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客

　　“大王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青簪主支开奴隶，在帐内只留了自己和云凛。
　　“昨日。”云凛诚实回答道。
　　“第一个就来我这，我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青簪主人身形清瘦，背影看上去像个高个的女子。转身过来，双眼内陷，青色的眼圈比眼睛都大。嘴唇薄的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皮肤泛着青黑色，嘴唇也发白，谁要是夜里见了他，恐怕会被吓得不轻。
　　“今日我来时，您就已经在屋外等着了。想必是算好了是我们会来，或者算准了是我要来。那么我的来意想必您也清楚，就不必说半天客套话了吧？”云凛端起奶酒一口饮到杯底。
　　“我人年纪大了，浑身是病，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还是少参与的好。”青簪主坐到云凛左侧，继续打着马虎。
　　“您是打算用同样的话来敷衍我和乌尔诺？”云凛看着青簪主不紧不慢地给他的酒杯里再次加满奶酒，不满的问道。
　　“也不是，”青簪主摇了摇头，随后仿佛即将要喘不上来气一样，缓慢地靠在椅背上，闭眼仰头深呼吸了几次。云凛转头看着青簪主，他本以为青簪主是装病，可现在看青簪主这副模样，恐怕是真的病了，只是从来没听过青簪主求医的消息，云凛皱眉。此时青簪主睁眼费力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
　　见云凛皱眉看他，青簪主虚弱地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大王子是怀疑我的病有假？”
　　云凛摇头。
　　“麻烦大王子和我去一趟后院处。”青簪主撑着桌子边起身，指关节吃力地发着白。
　　云凛起身去扶，却被青簪主拒绝了。云凛就这样缓步跟在青簪主身旁走向后院处。
　　苍穹少见柳树，苍穹的树基本都是一些高大的树木，枝条简单，躯干直指云天。而柳树在北夜却满大街都是，枝条如绿丝一样垂着，躯干也会弯的形态各异，根本不新鲜。许是苍穹入夏比北夜晚的原因，青簪主后院的这颗柳树的柳絮还未开始飘，树枝上挂了许多红布条系着的木牌，有些木牌已经泛着灰白色了，还有些出现了轻微裂纹，有些却是鲜红的布条系着颜色发亮的木牌，木牌上的字墨也是黝黑发亮。
　　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不是一年之功。
　　青簪主背对着云凛蹲下身，拿着旁边的花铲在柳树下掀开新土。云凛上前拿过花铲替青簪主挖开鲜土，这一片的土壤与附近的土壤颜色差别很大，应该是青簪主的人专门弄来的好土。
　　“轻点。”青簪主在一旁出声提醒。
　　云凛闻言放轻了动作，心里想到早就听闻青簪主爱好偏奇，独爱柳树。本以为是外人三言两语信口胡传的，没想到果真如此。
　　“是这个吗？”云凛挖土的手一顿，铲倒一个硬物。
　　“嗯，挖出来吧。”青簪主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扒开周边松软的土。
　　云凛也上手扫开剩余的散土，随即看到一个长方盒，盒子的花样看起来很简单，只有一些云纹，开合处有一朵待开的荷花，是北夜的东西。云凛将它拿出来递给青簪主，有些疑惑地看着青簪主极为爱惜的用嘴轻轻吹开盒上的灰尘，郑重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支素白的玉簪。宛若淑女，静而自怜。
　　青簪主眼里含着泪，将它仔细地拿出交给云凛。云凛双手接过来，仔细打量着簪子。是由上好的白玉打造而成的玉簪，线条流畅，云纹待飞。
　　“这是你亲生阿娘的遗物。”青簪主开口，四十岁的男人说到遗物时差点哭出声，咽了泪。
　　云凛随着手指尖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心中莫名一动。可能是被青簪主影响到，口中竟有莫名的苦感。他咽了口水，怀疑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柳枝拂动，云凛的长发和玉簪若即若离的触碰着。
　　“当年，护送她来苍穹的主侍卫，是我。”青簪主靠着柳树坐下，“她爱笑，但不活泼。我从马前关之处从北夜人的手上接过她，她坐在轿子里，半掀开了车帘，看向我。我看见她的眼睛，像月亮一样干净。”
　　“‘库亚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刚出了马前关不久。但我那个时候不懂中原话，只能听出来是跟王有关。我就冲她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出来我不懂中原话，也冲我笑了笑。
　　后来一路上她都很沉默，她身边带的几个婢女也丝毫不懂苍穹语，只有一个叫香雪的，会说一些最简单的食物和感谢之类的话。那些婢女也不说话，她们之间也不交流。
　　路上久了，难免无聊，她指着水问我‘水怎么说’？我教给她，她开心地重复好几遍。她简单的学了些单词单句，就失去兴趣了。我看见她在轿子里绣着柳条，就指着问她是什么，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见过那样的树。她说‘是柳条，柳树的枝。我家乡那里有很多，有机会带你看。’她笑的是那样开心，可我听不懂这么长的话，只好点点头微笑。她一抬头撞见我的笑，眼里就忽然落寞了起来，还是笑着重复了几遍柳树。
　　我跟着学了几遍，她笑着点点头就没说话了。
　　后来我把她送进了王宫，就很少见面了。”
　　青簪主一口气说了许多，云凛听了，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是一个心思细腻的。这跟他父王讲的有些不一样，他父王很少主动提起他的母亲，即便说起来，也只是说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勇敢、很宽和的女人。像在画一个屋子，然后再加上一些修饰就好了，却始终缺了点什么。
　　青簪主道：“我有时候想，要是当初会说中原话的人是我，而不是王，那么会不会不一样。”云凛看着青簪主，后者抬起修长的手搭在眼上，微微仰头，说，“明明是我先和她遇见的......”
　　云凛想起了他和李玄翊，看着青簪主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太子已经是万幸了。都是长路迢迢的来到另一个国度，而他们却能互通心意，互相爱慕。
　　“往事难追，青簪主——”云凛不知道说什么，他并不悲悯青簪主，青簪主也不会需要他的可惜。
　　“我说这些，就想让别人知道，我不想我和她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和我一起进入地下。大王子，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你身上流着她的血，眼睛和她又是那么的相像，告诉你，就好像我把心剖开给她看了。你明白吗，我这点私心，也只敢现在说了......等到了地下，我也是不敢和她讲的。人世间遇见一次，就是苍穹天神对我最大的恩赐了。”青簪主苦笑着，看向云凛的眼睛，又说了一长串话。
　　“我帮你，但是我势单力薄，没有什么用处。”青簪主从怀里暗袋取出一支鹰骨笛，“这骨笛是我和元马主的信物，你拿这个去找他，他曾经欠我一条命，现在还。”
　　元马主与另外两个长老抱团，为人也向来不可靠，没想到居然和青簪主有交情。云凛接过骨笛，起身向青簪主行礼，以表感谢。
　　青簪主点点头，说：“我就不送了，你今天来了，估计乌尔诺那边也很快会再来人的。”看着云凛的背影，又道，“我叫你帮的忙，很简单，以后若是你再去北夜，就记得帮我带来她家乡的柳枝。我要你亲手折下的。”
　　云凛的背影顿住，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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