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

　　两人争吵过后不需要郭雨刻意避开，虞朝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接连三天她都未能见过她一面，而在此期间她也搬到了进阶营，成为了寒域最年轻的理术博士。

　　冷战的最初郭雨未曾有所察觉，只是吃饭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对着空气愣神，上课时没人骚扰反而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做实验时全神贯注突然变得很困难，训练时更是时常忽略人工智能的重要提示。

　　再次回到最初的冷冷清清，她却回不到当初的心如止水，像化学里的不可逆反应，有什么不可剥夺的东西掺入了她的生命中，注定不能回归最初的能量守恒。

　　时间将所有情绪酝酿成思念，浓纯发酵入至骨血，年少磐石般的倔强终究化为粉末融入其中，凭添一味魂牵梦绕的酸苦。

　　然而虞朝就像泡沫般凭空消失了，无人知晓她的去向，没有一点踪迹可循。

　　在杨教授沉浸课题研究时，打扰他会被一顿臭骂，然而郭雨走投无路，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门，“老师，我想去一趟界区。”

　　“正好我这里有份资料，你去帮我交给童术相。”

　　“好的，老师。”

　　准备好的理由没有用武之地，郭雨拿着手里的资料松了口气，如此轻松拿到界区通行证的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殊不知杨教授早就看出了得意门生的反常，因而早就准备随时帮忙。

　　*

　　童婧瑶摸着怀里的蜗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赖在别墅门口迟迟不肯离开的郭雨，揶揄道：“小朋友，送完资料还不走吗？还是通行证丢了，要借我的蜗牛离开？”

　　郭雨脸上一热，尴尬地躲闪了下目光，“对不起，童术相，上次是我太冲动，我向您道歉。”说着向童婧瑶鞠了一躬。

　　童婧瑶挑了下眉头，笑道：“一个道歉一个鞠躬就完事了？啧，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有实物的道歉，你看天气这么热，要是有西瓜解解渴就好了。”

　　“请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看着快速跑出视野范围的郭雨，童婧瑶眸底掠过一抹若有所思。

　　十五分钟后，郭雨抱着一只西瓜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这一次她顺利地进入了别墅内，按照童婧瑶的要求将西瓜全部切片，并准备好纸巾送到她的手边。

　　童婧瑶看着全部切片工整的西瓜，目露为难之色，“哎呀，我忘了我手上最近不能沾水，要是能用勺子挖着吃就好了……”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十五分钟后，郭雨抱着两个西瓜回到了别墅，她把其中一只西瓜藏在草坪里，带着另一只回到了客厅。

　　童婧瑶丢下红壤黑子的西瓜，叹了口气，“这西瓜好像不熟诶，吃起来一点都不甜。”

　　“请您稍等，我马上回来。”

　　童婧瑶靠在窗边，看着郭雨从草坪里抱起备用的西瓜，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明知道被故意刁难还往火坑里跳，那就是来找人的了。

　　见童婧瑶吃着西瓜看着电视，不再刁难她的样子，郭雨稍稍松了口气，“童术相，虞朝她不来吃吗？”

　　童婧瑶不动声色地扫一眼郭雨，心念小朋友还挺机灵的，不直接问虞朝在哪，而是用这种方法试探她，只不过还是太年轻，上来就问心上人反而暴露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她不在你那边吗？”童婧瑶佯装诧异地反问。

　　郭雨心往下沉了沉，摇摇头说：“不在，我以为她在您这里，那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界人的行踪是不可透露的，你应该知道吧？”

　　郭雨心又往下坠了一点，垂着眼帘，失落地说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她。”

　　童婧瑶面不改色，继续装蒜：“这个我也不清楚诶。”

　　“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今天打扰了。”眼见郭雨失意而归，童婧瑶眼珠一转，露出一抹坏笑，“西瓜吃太多了有点腻，你吃薯片吗？”

　　郭雨挤出一抹牵强但还算礼貌的微笑，轻摇了下头，“不用了，谢谢。”

　　身后传来童婧瑶找不到薯片的不耐烦声，郭雨心念一动，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漆黑的眼眸里燃起永不放弃的执着之色。

　　两小时后…

　　郭雨将盛满十个超大塑料袋的薯片尽数倒在桌面上，不仅口味齐全，桶装袋装各种包装，甚至各种品牌一应俱全。

　　看着铺的满地都是的薯片，童婧瑶震惊地看向郭雨，“你这是…”

