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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
日落西山傅南笙才回来,手里提着一尾鱼,高高兴兴地说:“今晚给你做鱼吃。”
季时卿坐在床上靠着墙,幽幽地问他:“为什么不把我的玉佩递给他们,这玉佩足以买下这座村子,你身上还有伤,何必受这样的苦?”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手里晶莹剔透的白玉。从认识她那日起,这玉佩就在她腰间,大婚那日也不曾例外。他不曾问过,此物因何而来,但那定是她心爱之物,从不离身。
“那是你的心爱之物自然是要留着的。我身上的伤已经结痂,没什么事了。索性这些农活不劳累,全当活动身体了。”
季时卿摩挲着手里的玉,眼眶有些热。他即便在晋国不受宠,农耕之事于他,也是远如浩渺沧海。他的一双手,是抚琴作画,价值千金的。
“傻瓜。”她低嗤一声,傅南笙抿唇,转身往外走,声音柔和:“我去做晚饭。”
傅南笙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煮了饭,炒了青菜还蒸了鱼。样子看起来有些草率,味道都还不错。虽然远比不上家里的珍馐美味,却已经足够让她珍惜。
“你手上的伤,是干活的时候伤的吗?”
傅南笙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毫不在意地说:“不小心碰的。”
他的手一直很好看,修长白皙。她一直没说过,她很喜欢看他拿笔时的样子。可现在这双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斑驳陆离。
她的眼睛酸涩,低头扒饭。
傅南笙见她有胃口,也高兴起来,加了一筷子鱼仔细地跳了刺才放进她的碗里。
“小九,你不生气了吗?”
季时卿蹙眉:“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在崖上,你说如果那天我们死在那儿,来世你就不缠着我了。”
她轻笑一声:“来世你还想我缠着你,不得个消停吗?”他们之间是一段孽缘,今生已经做够了孽,何必纠缠来世。
“我想你生生世世都在我身边。”他脱口而出,季时卿筷子上的鱼掉回碗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转而低下头,“把你从河里带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我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要怎么办,是给你陪葬,还是按你的想法离你远一点。”
傅南笙震惊自己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冲动说:“背着你来的时候,我想还是要给你陪葬的。即便你不想要我了,我也会追着你,不会放开你的。”
季时卿把碗筷放下,握上他的手。傅南笙抬头看她,来不及掩饰自己的狼狈。她看着他的目光冷静而温柔。
“傅南笙,我们这不是没死吗。”
他捧着她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声音悲切:“幸好没死。小九,我已经毁了你的一生,若你因我送命,我百死难赎。”
季时卿微微一震。
季时卿的伤好了一些,能下地走动,周大夫嘱咐让她慢慢散步,逐渐恢复体力。
傅南笙每日早起做好早饭,然后带着季时卿出门散步。起初是围着院子绕几圈,后来渐渐能把村子绕一圈。中午他守着季时卿午睡,等到下午去帮村里的人做农活或者上山采草药,日落的时候他会回来,吃过晚饭再带她出门散步。
他会和那些捕鱼的少年们一起出海,小九会在岸边等他回来,然后手牵手回家。他会在田里耕地,小九总是顶着一顶草帽坐在垄上,手里拿着水壶等他,太阳烈时她会掏出手帕替他擦汗。
身体舒服时,小九也会跟着姑娘们做些针织,她的手艺差 ,一根针两根线就给她缠死了。缝缝补补地往往是越补越漏。
她有些泄气,她不如傅南笙,离开公主的光环,她甚至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傅南笙倒是会安慰她,将她绣坏的一条手帕揣着,如珍如宝,让旁人见一眼都怕被偷了。
村子里的人渐渐都熟识了他们,他们相携的身影平淡又温馨。
他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迎着夕阳温柔艳丽。
“原非他们还没有消息吗?”
“嗯,小杏说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快马半日的路程。”
季时卿蹙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带着我走到这儿来的。”
“许是上天指引,没有让我失去你。”傅南笙微微一笑,“你身子还没好不能骑马,再等等吧。”
“嗯。”
“我倒是很喜欢这里的日子。”
“真的吗?”
“嗯,就我们两个人,每日粗茶淡饭也挺好。”他很轻松的笑着,像个少年。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多月,季时卿开始忍不住暗骂原非,这废物玩意儿,若是等他来救命怕是都成白骨了。
已经是仲春时节,白日里阳光灿烈,晚风还有些凉。季时卿梳洗好等了好一阵傅南笙还没进来休息,她披了衣服出去,见他还在院子里劈柴。
“非要今天都劈完吗?”
