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生花

　　在被人群冲散的前一秒，五条悟忽然对着太宰治说道：“你知道吗，太宰治？”
　　太宰治一愣。五条悟从未叫过他的全名，每次呼唤的时候总是爱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长到好像那之中足够藏下所有的烟火气息，暗含着无数的温柔眷恋，把他们所有的故事都在上面誊写——
　　但当他用三个字称呼太宰治的时候，那道长长的，亲昵的尾声没有了，显得生疏而冰冷。
　　这是敌人和陌生人才能见到的五条悟。

　　拥挤的人群将五条悟的声音冲散了。太宰治身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咒灵，自然不用为人潮而烦恼。但五条悟需要。无下限是道屏障，但这突兀的不能被非术师看到的屏障在人群中出现只会带来恐慌——尽管他从来也不甚在意这些非术师的看法。他被混乱的人潮拥着，离他心爱的人越来越远。
　　太宰治就在对面静静地站着，方才乱了的头发早就整好，显得精致又冷淡。就像深渊另一端的孤岛。五条悟忽然那么想到。他的墨镜从鼻梁上滑落下来，浩如烟海的大量信息一瞬间侵入他的脑海，但五条悟并不在乎。
　　他看着人潮对面的鸢眼青年，缓缓张开了嘴唇——
　　太宰治忽然有一瞬间的慌乱，想不顾一切地走过去，穿过人去，把所有心机全部抛下，只剩下一个纯粹的拥抱。但他忍住了，缓缓转过身，向另外一边义无反顾地走过去——离他的彼岸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他听见每个人的呼吸落在地上的震动，听见慌乱的心跳和惊惧的呼吸，也听见了五条悟仿佛耳语般的声音。声波固执地穿过茫茫人潮，如此清晰，直接剖开了黑发咒灵的心口。
　　“太宰治，我知道的其实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太宰治抽了一下嘴角，猛地回头。鸢色的瞳孔中心却是空荡荡的，那个熟悉的白发身影早已消失了。
　　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缓缓扬起了头。他是一个玩弄人心，只敢逃避的懦夫。
　　明明是身处炎夏之中吧，身上却是那么的冷。冰冷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满身的绷带和长款风衣也挡不住，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凉的。

　　五条悟自虐似的，固执地用双眼紧紧盯着缓缓走开的青年，直到人潮把他满心满眼的人带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太宰治又把他推开了。认知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积蓄已久的无力感从心底长进四肢百骸，手指末端冰冷到不可思议。
　　可恶！又是这样的一个夏天，又是一个什么都不肯说的人。五条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愤怒。不能再让你掉进去了。
　　五条悟曾经失了手，没能拉住站在分岔路口的夏油杰，于是他的挚友日夜被意义折磨，被侵蚀成了那副惨淡的样子。而这回站上悬崖边的换了一个人，他又一次在伸手的边缘犹豫不决。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伸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推开还是拉住，五条悟不敢去冒险。
　　但是，不会再让你掉进去了。五条悟回望着那年苦夏。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夏油杰和太宰治重叠在一起，消瘦的轮廓相似到不可思议。
　　不会再有人被苦夏困住了。五条悟想着，指尖结起手印，身影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他停在半空中，默默地想：我会拉住你的。
　　五条悟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相似的身影，喃喃说道：“杰。”

　　——我知道的其实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五条悟借着人群的混乱作为掩护，手掌轻轻合拢，身影倏地出现在横滨海的上空。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精心编造的谎言。津岛宅也好，横滨也好，我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你特意准备的。
　　他正对着海面中渐渐浮起的庞大身影，忽然不管不顾地把和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五条悟冷着脸，连帐都没顾得上放下，缓缓将握紧的拳头扬起。
　　——我知道你在和他们接触，你是他们的“盟友”。每次我错过你的时候，都将有一场规划好的风暴来袭。
　　拳风快到不可思议，轰击到咒灵身上的时候只能看见咒力荡出的波纹，一圈圈极快地散开。巨大的同心圆中心是处在极怒之中的白发咒术师。
　　——我知道你在骗我。
　　五条悟在顷刻之间不知更换了多少个位置，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覆盖着咒力的一拳又一拳不断轰击下去，咒灵丑陋的身躯在高速打击之下变形崩坏，溅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全部被无下限挡下。
　　——但我并不在乎。
　　咒灵畸形的头颅被他粗暴地拔起。五条悟吐出一口气，看着失去头颅的躯体坠进水里，被汪洋吞没。他依旧浮在空中，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那双灿若晨星的双眼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合上。
　　直到此刻，从海洋里诞生的诅咒才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
　　——我知道我信任着你。

　　说来可笑，单论太宰治其人，做的每件事似乎都藏着秘辛，来历不明，目的成谜，就连整个人都是用阴谋和谎言堆砌起来的。这实在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五条悟一个顺眼回到岸上，解开无下限的效果，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之中，就像太宰治总是做的那样。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是对太宰治生不起一星半点的怀疑。
　　按理说生活在腐朽的危险的御三家中的五条悟早该失去了放下防备的能力。但奇妙的，就像无下限唯一的缝隙一样，就像六眼在名叫太宰治的咒灵面前溃不成军一样，所有的戒备也在太宰治面前毫无作用。无下限的失效是因为人间失格，六眼前蒙着的迷雾也是因为人间失格，那么怀疑之心的消失又是因为什么呢？

　　五条悟忽然看到一个人朝他笔直地走过来，一身正式的西装配上一丝不苟的发型。男人扶了一下眼睛，向他伸出手来。
　　“五条先生，我是横滨地方负责您的任务的辅助监督。”男人说着，翻过手掌，露出内侧一张略显陈旧的照片，交给了明显没有集中注意力的最强，“这是太宰让我转交的。”
　　听到“太宰治”的名字，五条悟才像终于回过神来，却只是吝啬地给了男人一眼，旋即便被那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照下这张照片的人似乎没有很高的技术，人像的边缘甚至有一圈模糊的光圈。让五条悟又爱又恨的家伙正站在中央，贴着织田作之助笑得灿烂，还有闲心比了个剪刀手。简直像某种挑衅。
　　五条悟翻看着照片，险些被气笑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治让你转交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男人似乎苦笑了一下，只想照片之中太宰治左边的位置。就在那里，照片的边缘，有着一只男人的手，手腕被黑色的西服衬着，显出一点精英般的冷淡。他就指着那个有着裁剪后留下的毛边的边缘：“我是……”
　　“我是这段友情里不被承认的第三人。”

　　五条悟看着照片左侧不规则的边缘，忽然意识到这张陈旧的弥足珍贵的照片其实缺失了一部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我是杀死了这段感情的凶手，是太宰寄托恨意的存在。”男人伸出手去，那是个礼仪规范的握手姿势，“五条先生，自我介绍一下。”
　　五条悟看了他半晌，终于伸出手去，隔着无下限在对方的手心短暂地贴了一下。

　　“我是一名辅助监督，是太宰曾经的挚友。”
　　“我叫坂口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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