　　郭雨擦了擦汗水，解释道：“我有一个姓张的朋友家里是做生意的，我请他帮我搜索了薯片的口味和品牌，目前寒域只有七种品牌的薯片，口味有十种，我全买来了，而且都买了双份，您可以收起来慢慢吃。”

　　“这个山芋口味卖的那么火，我都买不到，你从哪弄来的？”

　　“盲盒贩卖机有标注，我把新兵营的盲盒全拆了幸运地找到了两袋，然后又在进阶营的盲盒贩卖机里找到了三桶。”

　　童婧瑶收起了随意的笑容，不禁多打量了几眼郭雨，但见她澄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熠熠生辉，流露出的眼神执着得近乎执拗，她怀疑如果提出摘星星的要求，郭雨也许真的会从天上给她弄下来，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知晓心上人的下落。

　　童婧瑶此前觉得虞朝和郭雨之间的感情不过是青春期的小朋友荷尔蒙作祟，但她现在改变看法了，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好妹妹认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出过太多任务，而且都是些低级任务，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薯片，还买了所有盲盒？”童婧瑶问道。

　　郭雨说：“之前有过一次A级，得了五千。”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新兵。”

　　“那时候是虞朝救了我，不然我已经死了。”

　　童婧瑶注意到只有提及虞朝的时候，郭雨才会有点不一样的反应，看样子小朋友还是个情种。

　　“拿着这张照片，你可以走了。”

　　郭雨接过照片看了看，那是一处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也是童婧瑶精挑细选的复合之地。

　　“另外她是四级界人，你不用担心她。”

　　话里的提示意味着虞朝没有危险，这一刻郭雨提着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向童婧瑶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童术相。”

　　“小朋友，有没有兴趣学习药剂学啊？我正好差个小徒弟，还有女朋友陪同哦。”

　　对于童婧瑶公然挖墙脚的行为，郭雨错愕之余冷不丁羞红了耳朵，要是研究药剂时还有虞朝陪着，就是给她三百年都成不了药剂师。

　　于是在童婧瑶遗憾的叹息声里，郭雨红着脸离开了别墅，查到照片上的地点，一路奔波周转，郭雨来到了照片里的地点。

　　北峰塔的附近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白日风景宜人旅客不绝，可由于此前发生过一些诡异的事情，一般没有人会在大晚上来这种地方。

　　丛林间的小路波折崎岖，入夜的冷风有些刺骨，潮湿的地面布满腐败的落叶，微风吹动枝头的树叶，寂静中的沙沙声分为入耳。

　　郭雨脚下不时踩到残枝败叶，发出“啪嗒”“咔嚓”的声音，在这空旷无人之地显得愈发空洞。

　　在寒域这个以寒命名的地方，八月的下旬已然率先浸染了深秋的寒意，郭雨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口中氤氲的雾气化作零碎斑驳的记忆缱绻着心跳，思念像握不住的流沙从指缝中流出，与寂寥的月色相融。

　　郭雨绕着丛林走了数十遭，最终回到了入口处，打量着这死寂无人的地方，不甘心地承认这里有心跳的生物只有她一个。

　　“郭雨。”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的轻声呼唤。

　　蓦然回首，四目相对，沉默中交换了彼此眼神中浓烈的思念。

　　明明早已心动过，此刻郭雨依然无法控制剧烈的心跳，她小跑着奔向同时向她走来的虞朝，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怦然的心跳声跃然纸上，写满了悦耳与欢愉。

　　虞朝本以为郭雨会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冲过来抱住她问她去了哪里，然而郭雨却是握住她的手来回揉搓哈气，傻傻地为她冰寒的体质取暖。

　　“冷不冷？”

　　“冷。”虞朝漠然地答。

　　“冷还穿裙子？”

　　“我就喜欢穿裙子，不可以吗？”虞朝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言虽如此，郭雨脱下外套披在虞朝身上，握住她的手为她取暖。

　　“现在还冷不冷？”

　　“冷。”

　　郭雨不禁皱起了眉头，现在还是八月天，就算再冷也没到穿毛衣的时候，何况她已经把外套给了虞朝，现在就剩一件T恤了。

　　郭雨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乍一看阴森森的，也许是环境所致，“那我们快点回去，这里确实挺瘆人的。”

