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41】洛水河畔，飘然而至饿鬼魅；水仙庙里，嘻哈机灵穷叫花

　　王逸渐渐回忆起来，皆因当时那少年出剑太快，自己只顾得左右应对，未来得及有感觉，现在四周安静下来，伤口才开始觉出隐隐作痛。再想起一同长大的师兄王道，必定惨死剑下，心里一阵绞痛难忍，所有的伤口似乎再度没了知觉。
　　最为危险的是胸前那一掌，直到现在才显出威力，全身筋脉被震乱，气血翻腾头脑晕眩，肠胃抽搐几欲呕吐。只可惜她一整天没水没粮没进食，徒然干呕了几下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忽然听到远处有一阵细碎拖沓的脚步声，她急忙挣扎起身，踉跄着摸索到神像背后躲藏。只见神像后面的地上，有人用石块儿搭了个矮矮的地铺，上面铺着干枯的芦苇草垫和旧衣服，还有一个残破的竹编空心枕头，看来这里是哪个流浪汉休憩藏身的小窝儿。

　　前面，悠悠地飘过来一阵面食的香味儿，王逸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探身窥视。
　　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叫花子，正盘腿坐在水仙洛神的石像下面，咬着半个喧腾的大白馒头。王逸毕竟是饿了一整天，早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还没顾上吃就动手了。眼下看见食物，不由暗自又咽了一回口水。那悲催倒霉的肚子，却极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黑暗中，这清晰的声音虽说不算大，却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小叫花的身体噌地弹了起来，扔掉馒头便冲出破庙。随即躲在坍塌的破墙边，伸长脖子，向庙里偷偷查看。他心下不由暗想：早就听说过，这破庙里常常闹鬼。只因我呼噜声太大，被大伙嫌弃着赶了出来，城里着实没处待，才不得不睡在这个虫不做窝、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不过，住了这么久也没亲眼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难道今儿夜里，这传说中的鬼魂儿，真的要显灵啦？！

　　几缕淡淡的青光，透过破败的庙顶投射到石板地上。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慢慢地伸过去，捏起那个翻滚到香案前面，满是灰土的大馒头，双手捧着塞进长发遮掩的面前，快速地咀嚼，不一会儿就吃掉了一大半，居然都没嫌脏，比他自己还不讲究，都不知道先拍拍浮土的吗？

　　那女鬼，黑衣飘拂，长发遮脸，也看不见长成了个什么样儿的可怕面孔，许是青面獠牙，黑舌翻卷，有眼无珠，血口白脸，纵是天上的神仙，也会被吓尿了的一副恶魔妖孽样子吧？
　　小叫花不敢动弹，却暗自好笑：原来这鬼也爱吃馒头啊！嗯，那吃吧，总比吃了我要强，没想到今天遇到个饿死鬼。嘿嘿！等你吃饱了之后我再出去，说不定就安全啦。

　　突然，那女鬼仿佛□□馒头给噎住了，用拳头怦怦地捶打前心，仰起头迎向屋顶的月光，这才露出一张雪白清秀的脸，眉头紧锁，呼吸闭停，双唇黑紫，满眼泪光盈盈。
　　虽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倒是并不如何可怕。

　　小叫花心里不忍见死不救：也不知鬼是不是也会死？万一要是真急了，出来抓我当饭吃，那可就糟了。于是，他捡了一个小石子儿用力掷了进去，石子落在香案下的一个瓦罐旁边。

　　那女子闻声一惊，借着惨淡的月光看过去，果然发现瓦罐。急忙过去揭开上面的瓦片，只见里面竟是清水，情急之下捧起来屏息就喝，终于把噎住的馒头顺了下去。她这才喘口气，咽喉处竟是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用拳头捶捶胸口，又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和嘴角，可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

　　女鬼突然间吸吸鼻子，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儿，闻了一闻袖口，凝眉抱起瓦罐再次一闻，猛然哇地一声，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无论干的稀的统统都吐了出来。

　　她吐过之后，慢慢直起身，用衣袖轻轻擦了下嘴角，侧过头来，美目含霜，秀眉斜挑道：“好你个黑心小混蛋，竟敢害老娘，还不给我滚出来死一回，在等什么呢？”说完缓缓转身，一挥手便将瓦罐径直掷向门外，不偏不倚地，正是小叫花藏身的地方。

　　那小叫花正在捂嘴暗自偷乐：“哈哈，果然中招了。没想到，这女鬼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就是太没脑子了点儿。呜哈哈哈——”冷不防中跨嚓一声，瓦罐在身前半截的断墙上碎裂，小叫花竟被洒了一身冰凉的尿液。

　　他立刻怒火中烧，心道：好你个死鬼，好赖不辨，水尿不分，还敢打人？小爷跟你没完！
　　也顾不得害怕，跳起来就想冲进去评理。刚起身就觉得脸上被一只冰凉的手啪地一声，扇了一记脆生生的耳光。

　　小叫花捂住脸定睛一看，那黑衣女鬼不知不觉已立在眼前。竟没看见是怎么飘过来的？她衣服上有几处破洞，隐隐露出雪白，但带着伤痕的皮肤。长发散乱，飘飘地遮住多半个脸。嘴唇暗紫中浮着一层白霜，颀长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结痂的血痕。好在，虽然脸色苍白凄冷，容貌却并不丑陋，不但不丑陋，细瞧还挺好看的，所以他反倒不害怕了。

