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秋波

作者:一尘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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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客星犯紫薇垣。*

      ——

      我的生辰在九月九。从我有记忆以来所有人都对我保有全心全意的期待。

      他们说,我是“天命之子”。他们说,“天佑皇朝”。

      他们还说,我是天生的帝王,我是命定的国君。

      明日是我的十岁生辰。但早在前年,父皇就已经将我封为太子。因为我不负众望的成为了众多贵族子弟中最优秀的那一位。

      另外,我是嫡长子。

      从我出生时,就似乎已经注定我不平凡的一生。父皇为我取名为“夙”,这并不是一个合乎理法的名,但意外的,好像极适合我。我不满十岁,父皇就已经广邀天下名士为我取字,势必寻到一个天下无双的名字。

      我当然没有发言权。

      我只是在那些大人或谄媚或真心夸奖我时感到一丝的心虚。

      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他们说得那般神乎其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

      我的父皇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很和蔼也很多情。他爱着皇朝所有的子民,他爱着天下,只是他并不具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国事衰微。

      今年的生辰礼透露着不可名状的冷清。

      “客星犯紫薇垣。”

      这一句成为了压垮父皇的巨石。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国师说,我的存在是幸也是祸。有朝一日我执掌皇朝,天下必然歌舞升平荣耀百年。可,我如今不是国君。

      两星犯冲,我成了天降的煞星。

      我悄悄跟着护卫来到了父皇与国师密谈的暗室。他们原以为我已经歇了,我知道,不是实在束手无策的话,父皇决计不会将我出推去挡刀。

      但其实我无所谓的。

      晚膳时母亲沉默不语,告别时父皇欲言又止。

      跟上他们的这个举动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此时不知道。

      “还有一个办法。”

      我听见那传说中的国师发出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人我只见过一次,是某次散朝之后。他是唯一一个坐着步辇出宫的,雪肤白袍,遗世独立。

      听闻他已为皇朝效力百年,至高无上。

      “将他交给我带走,移除族谱。以后就当他从未出世过。”

      “我可保皇朝两百岁安宁。”

      一个稚子换一个皇朝的两百年,值得吗?

      任谁都能明白其中利害。

      他是一个父亲,更是万万人的君主。

      我明白他们的选择,我并不伤心。相反,我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令我意外的是,对此事不满的竟是我那温柔的父皇。他很痛苦,我能够看得出。

      他说:“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人,真的能够保护一个国家吗。”

      他在拒绝。

      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与其在若干年后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今天就做好决断。

      因此我站出来,当我出现在三人面前,我看到他们神色各异。我在国师冷淡的面孔中看到了一丝惊异,我在父皇痛苦的表情中看到了愧疚,我在母亲漠然的脸色中看到了心如死灰。

      因此当我出现,下最后判决之人也变成了我。

      我面向国师,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我只好干巴巴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他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回答:“一个没有权利争斗的地方。”

      听起来还不错。

      我接着问:“然后呢?”

      “你会是我的弟子。”

      我以为这是一个划算的交易,我点点头:“我跟你走。”

      我看见他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冲我的眉心一点。说实话,我登时痛的几乎昏厥。

      好在只是一瞬,待他抬起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了,他叫“望舒”。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在了一起。

      他美丽至极。

      从头到尾他就像是从未将天下至尊的二位放在眼里。待父皇缓过神来,一切都以尘埃落定。

      “夙儿……”

      我回过头看父皇,感受到望舒已抽身离去。

      他离开之前说了一句:“明日启程。”

      我的命轨从此改变。

      我至死都不知道那句“客星犯紫薇垣”是真是假。

      生辰宴应该是不了了之了,因为此时我已经坐上出城的马车。

      除了师父和车夫,还有一人与我们同行。师父告诉我说那人是我的师兄。师兄跟师父一样,长了一张清冷的美人脸蛋,只是师兄较师父来说更加温润了些,大约是年长了我七八岁。

      师父的年纪?我看不出来,但他看起来也就堪堪及冠的样子。

      我天生体寒,如今已是深秋的日子,闹得我十分不好过。

      师兄像是发现了我的不适,他悄悄地握住我的手,被入手的冰凉惊了一瞬。

      他将头转向望舒:“师父,师弟他……”

