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诛心之论
辛玄将楚昌鹤二人打发了出去,显然是想和掌门单独聊聊,也算是维护了掌门的尊严,也不至于在两位弟子面前闹得难堪。
两人走到炼台上边看见程衢匆忙而至。
“我正找人来着,”程衢看上去有些着急,“我刚刚看院子里就只有万俟璟一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俩,小笨蛋没和你们一起?”
沈栩篱看向楚昌鹤,两人都没想好怎么回他,便没都开口。
程衢看这二人难得的沉默,察觉出一丝异样,脸色突变问道:“所以你们两个知道他在哪儿?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被带到魔界了,”楚昌鹤知道瞒不住他,便将实话告知,“他回家了。”
程衢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被带到魔界?为什么是回家?”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哪怕楚昌鹤已经告诉他,阿莛不是阿莛,而且南宫辰晚,他去魔界是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了。
程衢不想再面对这两人,只喃喃道:“我去救他,我要把他带回来……”
楚昌鹤心里也难受,皱眉温言劝道:“程衢,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了。你现在去魔界又有何用?阿莛本不属于——”
程衢打断他,激动道:“我怎么就不冷静了!你不去我去!你若是怕了你自个儿就在这儿缩着!”他怒气冲天,对着楚昌鹤一通吼,“你将他只身送入魔窟,楚昌鹤我他娘的是真没想到你这心能狠到如此地步!你如此冷血无情,可我程衢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他说完眼里含泪,转过身将墨凌插入腰间准备离去。刚疾步走出几步,身前便被人拦下。
沈栩篱站在他身前,面色阴沉,眸中带着怒意,他顺着掌风便把程衢扫出几丈远。
程衢没想到他会和自己动手,并无防备,被掌风带到地上滚了一圈又迅速站起身来。他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沈栩篱上去揪住他的领口,先开口道:“你觉得是我师兄将阿莛送去的?程亦秋你聋了吗?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回去的时候阿莛就已经被人带走了!你接受不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师兄身上?”沈栩篱眼中怒意更甚,“你说我师兄狠心?你说他冷血?你觉得你才是那个对阿莛好的人,你爱他护他,而我师兄却是一个恶人?程衢我看你不仅聋了!你还瞎了!你没长眼睛是吗?嗯?!你觉得,我师兄对他的感情会比你少?你觉得会比你少吗?阿莛是我师兄一手带着的,十年!你觉得他对阿莛十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话可真是在诛他的心!”
程衢木然地消化着刚刚那些话,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说错话了,他的确有些冲动了。
沈栩篱松开他的领子,怒意未消道:“阿莛是南宫夙之子,必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真有性命之忧,你觉得你能护得住他?而南宫夙不一样,你觉得魔界四王的名声白来的?他在魔族有势力有实力,真出什么状况,那南宫夙定会是全力相护的!难不成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分离多年的亲生骨肉身于水深火海之中?你若要去送死,你就去!我们也不拦着!”
楚昌鹤刚刚没能插得上话。刚刚程衢的话确实很诛他的心,任何人听了都会难过,他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他不知何时又开始掉泪珠了,他心想,怎么和阿莛一样成爱哭鬼了呢。他背过身去,怕被人发现似的抬手在脸上一通乱扫。
沈栩篱转过身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眼里的怒意换成了心疼,他正想过去握住那个人的肩,那个人便神色如常地转过身来,像是根本没哭过的样子。
楚昌鹤道:“走吧栩篱。”他看了一眼神思游离的程衢不语,便再没管他。
回去的路上,沈栩篱几次想开口安慰他,但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楚昌鹤忽然道:“谢谢你,栩篱,刚刚为我说了那么多话。”
沈栩篱摇头道:“我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程衢有些无理取闹了。”
楚昌鹤道:“不怪程衢,我明白他此刻的心境。我想,也该想个法子和阿莛取得联系,不知道他在魔界怎么样了。”
魔界,弥绥宫。
阿莛刚醒过来时,发现屋内陈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花梨色架子床变成了暗红软榻,桌椅柜木皆是黑红两色,屋内正中铺着兽皮毯子,原来该是窗棂地方都变成了长门,刻着歪歪扭扭不知是什么纹路。
床榻旁侯着的两个仆人见他醒了,其中一个急忙跑了出去向南宫夙禀报。
剩下的那个仆人小心翼翼道:“少主,您醒了?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阿莛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以为还在做梦,这人说话他都听不懂。不过他觉得,即使是在梦里,还是理一下人家的好。
他问道:“什么少主?我在这里是你们的少主吗?”