　　对于郭雨的不开窍，虞朝心里烧起一股无名之火，说话口吻也生硬无比，“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郭雨迟疑了片刻，突然想起虞朝曾经说过她成为界人后体质一直保持着低温，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

　　“所以你不冷？”

　　“这很重要吗？”

　　后知后觉虞朝冷漠僵硬的语气，几天前争吵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可郭雨不愿吵架，所以选择避其锋芒。

　　“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童术相给了我这张照片，我以为你在这里。”

　　“你认为这种鬼地方会有人来？还是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对于虞朝话里话外咄咄逼人的态度，郭雨没有继续回应下去，至于她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虞朝，完全是因为童婧瑶给的照片是她走投无路下最后的希望。

　　郭雨避开虞朝凌厉的眼神，独自向着回去的方向走去，“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发生过那种事？最后那个女孩还上吊自杀了。”

　　“知道。”

　　郭雨的冷静或者说无所谓的态度使得虞朝情绪彻底爆发。

　　虞朝拽住郭雨强迫她直视自己，“知道还要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我一回来就到处找你找不到你？当我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因为我想见你啊。”

　　看着郭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听着她如鲠在喉的哭腔，虞朝猛然间想起了童婧瑶描述刁难郭雨的过程，愧疚与心疼的情绪瞬间涌上胸口，将她淹没。

　　虞朝一把拥住郭雨，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十分后悔刚刚口不择言伤了郭雨的心：“对不起，郭雨，我刚刚太着急了，我是怕你出事，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

　　郭雨回抱住虞朝，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哽咽着哭腔，委屈地问道：“你去哪了？”

　　“任务来得突然，本来临走前我想跟你说的，但那时候我们吵了架，我就没有告诉你，对不起，郭雨，都怪我不好，害你担心了。”

　　郭雨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虞朝气呼呼地咬了咬后槽牙，“瑶瑶姐姐也真是的，不就是拿了她两只蜗牛，居然这么针对你，我回去就找她算账！”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找童婧瑶。

　　“诶，别！”郭雨连忙拉住虞朝，“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只要童术相不再计较就行。”

　　“你呀！”虞朝恨铁不成钢，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郭雨的脸颊，“又是叫你买西瓜，又是叫你买薯片的，大热天来回折腾你，你还帮她说话呀？”

　　郭雨轻声笑了笑，摇摇头道：“都是我自己要做的，跟童术相没关系。”

　　“哈？没关系？”虞朝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郭雨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良软弱，“她都跟我说了是她故意试探你了！你还帮她干嘛？”

　　郭雨浅笑着解释道：“我之前未经允许拿了童术相的蜗牛，本来就是我不对，而且她是你的姐姐，我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虞朝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郭雨，“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我喜欢你又不关她的事，瑶瑶姐姐怎么说你我也不会听她的，就算全世界都说你不好我都不会理，你到底懂不懂呀？笨蛋！气死我了！”说着虞朝挥拳锤了锤空气，气急地跺了两下脚。

　　听闻虞朝坚定地站在她这边，郭雨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她轻轻摇了摇虞朝的手，劝说道：“好啦，你也别生气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我们快点回去吧。”

　　郭雨的劝慰对虞朝很是受用，但她还是小声嘟囔着：“你都把你辛辛苦苦赚任务的钱全拿去买盲盒买薯片去了，这还没关系？”

　　郭雨啼笑皆非，戳了戳虞朝鼓成河豚的腮帮，柔声安慰道：“傻瓜，钱只是一堆废纸，还可以再赚，我不在乎的。”

　　不等虞朝反驳，郭雨拉起她的手向出口处跑去，“好啦，再不回去宿舍就要进不去了，走啦走啦！”

　　回眸对视间，晚风撩动她的长发，她的眉眼间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与疏离，弯起的眼眸宛若弦月，点点星光晕在她那黑白分明的眸里，有如漫天繁星，明亮璀璨，盈盈动人。

　　虞朝看恍了眼，很快回之以恣意的笑容，露着两颗娇俏的小虎牙，不忘大声回怼她最最最喜欢的女孩，“我不管，郭雨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好的傻瓜！”

　　回应她的是一缕如清风般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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