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跑堂

　　“三生，你回来了？”
　　傅流波的声音很是沉稳，还透着一丝随和，似乎此刻跟陆三生说话的，并不是魔教护法，而只是他娘的师弟，他要叫一声师叔的人。
　　陆三生不置可否，冷着脸不说话，坐在他面前的石凳上，紧张的环视四周。
　　上次弄出个蝙蝠八怪，这次说不定会弄出什么更吓人的。
　　上次自己吓得半死，还是岳凤堂把他抱回彩凤阁的。
　　这次，再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照顾他了。
　　陆三生在心中默默叹息，确定四周确实没人后，才开口说：“傅流波，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傅流波啜一口茶，抬起眼帘看看他，玩味的笑道：“你该叫我师叔，毕竟我和你娘，同门十余载，就算最后我做了魔教中人，她也依然当我是他的小师弟。”
　　那是我娘瞎了眼睛！
　　陆三生在心里骂道。
　　他们身处一间石室里，虽然身处地下，却因为点燃了太多烛火，而丝毫不显昏暗，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让陆三生愈加心神不宁。
　　傅流波却气定神闲，继续说下去：“三生，你可知道，我脸上的花藤，原本是一道伤疤。”
　　陆三生抬眼，细看他脸上横跨鼻梁的花藤，看了半天，还真看不出来，这本是一道疤。只见那花藤呈现葱郁的绿色，上面零星的点缀着鲜花绿叶，还有待放的花苞，配上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不但无损原来的容貌，反而有锦上添花之意，陆三生甚至设想着，在岳凤堂脸上也画这么个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更好看。
　　傅流波浅浅笑着，笑容里，藏着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苦涩之意，说：“当年我被所谓的正道人事所伤，因为毁了容而心中悲痛，是你娘，她一针一针的，为我纹绣在脸上的。她怕我疼，还让我喝了麻沸散，可是她不知道，我偷偷把她的麻沸散，换成了冰糖水。我不想错过，跟她在一起哪怕一丝一毫时光，即便是疼，也不想错过。何况，刀剑都挨得住，小小绣花针，又怎能奈何我？”
　　原来是这样吗？我娘，还真的挺巧的，纹绣的如此精致。
　　陆三生听出他话语中的苦涩，想起从前吴有浦说过的话，依稀可以感到，当年，草庐真人的三个徒弟，是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可是世事无常，他们终究没有留住，那样的时光。
　　“师叔。”
　　他虽然叫了，但是叫的心不甘情不愿，甚至都不愿意再抬眼看对方一眼，傅流波却似满足了，不再绕圈子，开始告诉陆三生一些正事了：“你不要在风临城久留，你尽快，回金银山庄去，魔教教主穆有余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金银山庄！他曾发誓，要你们陆家，血债血偿！”
　　陆三生：“……”
　　我家招他惹他了！
　　傅流波显然不想再解释下去，立即转移了话题，说：“绝杀丹分天地人三级，杜明刚中的绝杀丹，只是人字级，只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质，不会伤人性命，而地字级的绝杀丹，只有三成人能活，天字级的绝杀丹，至今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活下来。至于绝杀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丢出一个瓷瓶，陆三生立刻伸手接住，还没等问，傅流波便自己说了：“这一瓶全都是天字级的绝杀丹，你拿回去给我师兄，让他研究研究，他很快就能告诉你答案。”
　　说完，傅流波站起身，在椅子下面踢了一脚，只见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从他椅子下方露了出来，那竟然是一口棺材，一口比正常尺寸小很多的棺材！
　　傅流波无视陆三生脸上的恐慌，轻轻一挥手，以内力挥开原本就不紧的棺材盖，一张狰狞的脸便现了出来。
　　陆三生只觉头皮发麻，强自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
　　那棺材里，赫然是一具尸体，一个侏儒的尸体，所以尺寸才如此小。那名叫小余的侏儒，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恶心陆三生，此刻，却是满脸不甘，死不瞑目的躺在棺材里，青紫的嘴唇半张着，似乎在控诉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不是同伙吗？他为何要杀他？
　　陆三生僵硬的抬头，刚好对上傅流波带着阴狠的目光：“三生，你怕了？这区区一个死人，你就怕成这样，你可看过，两国交战之时，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场景？你可知道，这侏儒杀了多少人？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被杀的，而你不是。你注定要杀人，你要狠下心，你要为你娘报仇，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杀了穆有余！”
　　穆有余？魔教教主？可是，傅流波本是魔教中人，穆有余的心腹，跟了他几十年，为何，他要杀他？
　　陆三生心中灵光一现，开口问道：“是他，杀了我娘吗？”
　　傅流波苦笑，说：“因为你中了天字绝杀丹而不死，他便以为，你有这能够承受绝杀丹的血脉，而血脉和你最近的人，便是你娘！可怜我师妹，就这样，成了他的试药之人！当时她脸上已现死纹，活着只是徒增痛苦，我只好……”
　　傅流波没能说下去，陆三生却明白了。
　　只好杀了她。
　　是这样吗？
　　陆三生沉默，也就是说，如果他死在绝杀丹下，他娘，就可能不会死。
