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 事件四十二
自从医院回来以后,她的意识好像蒸发了,行止全凭无意识。就此,工作中缕缕出错,在一次惊动上级部门的严重过失后,主管对她说:你并不适合做这一行,去找别的事做吧。她一句话也没说,找了个纸盒,收拾物件,抱着出了大厦,随手扔进垃圾箱里。回到家,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瞪着双眼,或是奢睡。饿了,啃块饼干;渴了,喝口凉水。如是,不知过了几日。终于饼干吃完了,她出门去买。街上,每个人似乎都喜气洋洋的,特别是年轻人,热烈地讨论着今夜到哪里去迎接新年的到来。涟漪闻言,呆立一旁,喃喃自语:新年?新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回到公寓,她又躺在床上,圆睁双眼,嘴里念叨着:最后一天,最后一天……她就这么直楞楞地瞪视着,无视无思,直至天色渐暗。记忆才又挟持着意识,鬼魅似地悄悄潜上来,过往的片断,断断续续,时沉时浮……
漫云!漫云!好久没见了,为何想流泪。记得有一次,漫云过生日,请了很多朋友到酒吧喝酒。大家述说各自的际遇,谈论着社会的不公:警匪的暴敛,官僚的腐败,平民的苦楚,世道的艰辛……畅谈所知所晓、所思所想。说到惨烈处,大家都沉默了。此时,漫云闭上眼睛说:那个令人失望的世界现在消失了,不存在了。只要把眼睛一闭,你们眼中的那个不幸的世界便会消失。等你再睁开眼睛时,都已过去了。漫云孩子气的天真把大家都逗乐了。那时候,她正跟她那位哲学博士的男友学哲学。她不求甚解卖弄她想当然的观点。漫云喜欢学习新知识,但永远都是不求甚解,全凭自已的直觉想当然。
眼睛一闭,世界真的可以消失吗?那我又是什么呢?世界的意识?涟漪喃喃自语,我又是谁?世界的感知者?黑暗涌动了一下,很快便又嗜睡起来。整个世界好似冬眠了。它的眼睛闭上了,人类可怎么办,天神可怎么办。宇宙也要以障眼法来疗伤吗?
涟漪闭上眼睛,世界就此消失……等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均已过去、消失不见,所面对的将是崭新的世界……
一阵轻柔的门铃声从昏暗中传来。涟漪一愣神,竖起耳朵细听,门铃声清晰在耳。涟漪一阵狂喜,是清凌,一定是他。这些天来,她老是疑神疑鬼的:电话的听筒是否扣上了;电话线是不是断开了。她盼着来电话又害怕它骤然响起。后来,渐渐断了这份心:真是绝情,连一句话也不给她。她犹豫不决:不能给他开门,不是说好了要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的嘛。可是,门铃一再响起时,她慌了,从床上跳将起来,拧亮台灯,趿着拖鞋,跌跌撞撞冲向大门。她急急拉开门,秀婧?涟漪定了定神:确实是她,依然秀气的面容凭添了几许憔悴。涟漪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左手,什么也看不到,整只手臂被厚厚的手套和袖子包裹着。从她紧抿着的嘴唇和闪烁不定的目光里,涟漪很快便猜出她此行的目的。还能有什么事?要不是因为清凌,她和秀婧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你来干什么?如果要说清凌的事,恐怕找错人啦,他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没有,我没有找错人。”她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不由分说推开涟漪走了进来。“我们进屋说吧。”她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前倾,两胳膊肘支在大腿上,两手掌托着腮帮子,眼珠朝四下里转动。
涟漪从卧室里拿了件薄泥大衣披着,两手拢着衣襟,冷冷地说:“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能招待你……”
秀婧抑起头,“看得出来……你坐下吧。”她顿了一下,嘟囔道:“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怎么去照顾别人。”
涟漪在尽可能离她远的地方坐下,“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这分明在强辞夺理,她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说辞反驳她。涟漪自觉在她面前矮了半截。她绞尽脑汁地搜寻着恰当的说辞以弥补失误,可除了“应该怎样说才好呢,如何反驳她才显得有智慧呢?”在脑中盘旋外,什么也想不到。脑子似糊住了,诉求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无奈地放弃了,转而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回合。秀婧激起了她的意志力。
两人都沉默着。从卧室里清晰传来闹钟嘀哒嘀哒有节奏的走时声。涟漪第一次发觉闹钟走时之辛苦,每走一下,便发出很响的摩擦声,就像老迈之人沉重的喘息声。秀婧挺起身转向涟漪,正要开口,冷不防外面一声吆喝划破窗玻璃蹿了进来,扑到两人的耳膜上。两人一愣神,竖起耳朵再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了。只是远远地从街上传来几声汽车喇叭不耐烦的鸣笛声,但像消了力道似地,只是些残音扑附在耳膜上,让人产生远离喧嚣城市的幻觉。
“涟漪。涟漪,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挺像正指着水面说那波纹似的。你在水边出生的吗?”
“怎么可能?孩子一般都在产房里出生的,我也不例外呀。”
“我不是指具体的水边,我的意思是……出生的地方……有湖泊或者河流什么的……”她烦恼地甩着一只手,不断地转换着角度来解释补充她真正的想法,也许是她转换的太快了,涟漪觉得好多的词语围着那“水”字在转圈,竟听不全一句整话了。涟漪干脆放弃听的努力,转而遐思起来。她完全明白秀婧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她不想有所表示,让她折腾在自已的话语里吧。这种情况她也经常遇到,越是真心想说清楚便越显得笨拙。
有关她的出生,是在她成年后,才听父亲说起。母亲躺在农场那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卫生所的病床上,没命地叫唤了三天三夜,有几次更是痛得背过气去。年轻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来回转着圈。没办法,最后只得去请当地颇有名气的接生婆。请来的接生婆按照当地的土法子翻转腾移着母亲那硕大的肚子,以期挪正胎位。父亲则站在窗边,眺望不远处嵌在茂密的草丛中的小池塘。正值初夏,凉爽的风从远处绵延起伏的丘陵吹过来,吹卷了一地碧草,吹皱了一潭池水。父亲说,就在你出生的那天,池面上的鳞鳞波纹特别的漂亮,密密地,就像有台看不见的编织机在不断地织着花纹,并一层一层地向前推进着,无休无止。而湛蓝的天空下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展卷于丘陵暗色的边线上,似与大地亲吻。当时,父亲想,多美的世界呀。可能这是个兆头,会生女孩的兆头吧。想着,想着,一声清亮的啼哭,打破了自然的宁静和谐,几只青蛙从不同的方向扑通跳进了池塘,惊乱了一池碧水。起名的时候,父亲即刻想起那一潭波纹密织的池水,便给她起了涟漪这个名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