      师父瞥了我一眼道:“不用管。”

      好吧,这下我看师兄也无话可说了。他像是极力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显然他也不是个活络的性子。

      他将嘴唇凑到我耳边:“师弟不舒服就告诉师兄。”他是知道我原先是太子的,想必是怕我不习惯过糙日子。

      说实话,我还是没什么感觉。

      我其实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又不好意思问,想着反正也不需要,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马车晃晃悠悠的,不一会儿我就晃晕了,干脆直接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他们师徒二人说话。

      先是听见少年说:“师父,您注意着点。小孩子很不容易照顾的,您别一不注意给养死了。小杓又是从宫里头出来的,估计他有的罪受呢。”

      一不小心给养死了?

      我有那么脆弱吗?还是说这望舒是有多不靠谱?

      还有,小彪?

      这是在叫我?我怎么不知道?

      话说,你一个徒弟这么跟师父说话合适吗?

      没成想他们师徒间的关系还挺好,就听望舒略有迟疑的说:“是吗?我会注意的。你平时也看着他点。路程还很远呢,到那估计要深冬了。”

      “好的师父。”

      接着我感到马车猛地一停,一下子晃得我七荤八素的。

      我听见望舒说:“魁,下去看看。”

      车厢一下子静下来,我皱着眉睁不开眼。望舒似乎更靠近了我些,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待一日后我醒来我才知道我那时是直直的昏过去了,高烧。

      我说他们怎么会挑起“孩子不小心就养死了”的话题,原来那时我就已经发热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一处客栈,师兄好像一直在我床边守着。

      他惊喜的看着我:“小杓,你终于醒了!”

      我这时已经好多了,头不晕也不疼,胃里空荡荡的还有些饿。一个粥碗知情识趣的立在旁边的桌上,我用尽了我全部的自制力才勉强的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不像那么狼吐虎咽。

      我擦好嘴,对着师兄试探着道:“师兄,我叫裴夙。”

      他愣了愣,有些拿不准似的望向角落的望舒。

      望舒也听见了,他说:“天下没有‘裴夙’这个人了。你是‘杓’。”我不明所以的看见他皱了皱眉。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嫌我吃相难看。

      此时我听到自己的新名不由嘴角一撇,真的不能好听一些吗?

      师兄笑着对我说:“我叫‘魁’。我们可是最美丽的北斗,和师父一样,一起住在天上呢。”十足与小孩子说话的腔调。

      原来是杓。

      月御谓之望舒。*

      到此时,我才真正察觉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一个平凡人生活的资格。

      是的,“皇子”的人生尚且能够称作平凡人的人生。

      我是“杓”。

      世上没有裴夙。

      世上不能有“裴夙”。

      我保持着我一贯的沉默,我的师父和师兄亦然。我不知道我们的终点,我不知道迎接着我的未来。没关系,我全都不在乎。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特别在意的事物,以前是因为我想要什么都能有,以后呢?我不知道。我似乎已经不在乎下一秒是不是死亡了——只是似乎。

      说起来可笑,从来没有任何能够提起我的兴趣,我的灵魂似乎提前了几十年垂垂老矣。

      无聊、无聊。

      因此当海面掠起波涛,当天边泛起金光,我只是被那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双眼而不由得眨了眨眼。

      我的师兄体贴而温柔,他仿佛将我当做了豆蔻少女,生怕我累着、吓着。我的师父总是默不作声的看着魁在我和他之间来回转悠。撇去了早先在皇宫的惊鸿一面,他甚至不像一个久居高位的长辈,师兄是怎样成为他的徒弟,我始终想不明白。魁兼具领导力与责任心,他才像是我们之中的上位者,我很喜欢他。

