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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袭
君息一边用眼神无声地制止他,一边心里感叹。
平心而论,他这位学兄,倘若不是在某些人的事情上太过偏执,死钻牛角尖,正常起来的时候,其实头脑不比谁差。
即使据他的观察,这个幻象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依照那句“幻境中人记忆渐次归位”的说法,依旧沉浸在这个虚假的时空中,似乎并没有想起多少从前的事,也没有发现如今的经历已经全然偏离了他应该遵照的心魔幻境的发展历程,但想彻底瞒过他,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无需他示意,少昀也知道他们如今受宣武侯全方位监视,立刻闭了嘴,略略思索一阵,终是抬手解了禁制。
王君被钉了许久,已然全身僵硬麻木,“嗵”的一声砸在了车板上。整个车驾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呼啸的罡风遽然自四面八方灌进来,像是整体被震上了天。
!!!
几乎是在此之前的一瞬间,天上地下,凭空涌现出无数强烈的灵力波动,像是刹那闯进了两军鏖战的战场。
二人霎时反应过来,敌人偷袭!
大敌当前,什么仇怨都可以先放一放。车驾霎时化为齑粉,暴雨般的雪亮剑光遽然炸开如巨大的莲花,四散飞射,伴着一条腾空而起、遮蔽了半个天幕的火龙虚影,瞬息之间席卷而去。
银莲火龙之中,一道烈烈如火的身影挟着纯阳王君流星般冲出,远远飘落在地。
两人堪堪站住,回身一看,一时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处尚未到纯阳与夷莘的边界,离前线本该还有很远的路程。然而眼下,视线所及之处,已经全部成了战场。
从地面往上看,天幕下,竟只能看见一片接一片宽阔的阴影。煌煌天光在这些阴影的间隙只倏忽一闪,又瞬间被遮蔽。
明明灭灭的光影交错中,上百只巨大的翼蜥展开形如肉膜的膜翅,在天地间广阔的空间里盘旋、俯冲,不断喷吐着熊熊烈焰,攻击着纯阳人。膜翅带起的罡风如同巨大的刀刃,从天而降一般,将地面、山峰都砍得破碎不堪。
每只翼蜥的背上,都负着一个身着轻铠、背生双翼的战士。他们手挽弓箭,却并不施放,只是操控着翼蜥攻击。
——凡人根本驾驭不了如此凶残的洪荒飞兽,这本是凡人战场上绝不会出现的景象。
甫一落地,少昀只来得及提醒一句“小心羽民”,就立刻收束心神,聚起修为,全力控制着火龙虚影。
烈焰腾腾,火龙矫健的身姿在巨大的翼蜥间穿梭盘旋,只护着二人,并不深入敌群。虽然只是个虚影,但它周身燃烧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火。
大约是并不将这些凡人放在眼里,刚开始时,偶有翼蜥不慎靠近,竟轰然炸出一团火球,惨声咆哮着自空中跌落。
恍惚间,少昀似乎记起,前世他借助部分天魔恶念的力量,在七重梦境中以火龙对上号称洪荒神界符阵之道集大成者的墨宸神尊,竟也能逼得对方召出无渡海归墟的死水,方才将其扑灭。
然而只是一点极短暂的片段,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羽民们终于发现这竟是个硬茬,却并不与他正面对上,操控着翼蜥远远避开,快速搜寻着整个战场,像是另有目的。
君息难得没有神游太虚,而是收拢神识,聚精会神地施展着千幻剑阵。
无数道雪亮剑光在战场中流星般四散激飞而去,倏忽又合成一道巨大的光柱,银龙般冲撞着敌阵,划出一抹耀目的长尾,须臾,骤然炸裂,万千锋锐剑雨猛地炸射出去,几乎铺满了整个战场,割划着翼蜥庞大的躯体和膜翅。
自那天在天启殿朝议时醒来后,他的修为似乎回到了前世巅峰之时。虽依旧无法同大祭司与宣武侯这样的顶尖高手相比,但较之初登王位时,已是高出不少。
羽民强悍的攻势被他所阻,竟稍稍一滞,紧接着更加暴烈地席卷而来。
这次随宣武侯出征的,一半以上是他的嫡系队伍,修为精深,训练有素,且个个身经百战,是真正从无数次生死对决的战场、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精锐。
此时骤然遭遇强敌偷袭,竟是丝毫不乱,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极其迅速地列队、布阵,御剑升空,与翼蜥和羽民们血战。
翼蜥数量不多,但胜在体型硕大,皮糙肉厚,腾飞之际无可阻挡,寻常功法难以伤到它们,又擅喷火,对付起来难度极大。
眨眼间,已经有不少纯阳战士被火焰扫中,霎时化成火人,惨叫着自飞剑上跌落。君息操控着剑阵救援不及,面上不可遏制地显出了痛怒之色。
他与宣武侯之间的仇怨只是私仇,却无关这些战士,何况他们如今面对的,是入侵的外敌。
羽民的袭击不仅出人意料,且异常猛烈,是事先敛了所有气息和灵力隐藏在空间中,待纯阳人进入伏击范围后才突然现身,暴起发难。
开战不过片时,翼蜥固然有所损失,纯阳战士阵亡的却更多。
须臾,战场上诡异地出现了不少虚影,全是方才死去的纯阳战士。他们或者浮在半空,或者站在地上,有片刻的茫然无措,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们就转身往边境的方向而去。
即使骤然在现世中死去,化成魂魄,被困进了诡异的冥墟镜城中,身为战士,他们却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
