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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了
这话让在场的四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言曦傻了。不会吧,他知道这孩子一根筋,可没想到他这么一根筋,问都没问就投轮回去了,言曦看都不敢回头看他这徒弟的脸色,生怕冥界头一遭弑师案不日就要发生了。
严雪卿着急万分地吼:“快把这法器拿开!”
言曦这次令行禁止,立刻把法器收了。严雪卿也顾不得浑身上下钻心的痛,十万火急就向外冲。
孟娇也跟了上去,严雪卿脚上凝了灵相,步履快如风,可孟娇这个看上去还不到严雪卿肩膀的小姑娘却跟得毫不吃力,甚至大气都未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完了完了,他没喝汤呢就跳了,这可是重大的渎职,领导知道了肯定要通报我的,说不准还要撤我的职!我兢兢业业干了一千来年了啊,我的汤都冠名了,全被你家这小子毁啦!你说你们自己家的矛盾自己关上门解决嘛,做什么拖累别人呢,我就要失业啦!呜呜呜。”
孟娇说着说着,俨然就要哭出来,眼圈都红了。
严雪卿现在每走一步浑身都是疼的,全凭一腔意志在疾驰,根本匀不出力来安慰身旁哭哭唧唧的孟娇。他的心情也不比孟娇好多少,也没什么心思安慰别人。何况这姑娘看着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可实际上不知比严雪卿大多少个朝代。
严雪卿深吸一口气,好像这样便能多使出点力气,大喊一声:“师傅!”
言曦跃上前来,默默地听从徒弟安排。他好端端一个师傅,此刻却怂的声都不敢随便吱。
“师傅腿脚快,先去忘川河看看吧。”
言曦欲言又止,气势更低了:“我百来年没回来,忘川河在哪个方位我都忘了。”
严雪卿简直是无语中又添了无语,多说一句话都力气都没有了。
“我带你去,跟上我!”孟娇一听这话立刻关闸门般止了啜泣,还没看清动作便已飞掠出丈远。言曦急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眨眼便不见踪影了。
严雪卿呆了,就这身手,夏凡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跳进忘川河的啊!
忘川河并不远,距离严雪卿的住处也就几里路,可严雪卿却觉得仿佛走过了大半个冥界,纵是脚步跨得再快再大还是不能在下一刻看见忘川河岸,他快急疯了。
可当河岸真真正正展现在严雪卿眼前时,他的脚步却蓦地减缓了,步履轻得像是怕扰了天上神明。
忘川河畔的三生石旁,站着个穿着他亲自挑选的居家服的人。他的穿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就这样突兀地、倏然地出现在严雪卿眼前,像是走过了漫长岁月,跨过了烟火人间,站在这象征着重生的尽头,背后是三生石走马灯般显映的滚滚红尘。
他就这样望向他。
红尘深处,是一素衣少年。
严雪卿忽觉鼻子有酸涩的趋势,他喉结滚了一遭,忍下了这一点趋势。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让他来不及收拾的担忧焦急化作了一腔上涌的暖流,刚一路疾驰全凭吊着的一点意志力,现下骤然松懈,他的四肢不听使唤般软的几欲坠地,可严雪卿还坚持着往前走。
他要往前走,他要把人抱紧怀里,他要确认这人还在,从没离开。
夏凡并不比严雪卿好多少,他算得上是大病初愈,才刚醒来恢复一点,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的感觉现在还余韵犹存。他没头没脑地就跑来了奈何桥,他在人间看过小说电视剧,大概知道过奈何桥要喝了孟婆汤才能轮回的。可他不想忘记严雪卿,他绝不能忘记严雪卿。
他趁着孟婆斟汤的时候抬脚便跳下了忘川河。其实他连轮回是不是要跳忘川河的都不清楚,在冥界的时候他把精力都用在鬼术上了,根本没留意忘川河怎么用、轮回转世需要个什么流程。于是第一次一股脑地跳进忘川河后被河浪推了回来,夏凡还一脸的莫名其妙,怎的直接跳河不行呢。好在孟婆不知去哪了,也没人追来强逼着他喝汤,周围的鬼卒估计胆子不太大,没见过这般迫不及待想要转世的,更没见过被忘川水退回来的,只顾着在一旁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没个人来指导他一二。
夏凡不信邪,又直挺挺地跳了一次。同样,这次也被忘川河“拒收了”。这次的河浪恰好将他推到了河畔三生石边,夏凡在水中爬起来抬眼便瞧见了这块毫不起眼的石头,遽然就愣住了。
他都差点忘了,他当初徘徊在人间不肯走是为了什么。
那丝牵挂扯着他,送他到冥界,遇见同归人,他的此生还未结束,走不得。
远处一小点逐渐放大,严雪卿就在这时出现在他面前。
严雪卿的脸色是苍白的,脚步虚浮的仿佛一吹就倒,可他一步一步走着,坚定且执着。冥界的怀抱该是冰冷的,可夏凡却从这执拗、珍重、分外有力的怀抱中感受到了人间烟火般的温暖。
孟娇在一旁拍着胸脯缓着气,才从好大一场惊吓中缓过劲儿来一般向严雪卿质问,全然不管这时机合不合氛围。
“你怎么不早说他还有执念没解啊,害我急的险些老了十岁,真是的。”
轮回转世需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有特殊情况的魂灵需要地府批文施术,鬼差亲自送来,忘川河才会接纳。夏凡执念未接,又没走章程,忘川水只当是个不经意落水的鬼卒,全须全尾地给送回岸上去了。
严雪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呢,听到夏凡两字理智都没了,当真是关心则乱。”