      这天是大寒,海面终于回归平静。师兄告诉我,在不远的海面上诞生了一座美丽的岛屿。

      当然,这都拜我们高强的师父所赐。此时我是不信的,我之前所在的宫廷不允许我怀有对怪力乱神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师兄看起来像是好笑般揉揉我的碎发,然后就带着我登上了一艘华丽的巨轮——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哪冒出来的。就好像只是师父随意的在海面一点,它便凭空出现。

      这就是“行舟”,未来将作为天下顶尖的宝器来回穿梭在这片海域。

      从始至终师父都一言不发,或说,从我们到达鸣海城以来师父就已经陷进了一种无我的状态。他安静,却浑身充斥一股强烈的情绪波动。

      我疑惑的看着师父站在船头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师兄来到我的身边扶住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问他:“师父是难过吗?”

      魁冲我微笑:“不是,师父只是想家了。”

      我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师父的故乡。

      只是,我不明白,师父的故乡为什么会深埋海底。而我觉得他眼中的悲痛已经足以再次淹没他的故乡。

      岛是揽月岛,宫是月宫。

      无需多言,我知道,这里对师父意义重大。

      荒芜的岛屿上突兀的矗立着一座恢弘的石宫。被海水笼罩多年的土地几乎寸草不生。

      之后在这里生存所需的一切都要依仗师兄。

      可师父拒绝魁在月宫生活。

      我不理解。

      虽然月宫仅有两座寝殿,但实在没道理独留他一人在外。可是师兄对师父的决定似乎并不意外也并不在意,他只是恭敬地冲望舒行礼然后自作主张地为月宫布下层层结界。

      我不知道他何去何从,而待我再次从月宫中出来大约已过了半年。在此期间他每日都会将食物送来,面对我的疑问他只是报以微笑。到出宫那日,我所见的整座岛已然焕然一新,草木繁盛,屋舍鳞次栉比,已然是一片人间仙境的景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当时的我几乎热泪盈眶。说不出任何话语,我只是好感动好感动,但不知原因。

      魁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人。他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世界,他像是深渊中唯一绽放的那一朵幽花。

      魁似乎与师父做了很久的商议,最终望舒终究不敌他的巧舌如簧,揽月岛迎接了一批又一批新人。他们都成为了望舒的弟子,却不再有一人见到他的真身,真正教导他们的是魁。

      此时我还不明白魁的用意。

      而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已经只是我一人,他不再见人。随着我功力见长,甚至他见我都越来越少。他终日坐在房内发呆,他变得颓靡,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变成这样。

      他虚握住我的右手,带领我演练过一式又一式。然后在温馨的时刻又陡然甩开我的胳膊,将我抛到身后。

      我开始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选择回到这个“伤心地”。是的,我发觉是这座岛、这座宫拘束住了他的一切,他的精神和□□同时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并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愈演愈烈。

      我试图参透这一切。

      可他推拒、他逃避。

      我好累……我的心脏、我的大脑早已与他连在一处,痛他所痛、伤他所伤。

      我知道,他是真龙之身,他是天地至尊无一的“神”。

      这不是秘密,至少对我、对魁,他从未掩饰。

      但他是愚蠢的神。

      我知道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我死。他培养我是在培养他完美的工具。

      我真的被刺伤了,因为他仅仅是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我开始在意了,我不想死。是的,我不想死。

      我从不畏惧死亡,可我亦不想奔赴它。没有人在人生刚刚开始就想死去的,促使我来到这里的唯一一个愿望就是活着。

      对“生”的渴望足以战胜一切。

      这天我来到魁一手打造的“乐园”,我迫不及待的需要一个人跟我共同体会痛苦。他的寝居名为“问天苑”,几年过去,通过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似乎已经能够体会一两分他的心情。

      然而很不巧,他似乎去月宫了。我只得在岛上闲逛,寻常弟子正在用膳,我干脆过去一起解决掉我的午餐。我听着他们一声声地冲我叫“师兄”,我感受到一丝的不真实,就仿佛我不是我。