傅南笙停下来回她:“明日我要随老先生上山去,剩的不多,我今晚劈完。”
季时卿的眼睛扫向一旁一小堆木头,在门框坐了下来:“我等你。”
傅南笙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嘴角勾起。
星河漫长,月光皎洁,她头靠着门框手抱着膝盖,看着院子里挥舞着斧子的男人。他似乎比以前还要结实一些了,很难想象那个低眉浅笑、苍白无力的男子会做这些事。
他劈完所有的柴,擦了擦汗,走过来坐到时卿身边。
“冷不冷?”
她摇摇头,歪着头看他,眼中有几分陌生。傅南笙收紧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没想到以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豫侯爷,现在可以挥斧劈柴了。”她巧然笑开,带着几分调侃和调皮。
傅南笙温和一笑。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她很真诚很郑重,敛去所有玩笑的神色,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澈澄明。
傅南笙摸摸她的头:“你是我的妻子,小九,照顾你是我应该的。”
她有一刻动容,朝他笑。
这样的日子粘稠如麦芽糖,季时卿也想,这样的日子挺好,隔绝了外面的纷纷扰扰、阴谋诡计,就这么平平淡淡、粗茶淡饭一生,好像也不错。
季时卿怎么也没想到,率先找过来的不是原非和白枫,而是那群刺客。
彼时他们夫妻正在街上散步,三五成群的孩子跑跑闹闹,嬉笑的童声将空气变得清甜无比。
“傅小六,今天吃什么?”
“孙大娘送了我一碗蒸肉,我可以再给你炒个白菜。”
季时卿偏头看他,他的神色甚至有些骄傲。她低笑,这个幼稚的男人。
“我还想吃丝瓜。”
“可以,这个能满足你。”
“那我要说想吃滚油肉呢?”
傅南笙皱皱眉头,似乎找好了理由,舒展眉眼,一派平静地说:“这个不能满足你。”
季时卿歪头看他,等他说理由。他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周大夫说了,你不能吃油腻的。”
季时卿攥着他的手,笑弯了腰。
傅南笙也笑,扯扯她的手:“给我留点面子。”
“好好好,给你留面子。”
街头的笑闹声里窜出一声尖叫,忽然乱作一团,哭喊声炸乱一片。
他们抬头看去,骤然再街头出现的刺客如同一窝马蜂,他们见人便杀,朝季时卿和傅南笙冲过来。
季时卿浑身一凛,推了一把傅南笙:“快,带所有人躲到我们的院子里。”
傅南笙深深看她一眼,她眼里满是焦急。季时卿顾不上其他,又推了他一把,转身朝那群刺客冲去。她劈手夺了一把剑,杀入重围。
傅南笙呼叫着,将百姓带入自己的院子,他顺手将路边跌倒哭嚎的孩子抱起来,奔回院子。
季时卿的身体才刚恢复,可她别无选择,不只是他们二人的性命,还有这村子几百口人。
她拿出以一敌百的架势,是拼了命的。这些无辜的村民,是她大楚的子民,她未曾能为他们带来什么祥瑞,此时此刻决不愿牵连他们的性命。
刺客分了一部分朝他们的院子攻去,季时卿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将眼前的刺客暂时击退,提气追过去。她孤身一人站在院门前,身后是百姓们无助恐惧地啜泣声。
宁死不退。
她的衣袍染了血,敌人的自己的已分不清楚。身体早已疲累,可她还不能倒下。旧的伤口撕裂,又添了新的伤。
季时卿抹了嘴角的血,冷冷地瞧着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刺客的首领懒得与她废话,挥一挥手,冷喝:“一个不留。”
做梦!
她冲进去,在中间杀出一朵血花。
从前她学武功一是为体弱,二是为今后自保,更多的不过是躲开那时的皇宫。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深陷包围要靠武功保命,险象环生,行差踏错便是性命之虞。
傅南笙隔着一道门,心已被割裂。若进,只怕今后他们之间信任荡然无存,若退……他想起从冷水里捞起她的身体,她苍白的脸和一身的血水。
他出了门,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脚尖一点,踏入血战之中。那个羸弱不堪的晋豫侯尽数退灭。他从未有旧疾,也从不怕寒冷,他任人欺压只是时机未到,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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