君息明明看见了,面对强大的敌人,却丝毫不能分心,连分辨自己情绪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千幻剑阵和少昀的化形咒都是传说承袭自洪荒神族的功法,以区区凡人之身施展,对修为的损耗极为巨大。不过一时三刻,二人已经灵力难继,剑势和火龙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混乱中,似乎终于有人想起,他们的“二圣”随军出征,眼下正在与敌人殊死搏斗。一小队兵士大约是奉了宣武侯的军令,飞速往二人掠来。
但羽民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边的人。
一群翼蜥当即俯冲而来,终于有一只突破了纯阳战士与火龙剑阵的防护,一颗巨大的火球有如日轮,焰尾烈烈,几乎是迎面朝二人当头砸下,正正阻在那队兵士之前。
刹那间,剑势与火龙齐齐消散,化为点点银雪与火花,星辰般铺天盖地,飘洒在战场上,一闪而逝。
火球轰然砸落在地,一阵火焰翻腾着冲天而起。
这样的攻势下,那两人若还在原地,也一早灰飞烟灭了。
听闻两个傀儡在纯阳的地盘上同时脱离掌控,宣武侯怒火中烧,却连半分眼风都懒得施舍,只冷冷一哼。眼下的情势容不得他分心。
身为一军统帅,沙场征战多年从无败绩,杀伐果决,心性坚韧,自然知道孰为轻孰为重。
纯阳临近夷莘的区域几乎全是连绵不断的山,素来有着“千山如海,万峰成林”的说法。其间古木参天,林中难见天日;又有无数溶洞飞瀑,河道纵横,奇美,却也诡谲。
重重山峦中,一座不起眼的山峰半腰,白练般的飞瀑破开层叠翠色,倒挂而下,在其下的水潭岩石上激起银雪般的飞沫,笼出氤氲寒雾。
飞瀑后却是个随处可见的溶洞,阴寒潮湿。洞里遍布水晶般的石柱,或悬于洞顶,或突兀于洞壁和洞底,映着烈烈如火的衣袍,折射出深深浅浅的红,晃眼看去,像是开遍了连绵的重瓣垂丝海棠,说不出的梦幻美景。
君息却不太有心情去欣赏。事实上,他现在神识都不怎么清明了,只是微微仰起头,张着眼睛,瘦削凌厉的下颌死死绷着,茫然而怔愣的样子。
他倚靠着一小段相对平坦的石壁,衣服早已湿透,紧紧黏在躯体上,沁寒入骨的感觉,面上遍布着莹莹水色,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水珠,一边冷得簌簌颤抖,一边却无端错觉仍处在烈焰暴袭中,全身的皮|肉筋骨都将要炸|裂般,火焚般地痛。
即使少昀将他带到此地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扔在寒潭中浸透了,也止不住火毒的侵蚀。
翼蜥的火不仅烈,且自带毒性。纵然不被焚烧而死,能不能熬过火毒,还很难说。
但他虽然面容绯红,神色尚且还算平静。单看他的脸,并不太能看出来他如今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大祭司寻了片宽大的叶子,盛了些清水打算喂他,他却死死咬着牙,颤抖得厉害。即使有人将他紧紧拥着,也无法安静下来。
一盏清水几乎全顺着他的唇角流在了衣襟上。好在他的衣服本就在往下淌水,也不差这点。
少昀微微呆滞一下,又一言不发地重新取了清水回来,却是自己先喝了,捏开王君的下颌,覆了上去。
神识中蓦地冒出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什么时候,他也是如眼下这般拥着躯体单薄的少年,用力往他口中渡着药汤;但那人似乎是彻底昏迷了,汤水淋漓,洒了两人一身。
而不是如眼下般,尚存一线神识的青年出于本能,战栗着,竭力仰起头,近乎急迫地索取、吞咽着那些清水。情急之时,甚至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襟,尽量将他拽得近一点,去迎接那道源泉。
简直像是记忆中的什么时候,好像是一个寝居中,主动亲吻他一般。
这令他凭空生出一线妄念,一点错觉,他不是王君,他也不是大祭司,他们只是尘世间亿万普通生灵之一,两心相悦,只差一点合适的契机,便可宣之于口,自此红尘缱绻,一生相守。
他静了一瞬,喉结上下一滑,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一点乱念。
蛊虫咒术丹药齐下,又聚起修为勉强将他周身筋脉灵力大致洗炼两遍,几番折腾之下,君息终于稍稍缓过来了些。
大祭司看着他强撑着一点点从自己怀里挪开,精疲力尽地重新倚回石壁上,却没有阻止。沉默许久,冷峻道:“为什么?”
今日受火毒之伤的,本该是他。
火球砸下来的一刹那,他挺身挡在君息前面,正准备掐诀传送,却不想那人竟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上前,将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彼时他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几乎全凭着本能施展咒术,方才脱离了战场。
原以为那人曾经纵然说不上跟宣武侯勾结出卖了他,至少也是投靠了权贵,主动下手拿他一半神魂祭天,等同于背叛了他。
无论如何想不到,危急关头,那人竟也愿意舍身相救。
听他如此问,君息微微一笑,散漫道:“因为孤并不精通符咒术,很难自己悄悄离开。”
他喘息着歇了歇,又道:“何况大祭司手段高明,就算孤因此受了伤,总还有救回来的机会。”
像是故意要说给那人听似的,他一字一字说出最后的结论:“权衡利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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