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公平来说，这一年魔多要求的供奉并没有超过每年的定例，但特西斯突然发现，他拿不出来。他的宫殿满满都是金子和宝石，但缺少正常商业活动的魔多并不需要这些。
　　一年不到，鲁恩的耕地已经退化了不少，剩下的也因不被看重而减少了产出，畜牧业同样如此。盐巴倒是有，但当他按以往的惯例向贵族们索取时，大家的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七成盐矿都在“财富女神”手上呢！至于青年男女，送去给半兽人高层的女奴倒是好找，哪个贵族府中都能找到一群，但青年男子——都在盐场上工呢……
　　一边是带来繁荣却的确是个人类的“财富女神”，一边是世代供奉的恶龙之神，傻子都知道要捡软的捏，特西斯抹了把脸，放下手中心爱的黄金冠冕，摆出一脸忧国忧民的愁苦相，登了斯黛拉的门。
　　“财富女神”一如既往地宽容又豪爽，尽管已经交足了税，耐心听完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了国家的不幸、为君的不易之后，大包大揽要帮他解决问题。
　　“鲁恩并不富裕，这我明白，只是我得见见他们。我和半兽人打过交道，都说它们愚蠢，但它们的贪婪也能催生出狡智。”斯黛拉笑起来美丽极了，语气又那样温和，仿佛完全在为特西斯打算，“您应该知道，把它们喂饱一次，只会催生出更多的贪欲。”
　　虽然服从神灵，却实在饱受其苦的特西斯连连点头，这一刻斯黛拉如果说自己是真正的财富女神下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恶龙之神虽是真神，可真神的手下，也太不讲究了。他暗暗腹诽着，口中说：“只怕神使性格暴躁，冒犯了小姐。”
　　“放心，我是商人，知道怎样谈判。”
　　特西斯连夜安排了“财富女神”和“恶龙神使”的会面，就安排在王宫正殿，他亲自带着一些战车贵族和神殿祭司做陪。
　　“财富女神”笑眯眯地听他们明里暗里的试探和恭维，直到那几个半兽人趾高气昂地出现，特西斯还在一脸谄笑：“那就辛苦您了。”
　　那是几个混血半兽人，是半兽人和人类的混血，体魄强健，不太畏惧阳光，个个都有男性特征，从进入王宫开始，就盯着偶尔路过的侍女露出垂涎，看得那些可怜的姑娘们瑟瑟发抖。
　　然后，一道魔法光辉从王宫中射了出来，如一柄锋利的镰刀，直接抹上了为首那半兽人的脖子！
　　污血冲天而起，一颗丑陋的头颅滚到地上。
　　王宫中端坐的美人不知何时突然消失，直接出现在半兽人使者面前，斯黛拉没有用昏迷咒之类动静小些的魔法，一出手就是粉碎咒，强横的魔力在梅隆木魔杖的加持下肆意流淌，那几个半兽人猝不及防之下连反抗和逃跑的动作都没完成，已经分别横尸当场，被炸得血肉模糊。
　　战车民的王宫，不到十秒就成了恐怖片现场，等最后一个半兽人倒下，特西斯、战车贵族和王宫侍从们才反应过来，齐齐发出尖利至极的惊叫，有些聪明人突然明白了斯黛拉的身份，一边大叫着“女巫！”一边向后逃窜。
　　“跑什么跑！”斯黛拉一挥手，王宫大门已经合了起来，将惊呆了的众人牢牢锁住。
　　斯黛拉立在王宫大厅中央，深棕色的美瞳随着眨眼自动卸下，露出紫色的双瞳，墨黑的变色染发膏如流水般从发顶向下褪去，露出被掩藏了的铁锈红长发。红发、紫眸、美艳绝伦，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近几年风头最盛的传说——一个突然崛起的人类女巫。
　　变生腋肘之间，特西斯早已滚下了王座，因为位置缘故，他难以逃向门口，慌乱之中只能缩在高大的座椅后。有终于反应过来的王宫护卫壮着胆子靠近斯黛拉，试图保护王公贵族，被她一挥手直接扔去一边。
　　女巫俯下身，拎起最先滚出去的半兽人头颅，踏过一地血肉模糊，带着两行血足迹一步步逼近王座。特西斯的心脏随着她的靠近被高高吊起，一行热尿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不辛苦。”女巫将手中满是血污的头颅放在王座前的桌子上，垂目看着吓尿了裤子的战车之王，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如您所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我没想你这样解决啊！特西斯只敢在心里议论。
　　“其实以战车民的战斗力，这些您能自己解决的。”
　　“我……”特西斯瑟瑟发抖，低声道，“那……那是献给恶龙之神的……”