娄火点头道:“正是。少主您有所不知,您流落在外多年,对族中事物多为陌生。少主您以后要是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小人和娄水。”
阿莛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样,笑得合不拢嘴,问道:“漏水?怎么还有这个名字?谁起的,我从未见过如此随意的名。”
娄火不敢反驳,只道:“少主您高兴就好。”
阿莛正准备继续躺下等梦醒,突然被来人抱得喘不过气。
罗彤萸将阿莛紧紧箍住,带着哭腔道:“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可不知道娘亲找了你多久啊!娘亲还以为要带着这执念过一辈子啊!”她松开阿莛正坐在他身前,“来…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南宫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眼中似乎也闪着泪花。
阿莛被搞得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多了个娘了?他一下子拉起被子盖头躺下,又左右扭一下,将被子压死。他一点都不想面对外面这群奇怪的人,只想快些醒来,然后去找程衢和楚昌鹤他们,去告诉他们这个奇怪的梦。
可是捂了半晌也不见醒,他越来越焦躁,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了。被子之外传来了朦胧的声音。
罗彤萸见状伤心不已,南宫夙便抱住她的肩,道:“萸儿别太难过,辰晚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给他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吧。”
将近二十年,这个时间跨度已经重新划分了太多东西了,其中的沟壑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跨过的。他们明明是至亲,可现在却像是陌生人一般,无法面对也难以接受。
阿莛听见脚步渐远,才一把掀开被子,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他快要哭了,吸了吸鼻子,急躁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有没有人告诉我!我好想回家啊!我好想程师兄,我好想昌鹤好想栩篱哥……”
娄火也有些急,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少主快别哭了。这才是少主的家啊,您都不知道主人和夫人找了您多久!”
娄水也道:“少主您不心疼自个儿,也心疼心疼主人和夫人吧……”
阿莛没管他俩,自个儿坐着哭了许久,眼睛肿的都快睁不开了。
待他平复过来时,娄火娄水两人已经被他哭睡着了。
阿莛下定决心要逃回去,他对这里没有感情,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归属。
他一开门便看见一片死气。这里没有鲜活的植物,连空气都是污浊的。仅存的类似草之物还是黑色的,连池塘的水都是黏糊的绿色,不,那根本不能叫池塘,只能叫沼泽。
阿莛也猜到了半分,这根本不是人间之地,这是魔界!这是炼狱!他更要逃离这里了。
可是这座院子好大好大,他绕了半天,避过了巡逻的魔仆,但始终绕不出去。
他躲在假山处调整心态,深呼吸一口气,小声自语道:“静乃上策,我自己不能先乱了。”他看着一队巡逻魔仆走了过去才出了假山,刚拐到另一侧便被人撞见了。
那人身着紫绛色的云纹菱锦罗裙,左耳耳骨处挂着两个跟指骨节一半大的黑铜骷髅,右耳后的一小撮鱼骨辫混着紫色发带置于肩前,显得轻便又精致。
南宫辰暮转着辫子问道:“你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弟弟?”她绕着阿莛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怎么感觉在外面被养得柔柔弱弱的,比我还不如。”她又凑近了几分,问道:“你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你不会是哭成这样的吧?”
阿莛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吃掉,心里慌乱,问道:“你是何人?我为什么会是你弟弟?”
