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42.那戏文里的佳人才子，终究是渐行渐远渐无书啊。

　　李青手下的人很快找到了那郎中一家。原是先前战乱频仍，李郎中在院中柴草垛下挖了一个地道，那晚上便是顺着这地道逃出去了。那郎中原就是个怕事的，在李青严刑拷打之下，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唐婉听完李青的汇报，虽是早料到的事情，但此刻真相水落石出，唐婉心中那块石头才终于落地，偏偏又不上不下，堵得人难受。唐婉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王唤柔抚着肚子的模样，目光一凝。少顷终于落定主意，“去陆府请陆府少夫人到逸仙楼一叙，以我个人的名义。”

　　李青抬起头，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低下头，应道，“是。”

　　王唤柔是个聪明人，今日这场鸿门宴，她便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唐婉在逸仙楼点了西湖龙井，静待王唤柔的到来。果然，茶将将煮好，有侍女搀扶着王唤柔，进了唐婉所在的雅间。唐婉眼皮也懒得抬，淡淡道，“坐。”

　　王唤柔应声而坐，倒是没有半分慌张，只一只手护着肚子。她的侍女安静退到一边。唐婉与王唤柔许久没有这般相处过，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当日在陆府里的模样，两人喝茶品茗，配上王唤柔带来的小点心，聊着平日里的趣事，那般安静祥和。

　　唐婉给王唤柔斟茶，“上好的西湖龙井，我记得你也爱喝。”说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口。王唤柔仍是不敢放下戒备，“多谢王妃，臣妾不渴。”

　　唐婉笑，“怎么，怕我下落胎药吗？”唐婉眼神犀利，意味不明地瞅了瞅她的肚子，脸上虽然带着和煦的笑意，却让王唤柔在炎炎夏日中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王唤柔一手抓紧椅背，她身旁的侍女早已护至身前，“你想要做什么？”

　　唐婉翘起了二郎腿，“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好奇。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你用的好吗？”王唤柔脸色一变，眼神飘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婉笑嘻嘻道，伸长了脖子靠近她，“我说，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你用的还顺手吗？”说罢又收回了目光，嫌恶道，“看你这幅样子，昨晚上怕是没睡好吧。你的老朋友全在我这里做客，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

　　王唤柔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更甚，“王妃说的话，臣妾不甚明白。”唐婉瞧不上她这般行径，没了耐性，讽刺道，“何必这么虚伪？锦儿在我手中全招了，那李郎中亦是如此。”

　　唐婉抿起朱唇，唇上大红色显得她愈加娇艳，“我若是想，今日你便在那牢中，过着那猪狗不如的日子。何必跟我兜圈子？”唐婉看了看手上新做的金凤仙花汁染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不知道陆家，会不会要一个下过牢狱的媳妇呢？”唐婉勾起一个无辜的笑容。

　　王唤柔不怒反笑，放松下来，“王妃尽管试试。”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肚子，那簪子甚是锋利，她动作间已经划破了表层的衣服，“你说，若是我今日腹中的孩儿死在这里，会怎么样？”王唤柔笑得疯狂，如同现世的地狱野鬼，狰狞之色尽显。

　　唐婉不防她还有这么一出，难以置信道，“你疯了！”

　　王唤柔不以为意，眼中溢满怨恨与愤怒，“我早就疯了，从你嫁给他的时候，我就疯了！凭什么是你！”她出离愤怒，那簪子又深入几分，眼泪却是止不住簌簌流下，“我喜欢他那么多年，本来便是可以顺顺利利地嫁给他，你凭什么横插一脚！你占了他身旁的位置还不够，还要占了他心里的位置！”王唤柔拿袖子一抹脸上的眼泪，“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离他越近，”她的眼睛全然褪去了无害的模样，摄出恶毒的光芒，“我就越恶心你，越恨你！你就不该活着！”

