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陈熠然毕了业，在国内顶尖的院校拿到了学士和硕士学位，期间还去芝加哥做了一年交换生。刚一毕业，他就拿到了让小县城里的人们直咂舌的年薪。
　　比起他的出众来，林茗的晋升就显得步调太过悠然。许多年过去，如今他带的第四届学生都即将要高考了，他也不过就是从老师到班主任再到语文组长而已。
　　年轻的时候他尤其注意捧着保温杯喝热水，总觉得好像养生是什么新鲜事儿一样，如今这已经是无意为之、自然而然的行为了。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教书、读书、喝热水。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堆老师中最死气沉沉的。生物老师和小田老师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每天都斗志昂扬的；吴老师已是将近退休的年级，因此近几年来对教学的热情达到了顶峰。
　　他呢，就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备课、读书、喝热水。
　　他没有成一个家，连恋爱也没再谈。生物老师和吴老师后来都觉得他是独身主义者，也不再给他介绍。他自己听了也有点想笑，他怎么会是独身主义者呢。他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成家，这样过年的时候，他就可以和一家人坐在一起，而不用去打扰陈澈老师。
　　可是不知怎的，后来就没那么想了。不，也许他还是想成家的。可是他找不到让自己想成家的那个人。那个人，你看着他，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鲜活的生命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他感谢陈熠然的不为难。他直接和他说了，说自己什么都决定不了。他说了这么明显的逃避的话，陈熠然却没有怪他，也没有死缠烂打。他一直微笑地站在自己身边，扮演着一个懂事的弟弟。
　　太懂事了。懂事到他上大一刚回来那年，林茗忍不住多喝了一点酒，陈熠然把他送到客房，林茗仗着酒劲儿小声嘟囔：“陈熠然，这不像你。”
　　陈熠然笑着，替他掖好被子，他说，林茗，不然你以为什么叫爱。
　　林茗不敢说话了，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后来他就不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了，陈熠然也不会答这样幼稚的话。
　　陈熠然害怕不确定，陈熠然害怕等。这是他一开始就盘算好的事情。他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地告诉陈熠然，他不会离开他。他也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陈熠然一点点消散去的热情。
　　时间越来越长的同时，空间也在变迁。一个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受到场域的影响。陈熠然这许多年里见过许多地方以后，如今应当长大了，被更大更缤纷绚烂的世界吸引走，早就忘了这小城尘烟里，算不上轰轰烈烈的前尘往事了。
　　这是最好的。陈熠然天生就不属于这个小城镇。陈熠然天生，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捕捉到的一片风。
　　不过在他做梦的时候，年少时的陈熠然会回到他身边，还是那样不可一世，还是那样少年心性，身上也还是带着经年不化的雪山的味道。
　　今天是什么时候？
　　似乎只是无数个无聊夏天中的一天。
　　陈熠然读了研究生之后，就不再有寒暑假之说了。他只有到冬天快要过年的时候，整个北方都下了大雪，才会回来。
　　风扇的风丝毫不解暑。真奇怪，他记得他刚回来时这小城的夏天整日里阴雨绵绵，怎么如今这么燥热了。
　　林茗打开门，又走到窗边，想试试对流风能不能让屋子里更凉快些。这才发现窗子已经开着了——他总是忘记关窗。
　　远远地树荫下站着一个人，笑吟吟地看着这里。
　　“不热吗？”
　　“热死了。”
　　那人伸出舌头来呼哧呼哧吐了几口气，朝着楼底下走来，林茗很快就看不到他了。过了一会儿，他从屋门外进来。
　　“为什么今天回来？”林茗问。
　　那人低下头，从口袋里一口气儿翻出四枚戒指来。他在自己手上套了两枚，又将林茗的手拉过去，也套了两枚。
　　“不想等了，等了五百年了，累了。”
　　“喏，这两枚是哥哥刚回来那年过年买的。当时本来想着骗骗你，我如果说这个是兄弟情的象征，你说不定就真的会戴上。”
　　林茗怀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枚幼稚的戒指。
　　“我当时二十四了吧，真的有那么傻吗？”
　　那人咧嘴一笑。
　　“喏，这两枚是去年刚买的。哎，我能挣好多钱哦，我好厉害。”
　　“嗯，辛苦了。”林茗点了点头。
　　“为什么今天回来？”他又问。
　　“因为让一只猴子在键盘上随机地按键，当按键时间无穷大时，总有一天，一个猴子能完整地打出一部《莎士比亚全集》。而那一天恰好就是今天。”
　　“哦。”
　　“哥哥，别这么看我。我的疯病还没好呢。”
　　“我根本就没看你。”
　　“知道啦，我也想你。”
　　陈熠然凑上来，捧住他的侧脸，温柔地亲了亲。
　　林茗站直了，一口气也没敢出。片刻后，他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覆盖住了陈熠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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