南宫辰暮道:“怎么?还没人给你说事情的原委吗?来来来,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告诉你。”她将阿莛拉回自己的房间,倒了杯茶递给他,开始一本正经给他说明情况。
“这里是魔界的弥绥宫,是南宫一族的宫殿。我,叫南宫辰暮,”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阿莛,“你,叫南宫辰晚,咱俩是一母同胞。咱俩的母亲叫罗彤萸,父亲呢,叫南宫夙,是这魔界的第二王。”她竖起两根手指。
阿莛弄明白了些,但仍然不想接受这一切,他紧握茶杯,道:“我不叫南宫辰晚,我姓楚单字一个莛。”
南宫辰暮不耐烦道:“我听说你之前是被仙门之人收留的?果然养得呆板得很。”她一下子扑到贵妃榻上,“谁管你叫什么,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你要想出去,是不可能的,这里才是你家。而我,是你亲姐姐。”
阿莛不想和她争论,起身正欲离开时,南宫辰暮看着那杯未动的茶水,叫住他道:“诶,那个什么什么莛,那是仙门常喝喝的松峰茶,我这儿就那么点,你可别浪费了。”
阿莛又坐了回来,一饮而下。他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了,这里没有程衢没有楚昌鹤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能出去,能通信报个平安也好。
他怔坐片刻才道:“你是我亲姐姐对吗?”
南宫晨暮闻言坐了起来,饶有兴趣道:“当然,如假包换!”
楚昌鹤和沈栩篱二人离开修炼台后不久,掌门便应羽而来。
他走进辛玄打坐的洞里,问道:“可是后山封印阵有异样?”
辛玄摇摇头,缓缓睁眼,道:“掌门师兄,你可是有天大的事儿瞒着我们的?”
掌门魏止安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瞒着你什么了?”
“那我问你,山门的结界怎么回事?”
魏止安瞪大了双眼,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愕然道:“你……都知道了?”
辛玄闭眼里尽是失望,他难得愤怒:“在你继任掌门之位的前三年,你闭关干了些什么?!当年先掌门传位与你之时,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长仙门千百年的规矩,竟毁在了你的手上!”
在新任掌门继位之前,需要闭关三年,为的就是替掉前任掌门在山门处以命布下的结界,布下新的结界,方能继任。
魏止安回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先掌门说……让我用命来守护长仙门,千百年基业以我之命继存……”
“那你闭关的三年为何不替下结界!”
魏止安捏紧拳头,额头沁汗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你看千百年来,多少即将继任的掌门死于布界上?!那是活的!以命为媒介啊!你看看多少的反噬者不得好死!我不是没有试过,那次我差点就成功了!可是天不顺我,就快要成的那一瞬间,我五脏俱焚!直到现在我身上都还有未愈的伤!”
辛玄觉得他毫无丝毫悔过之意,便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配坐这掌门之位!你可知,因为你的一己私念,将千千万万的弟子堪于危险之中,随时都可能丧命!”
魏止安像是被刺激到了,道:“那师兄你觉得这个掌门之位该谁坐?!你吗?我的好师兄,危月仙尊?”他侧过头,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会,才道:“事已至此,我魏止安无话可说。若是长仙门受难,那我便第一个冲出去,我定亡于长仙门之前。师兄觉得可还行?”
辛玄没再回话,洞中恢复寂静,二人都沉默不语。
水珠沿着倒挂着的晶形簇石掉落在寒潭水洼里,晕开一层波纹涟漪,滴落声回响在耳边。这风平浪静而又剑拔弩张中的水滴声显得格外突兀,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撕裂开,脑中闪过一瞬的激灵,最后直入人心。
两人一坐一立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辛玄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追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将此消息公之于众的。不为你,只为能让众弟子安心备战。”
魏止安像是还想说什么,辛玄又开口:“止安,我自认为,与你相识的这几百年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若你对我的介怀,是因为当年有传言我为接任掌门,”他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轻声道,“你走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