栽了啊栽了。
言曦也缓了好大一口气,这下不用担心被弑师了,亏得他一介神仙,竟还要趁徒弟脚步慢没赶来之前先行赔罪,算是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好生解释了一番严雪卿没转生去,一切都是误会,可这孩子一根筋,偏偏就是不信。幸好小严脚步也没太慢,不然他怕是嚼碎了舌根也辩不明白了。
白羽玄和陶玲后脚便到了,见着夏凡好端端站在眼前,俩人还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料想该是没事了。
白羽玄这回来了威风,严肃认真地教育言曦道:“师傅下回可长点记性吧,莫要再满嘴跑火车啦!”被言曦一脚险些直接送去轮回。
陶玲也纾了口气,心里替师傅放了些心,看来师傅能得个宽大处理了。
微微风簇浪,烟水茫茫。忘川河水缓缓拍打着河畔,一下一下,像是轻抚着这辗转反侧了一天的心。
失而复得终是快乐的,可严雪卿确是怕了。现下的静谧如此难得,河水拍礁的声都悦耳了几分。严雪卿觉得如此甚好,纵是登仙,也不及这怀中一隅。
夏凡到底还是回了严雪卿房间,这七日他都在睡梦中,醒来时只有那来不及回神的片刻注意到他一直睡在严雪卿房间,随即便被五雷轰顶的“噩耗”打断了,再来不及细咂摸,此刻再度回到严雪卿的房间,夏凡竟觉得恍如隔世,像是旖旎梦境中的景象成了真,带着点浮想联翩的不好意思和“受了伤还是有好处”的微妙心情,亦步亦趋进了房间。
严雪卿跟在后面进了门,看也没看身后的几人,砰的一声便把门关上,顺带落了锁,光落锁还不够,还要再设道结界。这结界还是几日前白羽玄“十分好心”设在此门处,为师徒密探创造良好环境的那个,虽说这结界设计得颇有些糙,却出奇的好用,连带着外面言曦还没说出口的骂骂咧咧一并都隔了。
言曦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不知是因为自己惹的这么一出祸事心虚,还是不着调至今日终于良心发现,他终是没破开结界,留它安安稳稳做个门神。
门锁“嗒”的碰了个响,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夏凡这才倏忽想起,这该是继上一次花丘确认了关系后,头一回两人真真切切地独处一室,中间那些睡着的没意识的都不算。
这念头一起来便像疯长的野草般瞬间挤满了脑海,把那还存着的丁点儿平常心挤了个干净,剩下的全是绯色的缱绻,顺着夏凡的耳根就往上爬,爬上了脸还不算,夏凡只觉得周遭温度都因着关门闷高了,蒸得他颇有些犯晕。
夏凡一时没回头,严雪卿也一时没动,他的目光就停留在夏凡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处,原本白皙的脖颈此刻罩了层桃色的粉,掩在细碎的发间,欲盖弥彰地暴露了主人仔细藏起的心事。
严雪卿看了好半晌,等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脸都笑僵了,这才倾身走来,抬手抚上了那摄人心魄的一截脖颈。
夏凡动了一下,却没刻意挣开,倒像是被揉脖子的猫,虚张声势地做个挣脱的动作,又身体力行的表达自己的喜欢。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离的极近,若是鬼有呼吸的话,夏凡该能感受到颈侧那温热轻浅的气息了。
“我若不动一下,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样背对着我了。”严雪卿轻声问。
“没有。”夏凡嘴唇阖动,片刻才不咸不淡地吐出这么两个字。他实在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八风不动”,事实上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几近于无了,脑袋里因着这倏然的靠近热的像个蒸笼,维持着脆弱不堪的淡定从容已是勉强,哪能再转些个百转柔肠回答他为何进了屋便一动不动。
“睡了一大觉,我家宝宝对我生疏了啊。”严雪卿说话声中带着轻笑,他的手绕过夏凡细窄的腰,就这般轻轻搭着,没使什么力。
这话题超纲了,俨然已经不是夏凡现今的大脑能处理的文案了。夏凡像是耐不住腰侧的痒,提手捉了那撩云拨雨的手,单是捉着,没再动作,也没吭声。
窗外余霞散绮,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纱帘打下了朦朦胧胧的影。
严雪卿垂眸看着眼前那笼在一片暖光中的侧颜,少顷,终泄了气似的舒了口气来。
夏凡就是如此的,从刚来冥界便是这样,你若是不做点什么,他能一直当个雕塑,动也不动,明明心里是想着、盼着的。说话也是如此,现在更是愈发严重了,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人,虽然他内心远比常人火热,能舍弃自我地救花蕊,能一声不吭地帮于欢欢,从未将个人得失放在前头。
他是如此的矛盾,如此的别扭,可偏偏这样一个拧成了股麻花的人,却独是在自己面前失了面上那层淡漠。
他单一看夏凡便知他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夏凡在他面前像是如此的坦诚直白,一切都大大咧咧写在脸上。
那不为外人道的别扭就变成了可爱的不好意思,难言的羞于启齿,赧然的不知所措。
那惑人的气质是单为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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