      他们被魁教导的很好,一看就是一群善良阳光的少年。我想,揽月岛说不定真的会变为一处令人趋之若鹜的仙境。

      在这样一片愉悦祥和的环境中,我不慎误食了鱼类。在那一瞬我还没有想起来我为什么称其为是“误食”。直到我口吐鲜血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当年望舒与皇室定下誓约之时曾立下一则“规矩”——皇室不得食鱼。

      虽然望舒是蛟龙但也不至于矫情到这个地步,这应当也只是随口一说的,但没想到这则约束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在我自己身上发作。实在是倒霉透顶。

      周围的师弟们都被吓了一跳,我强撑着冲他们笑笑擦拭了嘴角的血迹然后摆摆手说无碍。

      天知道我都要厥过去了。

      我以为这场意外已经是我能够记一年的蠢事了,没想到让我忘不掉的还在后头。

      我也不管伤不伤心难不难过了,我还是选择赶紧回月宫吃点药,不然我人真的要撂这了。

      我没想到我回去的时候魁还没走。他和师父各坐石案的一侧,远远的我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天下我最在乎的两个人沉默着对视,这个场景我记到了死。

      其实他们并非针锋相对,我感受到的其实是悲伤。

      我从未在魁身上见到如此浓郁的悲伤。他似乎在劝说着什么、似乎在乞求着什么,但他并不卑微,他是在扼惋。总是、我总是能在魁和望舒身上感受到身份对调般的荒诞感。

      仿佛魁是恨其不争的师父,望舒是执迷不悟的子弟。

      魁站起身拽住望舒的衣角,而望舒任由他的“大逆不道”,被拽得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我其实并不担心,因为我看得出魁根本没有使多大力,是望舒太过心不在焉。

      此时他们的姿势已经有些暧昧,只是望舒从始至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魁也只是细细地替他的师父整理好衣襟。

      最后还是望舒说了一句:“你走吧。”

      我看见魁摇了摇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他说:“我陪你。”

      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时魁和望舒是否感到悲痛,但我已是心如刀绞。

      我后悔提前回来了,我拒绝突如其来的伤害。

      于是“被伤害”的我开始缜密计划。

      我选择为了我自己以及更多人的利益而毁掉他。

      好吧,主要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在望舒的卧房知晓了他的愿望:

      在我及冠之日,他会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是的,他想夺舍,他想成人。

      他是龙,普通人的肉身无法承载他过剩的灵力以及吸收他的神格。他等了几千年,在各个皇嗣中不断挑选,终于等来了及真龙气运于一身的□□。他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最恰当的条件下完成这个逆天的术法。

      而我就是他所选择的最完美的“容器”。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万万人的梦寐以求被这人弃若敝屣。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那可笑的“感情”。

      我不知道他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但我以为,他绝对不值得望舒作出这般损人害己的事。

      “那位大人”——姑且先这么称他吧,在神陨大劫前抛弃了望舒,当然,之后望舒就会知道这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只是那位大人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通情爱之人,因为连我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是让自己的爱人痛不欲生。更何况以望舒的身份,他真真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理解。

      那位大人真的爱师父吗?

      而且就算师父得偿所愿成为人,可以轮回转世了,那位大人也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几世了,能不能遇到一说,他早已忘却前尘往事,又有望舒什么事呢?

      好吧好吧,他们之间的事自然还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师父如今实现愿望的必然途径就是要了我的命,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我爱师父,可我更爱自己。

      我可以看出,魁与我的想法还是不一样的,他比我陷得更深、扎的更痛。

      可我们任谁都无法阻拦师父的一意孤行。

      他只是不甘心吧?

      既然我和他之中注定有一个人死去,那就让这个人是他吧。

      我静悄悄的看着魁离开,微风将衣襟上的血腥气带出,我在心中默默地对师父说:“放心吧,我以后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的。”

      未尝想到我也有一心求死的一天。

      *注:有“客星犯紫薇垣”这个说法,但是我在瞎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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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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