　　如果他死了，天字级的绝杀丹没有他这一个一，魔教可能就不会再给旁人下毒，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原来，姜十三妹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傅流波看着他一脸阴晴不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下去，说：“小心穆有余，他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人。我早就想杀他，可是我根本没有那个本事，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替我杀了他。到时候，你还要替我，把我的骨灰撒在你娘的坟前，让她看着我灰飞烟灭，告诉她，若有来世，我不要再做她师弟，我要娶她，我要跟她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跟她一起老去，至死也不分开。”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完全不理会陆三生，似乎他只是在倾诉自己的愿望，根本不去等陆三生回答。他看来酒量不错，喝的也很快，最后他已经不满足用小小的酒杯喝酒，而是直接端起酒壶，倾斜壶嘴，直接灌进嘴里。
　　那酒应该是好酒，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石室内，盖过了鲜血的味道，那香气好像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陆三生原本呆呆望着傅流波，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那个自己还是个无辜稚子的年代。
　　“三生，不哭不哭，娘带你出去买点心可好？”
　　这声音好熟悉，这是谁哪？
　　正这样想着，那张脸忽然贴近，年幼的自己抬起头，透过满眼的泪水，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年轻的少妇，一张瓜子脸，樱桃小口，细细的眉，并不太高挺，但是小巧玲珑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仿佛春日流动的湖水，倒映着晴朗的春色，让人只想沉溺在她的眼波中，再不愿醒来。
　　娘，这是他娘啊！
　　忘却了十几年的娘亲的脸庞，终于清晰起来。陆三生只觉眼眶潮湿，几乎要和记忆中的自己一般泪眼朦胧。
　　“哇哇哇……”
　　那小小孩童还在哭，还捂着脑袋，哭的一抽一抽的，鼻涕眼泪都蹭在他娘身上。
　　是被苹果砸的，脑袋上有好几个包，都是岳凤堂干的！
　　陆三生忽然想起了那时的来龙去脉，想起岳凤堂这个名字，只觉心中一阵酸涩。
　　“弟弟，这个给你玩。”
　　说曹操曹操到，儿时的岳凤堂身量还未长成，但比陆三生已经高了不少了。此刻他笑眯眯的，弯下腰，把一颗红色的珠子交到陆三生手里。
　　挂着鼻涕眼泪的小奶娃看看那红润可爱的珠子，顿时不哭了，伸手小心翼翼的抓过来，竟然放进嘴里就要吃！
　　“三生，不能吃，不能吃的！这叫凤凰血，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宝物，我送给你，你好好收起来。你想吃东西，来，我带你出去买！”
　　岳凤堂急了，从那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手中，夺下凤凰血，好好塞进他的小布老虎背包里，那背包也是前几天他给买的，因为当时绊了他一跤，让他摔了个嘴啃泥，哭了大半天，为了哄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给他的。此刻，岳凤堂把凤凰血塞进他的小背包，小心的系上袋子，避免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就拉着他，一跳一跳的往门外跑了。
　　那时，门外不远的地方，就有条小吃街，有个点心铺子，卖各种各样的小点心，岳凤堂一半的零用钱基本都捐献给这点心铺子了，然后一大半的点心，都进了陆三生的肚子，当然，岳阁主也是自讨苦吃，谁让他整天捉弄他，把这本来就爱哭的小鬼头，欺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买几块点心哄哄，恐怕他能哭到明天早上！
　　画面一个转换，突然间，再没了那样欢快的岁月，自己依然是个小小孩童，清冷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进昏暗的柴房，冷，除了冷之外，便是内心巨大的悲怆，仿佛心里某处，漏了一个巨大的洞，灌进无数冷风，所有温暖都荡然无存。
　　“三生别怕，凤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搂着自己的岳凤堂也在发抖，那时他也才九岁，就算学了点武功，也完全不是面前这个明显是高手之人的对手，可是，他还在保护他。
　　因为，相思蛊吗？他娘，到底是什么时候，用自己的血给他下了相思蛊？娘为什么要害他，他是他师兄的爱徒，娘为何要……
　　只觉面前掌风一闪，岳凤堂便再无只觉，失去了意识，却依然用小小的双臂，环住陆三生幼小的身体。
　　陆三生忽然灵光一闪，知道他娘为何这么做了。
　　他娘，是为了让他保护他，竭尽全力的，用生命去保护他。终究，是为了他。
　　可是，这样公平吗？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可以毁了别人的一生吗？
　　我娘做了错事，我终究会纠正她的错误。
　　对了，深渊，傅流波还没给我深渊的解药！
　　陆三生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晃晃脑袋，终于回到现实。面前仍是这间石室，酒的香气正慢慢飘散，是了，就是这酒，这酒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他看到傅流波伏在石桌上，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盖在他肩膀上，就如同他这一世的命运一般纷乱不堪。
　　“师叔，给我深渊的解药，你答应过我的。还有，这酒到底是什么，为何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你……”
　　陆三生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扳起傅流波的肩膀，把他从桌子上拉起来，却在看清他的脸那一刻，定住了。
　　傅流波双目微闭，看来已失去了知觉，唇角残留着一抹苦涩笑意，那唇色却是青紫的，他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那就是他们说的，中了天字级绝杀丹后会出现的，所谓死纹！
　　傅流波曾说过，吴有浦曾说过，死去的小余也曾说过，一现死纹，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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