　　唐婉生怕她伤了自己的孩子，安抚道，“你我之间的仇怨，我可以忽略不计，但稚子无辜，你先放下簪子，有话可以好好说。”

　　王唤柔抓紧了簪子，“你别过来！”

　　唐婉皱紧眉头，“我没想对你怎么样。”唐婉望着她的肚子，眼神复杂，“你可知，你腹中的孩子，是未来的英雄。就算是看在他的份上，我也不会动你。你要好好地教养你们的孩子，好好地陪着……陪着陆公子走完这一生。”

　　唐婉脚下向前半步，继续说道，“如今一切尘埃落地，我害你，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也许是我们终究无缘罢了。”

　　王唤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什么无缘？你以为没有我，就不会有别人吗？”她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都是我争来的！真正想害你的，可不是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哪里由得到你来装慈悲？”

　　唐婉一怔，“你什么意思？”

　　王唤柔看她这模样，忽然畅快地笑了起来，“我笑你是个傻子，到现在了还什么都搞不清楚。你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陆夫人会不知道么？若不是她当日赏花宴许诺，向陆游施压，哪有我的今日？那劳什子克夫不详，你以为是谁弄出来的？”

　　唐婉声音微微颤抖，“竟然……是这样。”她本来以为，一切都是王唤柔主使，没想到，那样早的时候，陆夫人就已经在策划要换掉她了。她还傻乎乎的，不自量力地想讨好她。真是痴傻。

　　唐婉心酸至极，脸颊上划过一行清泪，“既然如此，我还要多谢你，给我留了些最后的颜面，是吗？”

　　王唤柔不置可否，依旧冷冷地看着她，“我今日若是在这里出事，陆家马上会有人过来。就算你是王妃，平民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足以淹死你了。”唐婉才注意到，王唤柔身边的侍女早已不见踪影。

　　唐婉仰起头，憋回眼泪，“你也太小看我了。且不说你之前收买丫鬟、郎中向我投毒，单是对我不敬这一项，我便可以治你的罪。何况，赵士程既然敢娶我，还会害怕流言吗？”唐婉面上不肯示弱分毫，心中却不敢笃定，她自知，在赵士程心中的地位，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重要。

　　唐婉深呼吸一口气，“你若是答应我几个要求，我今日便放了你，而且，”唐婉疲惫地闭上了眼，“此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王唤柔仍旧保持着手拿簪子的姿势，“那要看你的条件如何。”

　　唐婉不愿与她计较许多，也不想再和她耗下去了，“第一，我要你好好陪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离开他。”唐婉心中微涩，他日后也许潦倒穷困，总得有人陪着他，哪怕说说话也好。

　　王唤柔神色轻蔑，“这个不用你说。”

　　“第二，你要好好地教养你们的孩子，让他们好好读书，将来能够报效祖国。”陆家满门忠烈，皆是英雄好汉，不能毁在王唤柔的手中。

　　王唤柔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之感，但也没多说什么，“可以。”

　　“第三，”唐婉自嘲般笑了笑，“她既然喜欢你做她的儿媳妇，那就不要让她失望。”

　　王唤柔终于是忍不住了，“你做这幅恶心的样子给谁看？这与你有关系吗？”

　　唐婉微微一笑，“与你现在进不进牢房有关系。”王唤柔屏声不言。唐婉接着道，“最后一条，以后凡是我在的地方，你见了要避让，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若是让我瞧见了你，那就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了。”

　　王唤柔这才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我答应你。”

　　唐婉坐下来，抿了一口早已凉掉的茶，“你走吧。别让人扰了我的清净。”不消唐婉说，王唤柔自然也不想让陆府的人再看到唐婉，当即收起了簪子，扶着肚子，下楼去了。

　　时值夏日，外面蝉鸣不停，荷花却开得正好。

　　唐婉感觉浑身上下泛起难以言喻的乏累，好在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王唤柔从她那里偷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可她现在的人生，焉知不是从真正的唐婉那里偷过来的呢？

　　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还回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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