“我明明也很想活下去啊。”
迟云止住了后退的步子，面对花妖的质问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他以平静的目光回视花妖，说：“我救了你的，是你忘了。”
在离原上，他放了一碗水。
在圣冢里，他放了一把火。
迟云手中的匕首陡然砍向花妖的根茎，在其上划上深深的伤痕。
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然后被一丛绿叶给遮挡住。
花妖一惊，连忙操控着太子的身体退后两步，却见迟云竟然大跨步向前，一气不喘地就再度袭击过来。
花妖怒了，顿时舒展开全身的枝叶进行阻挡。
匕首连带着手腕被细小的藤蔓死死缠住，迟云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张爆破符，重重按在了花妖狰狞的脸上。
花妖心觉不好，刚想挣脱，却发觉迟云一下子抓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迟云角度控制得很好，爆炸声的余威只冲击到了他的左耳，令他有一瞬间的耳鸣。
以致于他短时间内没有听到，花妖痛苦的哀嚎声。
她细长的脖子不知何时化作了藤蔓，从迟云的左手里溜了出去。
花妖以手遮面，声音戚戚。
“您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迟云碰了碰自己的左耳，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也不觉得有多疼，却很认真地回答花妖的问题：“嗯。”
“为什么？”花妖的手指微张，露出一只没有被炸毁的、雾气蒙蒙的眼睛。
迟云立在旁侧，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温湿的液体顺着他的耳廓流淌下来，他没有回答。
花妖听不到迟云杀她的缘由，神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浑身的枝叶大肆展开，遮天蔽日。
“你从来都不想想，我杀这些人、这些妖是为了谁！”
“我是为了你啊。”花妖脸上又露出哀戚的神情，枝叶再度蔫了回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可迟云并不领情，他右手握着匕首，趁着花妖正处于虚弱时期，猛地向藤蔓与太子胸口的连接处划去。
可惜，被花妖躲过去了。
她脸部被炸毁的血肉又重新长好了，正对着迟云嘻嘻笑，跟精神分裂了一样。
迟云没有看清花妖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对方细白的手臂就攀上了他的颈背。
迟云来不及捂住自己的口鼻，浓郁的花香便顺着他的鼻腔钻入了他的体内。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脚步踉跄。
他的脑子开始晕沉，竟出现了幻觉，他看到成片的荼蘼花在他眼前徐徐绽放。
花妖凑近他的左耳，抚上他的脸庞，轻轻哼唱。
她在笑。
“别担心，我不忍心看您被我的孩子撑破身体的模样。”
“那太难看，太不符合您的身份了。”
花妖轻轻摇头，伸长脖颈，似是要亲吻迟云被鲜血浸染的左耳。
蔓延出的枝藤渐渐缠绕上了迟云的小腿，顺着他的身子一路上攀。
“您一点也不知道，我夺取妖王印是为了谁。”她的唇瓣上沾染上了迟云的血，声音委屈，“可怜的仙首大人，没有妖王印，您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花妖挑起一缕迟云的长发，就跟许昭曾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一样。
她兴致上来，突然凑到迟云的眼前，想看看对方是否真的神志不清。
却不想，陡然看到了燃起的火光。
是迟云烧起来了。
不，是她的藤蔓、她的枝叶烧起来了！
火，又是火！
这块由花妖创造的虚假的记忆碎片轰然碎裂，她像是不肯回忆起来一般，惊恐地大声叫喊，居然就这么逃跑了。
迟云身上还跳跃着火星，被他本人无所谓地拍去。
地上是还在燃烧着的引火符，被他一脚踩灭了。
迟云没去追寻花妖的踪迹，稍微清醒了些后，凭借直觉，跃身进入了下一个记忆碎片。
又是柳今落。
她的身上沾着大片的血，她的身下，躺倒着一片的死尸。
南俟君跟在她的身后，正在将被不知何人砍断的右手接回去。
他们杀疯了。
柳今落平静地望着来者，是蔺华度。
蔺华度顿住了脚，眼中布满血丝，声音轻轻的，不是愤怒，是悲伤。
“你疯了？”
柳今落一甩剑上的血，冷声说：“我没疯，是他们疯了。”
她的脚下，躺着她的双亲，她的同门。
他们从雾海里爬出来，被雾海里的魂灵占据了身体，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妖怪。
蔺华度额头青筋暴起，心里是无由来的烦躁。
他恨不得摇晃着柳今落的身体，在她耳边大声吼叫。
“有什么事不能先商量吗！你就这么把他们杀了，怎么跟循天宗的人交代！”蔺华度指着这满地的死尸，“就算他们真的化身成了怪物，也要经过仙家们的盘查才能下结论啊！”
柳今落神情冷漠，失血过多令她产生了晕眩感。
她咽下从喉头上涌的血气，说：“蔺华度，没有仙家会去盘查的。”
她用剑指着身下一名小弟子，说：“他们要是有盘查的心，就不会放任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下潜到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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