　　“你说，为何要害我？”女鬼的语气虽清厉怨怒，却仍是稚嫩动听的那种，悦耳的嗓音。

　　“喂！我是在帮你呢，你懂不懂？我怕你□□馒头给噎死。”小叫花梗着细溜溜的脖子，极力申辩道，“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打我。你这人（这‘人’字说得着实有些心虚，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人？），这人，到——底，讲——讲不讲——理嘛？”

　　“那你也不能让我喝尿呀？！”女鬼听言，虽仍是立眉怒目地质问，语气倒稍缓了一些。一念及“喝尿”这事儿，她不觉又是一阵恶心，又抚胸吐出几口苦水，最后用力啐了一口，随即用衣袖狠狠抹一抹嘴角，寒眼瞪着小叫花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可是童子尿诶！”小叫花辩解道，“我连续七天夜里子时收集的，是城里回春堂药铺高价收购的药引子。烘干了制成粗盐的样子，一块一块白白的，叫做秋石，或者人中白，是专门治疗成年人的肾亏血瘀，肺痨气喘之病的。我下个月的口粮就指望它了，你看眼下被你毁了不说，我还要挨打，真是冤死了没处说理呀！比那什么蚕豆蛾子还冤啊！”（这是听书馆里，说书先生常说的话，他也不知是个啥意思，总归是表示：非常非常冤！）

　　“含冤的那是窦娥，还什么蚕豆蛾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吗？”女鬼半信半疑地侧头问道，“内个，这童子尿烘干了，当真也能治病？”这女鬼口中说着，心头不由又是一阵恶心作呕。

　　小叫花见她问得天真，又看见地上有她长长的影子，更加确认眼前的女子肯定不是女鬼，自然胆子也大了起来：“万物都可入药，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以前在药铺当过几天伙计，小小知道一点儿药理常识。你都这么大人了，连这点都不懂？”

　　黑衣女子正在将信将疑，却听见远处有人声渐近。她不由脸色一变：此时若再遇到追兵，那是定死无疑，还是先躲避一下再说吧。
　　小叫花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探手一把拽住衣袖将她拉回小庙，两人一起躲到神龛的后面。同时，他伸食指遮在自己嘴上，示意她先别出声。

　　外面有两个官差打扮的中年男子，高举着火把沿河堤边走边看，东张西望像在搜索什么，渐渐地走进破庙的小院里来。

　　“大哥，今儿个咱们真是倒霉。”其中一个矮小的抱怨道，“险些让那该死的囚犯逃了，这还不说，居然大半夜的还要奉命跑到河边与山脚下来，寻找那个救他的同伙，漏网的逃犯。白天你见到没？这俩贼人功夫都不含糊，那受伤逃走的黑衣人，也是十分了得的狠角色呢。”

　　另一高个子搓着手接道：“当初抓住那家伙就费了老大的力气，这回多亏驸马爷好本事，临了还是砍了那死鬼的头。否则咱县太爷如何向皇上交差？只可惜，让那劫囚车的同伙跑了，害得咱这班兄弟们一整日都在四处盘查。这大冷天的，连口酒水都顾不上喝，真正倒了血霉。”

　　“大伙儿在城里都搜遍了，没看见半个人影。估计多半是躲进山里去了，这可上哪找去。”小个子一脸无奈地左瞧右看。
　　“那人若是真的逃进山里，这可就麻烦大啦！山里要想躲藏起来，还有谁能找得到他？”大个儿仰头望望黑黢黢的栖雾山。

　　“不过既然老爷有命，咱们好歹也得作个样子，你说是不是？我听说那人已经受了重伤，料想跑也跑不了多远。万一被咱哥儿俩找到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啊，赏银千两呢。嘿嘿！”
　　“是呀！那一千两的赏银可真诱人哦。哈哈！老弟，这里是个小破庙，咱进去瞄一眼吧。好死不死的，咱哥俩也算尽力了。”

　　“大哥，这可是水仙庙，城里人祭拜洛神娘娘的。后来听说，在夜里时常有女鬼的哭声，便没人再敢来了。否则，也不会破成这个烂样子没人理会。”
　　“胡扯，老子行事光明，从来不怕恶鬼，定要进去看一看。”说话间，那人大步流星地，径直闯进破庙来。

　　“这四面透风的，果然没法藏身。不过，一股什么味儿呀？怪怪的。”小个子嗅嗅鼻子，举火把四下里察看，突然发现了地上的一滩污迹，“这滩秽物，好像是有人呕吐过的东西。味道挺难闻。大哥，该不会是咱要找的那人吐出来的吧？”

　　大个子急忙凑过来，也是一脸嫌恶。他伸手背轻探了一下那滩秽物上方：“还是温热的，那人离此处不会太远。快搜搜！”说完便借着火苗又点起一只松油火把，开始搜查小庙内外。

　　此刻，黑衣女子心头收紧，若是平时，别说两个小小官差捕快，就是大队官兵她也不怕。不过这时身受重伤，先前又失血不少。尤其是胸口那一掌的威力渐渐显现，使她全身疲软，丝毫无法运功用力，长鞭自是施展不开了，恐怕一出手就会被捉。纵然想逃跑，似乎也很难。

　　“大哥，你去后院找找有无可疑痕迹，我来搜里面，看看神像周围。洛神娘娘，得罪了！”小个子说着举起另一只火把，向色彩斑驳、漆皮脱落的泥塑洛神像背后，转了过来。

　　“那好，我搜查外面，到破围墙处看一眼。你搜里面，有事叫我啊！”大个子表示赞同，举步便向外面走去。这破庙阴森森地忒晦气，他一心想着尽快远离此地。

　　大个头才刚踏出破败的院门，冷不丁却听见里面的小个子哎呦地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他立马意识到可能有事儿，便急忙飞奔回来，支援小庙里的同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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