　　“恶龙之神。你真确定他是神吗？不是那些打着神灵旗号的骗子？”
　　“他……他的力量很强，远远超过人类……”
　　“我也是。”斯黛拉轻轻笑着，温和又柔软，却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她无害，“要不然，你拜拜我？”
　　“你……你杀害了恶龙之神的仆从，恶龙之神绝不会放过你！”一边的大祭司巴图高叫起来，挥动着他的法杖，向斯黛拉发出一道魔法。他是个年老的人类术士，在战车民中极有地位，但实际力量……连被索伦看上收为戒灵的机会都没有。
　　他似乎下了狠心，一道魔法光芒以后，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但斯黛拉连魔杖都没用，直接抬手，那一道光芒便撞在铁甲咒上彻底消散。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不放过我。”斯黛拉冷笑两声，一个倒挂金钟直接把巴图悬浮起来，不顾他的挣扎扭动一把推开了王宫大门，在一众惊疑又恐惧的眼光中向神坛走去。
　　战车民的王城是一座土黄色的城池，王宫和神坛作为最重要的建筑，就在王城最高处中央大道两端。战车民信奉的恶龙之神，并不与任何维拉对应，年深日久神像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原本是米尔寇，后来又结合了包括史矛革在内的恶龙形象，近一千年来则逐渐向索伦靠拢。但总体而言，就是把那几位拉来，也未必会承认这玩意是自己。
　　米尔寇喜好的血祭催生了战车民全部祭祀活动的核心。与早期文明中无数迷信活动的诞生相似，在艰难的生活中，当人类无法理解这两个现象之间的内在逻辑时，某种习俗和偶然发生或者有一定内在联系的奖励强行联系在一起，就形成了迷信活动的基础。
　　杀死所有罹患传染病的病人，传染病会得到控制——瘟疫时，需要杀人祭祀。
　　杀死敌对部落的居民劫掠粮食和土地，自己部落就能吃饱——饥荒时，需要杀人祭祀。
　　杀死某个人的时候，干旱的地方忽然下了雨——想风调雨顺，就要杀人祭祀。
　　……
　　这样的行为在一代代先民中强化，等到神权崛起，天才的祭司、教士们更诞生出了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成功了，是神明有灵；失败了，是你心不够诚。
　　更可怕的是，尽管米尔寇从不会因为谁的祭品多就赏什么风调雨顺，索伦则干脆没有这个能力，但他们的确有，至少曾经都有，看谁不爽就灭谁一族的本事。
　　不管怎么说，血祭就这么延续了下来，并且越来越花样百出。逢年过节祭个把，求雨祈福祭几个，大贵族去世了祭一波，出征开战祭一堆……
　　因为信奉的是喜好血祭的恶龙之神，整个神坛血迹斑斑，白骨累累。斯黛拉便在一众居民惊诧又恐惧的眼光里，将他拖进了神坛。
　　因为历代信奉恶龙之神，神殿势力不亚于王室，大祭司地位比宰相更高。
　　特西斯实在不是个英明的王者，但大祭司当年却是在一众祭司中搏杀出这个位置，最后将所有竞争对手血祭神灵，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王权与神权每有交锋，最后都是神权胜出，见他被倒吊起来，尽管自身难保，特西斯难免也一阵快意。
　　神坛建筑除了摆放神像收取供奉的大殿，其余部分平时都不开放，斯黛拉在盐场听多了神殿的八卦，对里面的猫腻门清，一边往里闯一边直接轰开了所有门。
　　一众祭司们猝不及防之下，正在分享捐款捐物的，正在和信徒们进行不雅动作的，甚至还有一个正在享用“祭神”的美貌女奴的，全部暴露在一众贵族和百姓面前。斯黛拉没多看他们一眼，直接闯入最后面的祭坛，将大祭司挂在平时献祭杀人的地方。
　　“你既然崇信恶龙之神，怎么不自己去侍奉他呢？”听说和看见完全是两回事，看到神坛边的各种刑具和祭坛下的累累白骨，斯黛拉脑门突突直跳，冷笑道，“你既要恶龙之神降罪于我，那就自己和他说去！”说着魔杖一收，巴图尖叫着从半空直直坠落下来。
　　若是平地，也就摔疼一下，大祭司年长，说不定会骨折。奈何这地方，是神坛血祭的场所，祭坛上放满了种种刑具，一个比一个血腥恐怖，全是一代代祭司们花样翻新的虐|杀神器，他这一落下，刚好被下面的刀山捅了个对穿，顿时一命呜呼。
　　惨案发生在眼前，一众祭司们瑟瑟发抖，不敢上前，不敢走，更不敢动手。斯黛拉堂而皇之在祭坛边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等了一会儿，见他们如坐针毡，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大祭司想来年纪大了，速度慢，让恶龙之神降个罪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要不然，你们谁跟他一起去，扶他一把？”
　　魔杖探出，对准了那一排祭司：“你们都是虔诚的信徒，谁愿意去侍奉恶龙之神？你？还是你？”
　　她的魔杖指向谁，谁就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边向后缩一边把他往前推。
　　斯黛拉在鲁恩一向温和豪爽，与人为善，不料今天一反常态，从王宫杀到神坛，杀得满地是血。大祭司的尸体还横在祭坛上，谁也不怀疑女巫杀人的决心。
　　“算了，我也不认识，你们自己选三个，平时最积极最虔诚的出来。”她又笑了一下，“半个小时，还选不出来我就直接挑了。”
　　这话一出，祭司们乱成一团，纷纷举荐别人是如何如何虔诚。被推举的连忙反驳，举出种种不法事迹证明自己并不虔诚。
　　斯黛拉就静静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表演，估摸着他们差不多把自己做过的恶都倒尽了，时间差不多也有半个小时，又慢悠悠站起身，一个静音咒掐住了他们的哭声。
　　她扫了一眼一众鼻涕眼泪一把的祭司们，心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又看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以及苦着脸被一众贵族架在前头的特西斯，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
　　特西斯一动都不敢动。
　　女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可真是个懦夫，特西斯王。”
　　“我听说过，战车民强盛之时，与刚铎作战，数次将刚铎逼退至安都因大河，甚至直接使刚铎王室一脉绝嗣。”
　　“我还听说，即便如今的战车民，也需要林地王国、河谷邦和埃雷博联手才能抗衡。”
　　“战车民能征惯战，能在鲁恩这样的地方生存，还能守住盐矿。每一件事都极其不易。换了是我，半个子儿都不给别人。”
　　“可现在，你居然要向半兽人上贡财帛子女换和平。”
　　“我的盐场里，有成千上万的年轻儿郎，你去问问他们，同样是豁出性命去打仗，他们是愿意在献上口粮、财富和妻女之后为别人打？还是愿意留着这些为自己而战？！”
　　“无论如何，我选择为自己而战！”
　　她扬起头，大声问道：“战车民的战车呢？锈死了吗？！”
　　第三纪元末，战车民反叛，魔多后院失火。
　　魔多反应很快，战车民刚刚举旗反叛，灰烬山脉后的半兽人已经蠢蠢欲动。
　　斯黛拉知道，就算有她的煽动，以特西斯为首的战车王室和贵族们并不太想打。让他们背弃多年来的信仰，跟平时只要交钱送人就能和平共处的半兽人打仗，实在不太乐意，毕竟他们钱多人多，交再多口粮也少不了自己的，出再多男女，也没有自家后辈。
　　她的重点从来不在王公贵族，毕竟以各种名目被杀死祭天的人，每年被半兽人拉走做苦力的男子，沦为生育机器的女孩，以及被夺走的口粮和牲畜，全部来自于百姓和奴隶。
　　而现在，他们有了新的，统一的身份：盐工。
　　斯黛拉到来后的这段日子，他们有生以来头一回能吃上饱饭，头一回有属于自己的结实的房屋，头一回不在鞭打之下劳作，头一回拿到属于自己的工钱。
　　原来平安不是血祭换来的，原来富足不是上贡得来的，原来被拉走的子女，除了悲痛以外没有换来任何一点佑护。原来女神，是可以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带来衣食，给他们治疗疾病的！
　　见过天堂的人，还愿意回到地狱吗？
　　不！绝不！！！
　　王公贵族们不想打又怎样？高大的城池围绕着最大的一处盐场，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结实的战车建造出来，锋利的武器打造出来，善战的战士选拔出来，能征的将领推举出来……有魔法的作用，但更多的，是群策群力，是盐工们携老扶幼挥洒的汗水。这一次，我们要守护自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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