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有余

　　余樾愣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鞋都没顾上穿就扑进陈河怀里。陈河周身带着外头寒冬凛冽的气息，怕给余樾又冻着，只虚虚地抱了一下就又把人打发回床上。
　　余樾盯着他看了半晌，从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和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里窥见他的一点疲态，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心疼，埋怨他：“你怎么通着宵就过来了，歇一天又能怎么样？”
　　陈河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穿的驼色毛衣，听见余樾数落他却也没生气，只躺到余樾旁边抻了点被子也盖在自己身上：“别念了，我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嗯，”余樾用手支着头侧过身来看他，笑了一声，“然后一宿没睡觉，漂洋过海地赶回来。”

　　陈河耍着赖：“宝贝，别骂了，骂我也都来了。”
　　余樾伸手戳他的脸，十分严肃：“下回不许这样了，天还没亮就要赶路，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陈河困极了，连夜折腾过来是真的累，意识不清地跟余樾搭了几句话就沉沉地睡过去。余樾见他睡得香，只能悄悄起来，尽可能放轻动静地掀起被子一角要下床，没料到还是把陈河吵醒了。
　　“你去上课啊……”陈河含糊地问他。
　　“嗯，去帮帮忙，”余樾俯下身亲了亲陈河的脸，轻声地哄，“睡吧”
　　陈河又说：“那我下午去找你……”

　　早晨起的雾这会还没散，远处的山影影绰绰的只显出一个暗色的轮廓，乍眼一看像张写意山水画，余樾身处其间，终于明白陈河说的“换个环境”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人在这种地方确实会觉得放松起来。
　　一行人在学校的小食堂里吃了早饭就忙着去上课，几个老师乐得清闲，带没有排课的几个人在学校里四处逛起来。
　　教室没几间，但每个教室都配了多媒体，小小的图书室按着学生们的年龄也买了相应的课外读物，除却这些，另余樾意外的是，这边居然还有间音乐教室。
　　校长带他们进了教室，坐着给他们介绍：“乐器也都是贵校捐赠的，每年都有你们的学生过来教一阵子，孩子们学会了很多……反正比我多，我只能在村里白事的时候吹唢呐。”
　　跟着过来的学民乐的学生从旁边笑起来：“唢呐好，乐器之王。”
　　校长憨厚地笑了两声，继续说：“当初弄这个教室的时候，还有村里人说这没什么用，小孩子么有书念就好了，搞这些吹拉弹唱的假把式浪费时间。但我总是觉得孩子们会个乐器，虽然比不得你们能靠这个吃饭，但以后孤独的时候，这东西也能算是个消遣。”
　　几个人点头认同，有个学生说：“是的，音乐是可以传递力量的。我们小的时候都没有意识过这个问题，一般都是家里逼着学我们就学了，时间长了之后我们才发现乐器会变成生命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可以通过它去跟世界交流，也跟自己交流。”

　　校长摆摆手：“我念的书也不多，有时候没有你们那么高深的觉悟。我只是觉得，有的时候路过这个教室，里面恰好有学生在摆弄这些东西，我也很替他们高兴。我感觉这个场景就……嗯，很浪漫，我们这里这么穷，但我们的孩子还是很浪漫。”
　　刚说话的学生笑起来：“对，这就是力量。”

　　过会下课铃响了，孩子们在楼层中间乱窜。他们见了校长和老师也不像城里孩子那样转头就跑，反而亲亲热热地围上来显摆今天又让老师夸了。
　　校长伸出满是老茧的手逐个抚摸他们的头，说：“太厉害啦，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老师夸我。”

　　这边的孩子在学校的时间远比城里的孩子更多，一般家里大人没有空能照顾的时候就都会把孩子送到学校来，也不用管孩子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校长一手抱着一个，另一只手牵着一个。昨天一直抱余樾大腿的那小孩今天却突然认生了，缩在门口只露了半张脸在那偷偷地笑，不进来。
　　余樾冲他招招手他才扭扭捏捏地走进来，在余樾面前伸出一个小拳头，又摊开手掌。
　　手心里是一颗玻璃纸包裹的糖，糖纸折射出五彩的光。

　　余樾问：“你给我的呀？”
　　小孩依旧只是笑，点点头。
　　校长乐了，在旁边替他解释：“这糖是他爸妈寄过来的，他宝贝的要死，我们找他要他都不给的。”
　　“那谢谢你，明天我也给你带礼物，”余樾接过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的声音又奶又脆：“叫土娃！”
　　旁边人被土到了，善意地笑起来，土娃听见人笑就开始不好意思，急哄哄地给他们说：“大名叫洪天赐！我奶奶说叫小名亲切！”
　　“确实，”余樾摸摸他的头，“天赐很好听，土娃也很可爱。”
　　土娃歪着头问他：“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余樾。”
　　“是月亮的那个月吗？”
　　“不是，”余樾拉着他的手，在手心里一笔一划的给他写，“是这个‘樾’，树荫的意思。”
　　“啊……”土娃满脸问号，他还没学过这个字，“还是月亮好，哥哥就像月亮，好看！”
　　余樾笑起来：“行，那我回家就改名。”

　　土娃咯咯地笑着，又看见屋里立着的那架钢琴，指了指，挺着胸脯跟余樾说：“我会那个！黄毛哥哥来教过我！夏天的时候！可是他这次没来。”
　　余樾侧头问旁边学院里的学生是哪个别致的哥哥，有夏天来过的学生一边笑一边给他解释：“我们土娃可是师从陈季明。那会我们在这呆了一个月，陈总说要教他弹贝多芬莫扎特，最后就教了个两只老虎。”
　　余樾失笑，最后又跟土娃说：“下午还来个哥哥也会弹钢琴，再让他教你一个新的。”
　　旁边的学生跟土娃说：“下午那个哥哥在外头上课一小时几千块都不止，还要挑合眼缘的学生，你这次可占大便宜了，要好好学啊。”
　　土娃一听占便宜可高兴了，点点头说行，又踩着上课铃一溜烟跑了。

　　陈河不敢多睡，中午就过来了，在食堂里跟大家一起吃了中饭。这边物资匮乏，运送也不太方便，蔬菜只有便于储存的土豆白菜之类，而且都做得很辣。陈河怕余樾吃了胃疼，小声商量说明天要是方便就去镇里买点囤货，余樾嫌他小题大做，一个劲的摇头。
　　下午有音乐课，余樾要教小朋友们唱歌，陈河就坐在钢琴旁边给他们弹伴奏。余樾之前带过不少学生，哄小孩也非常有一套，温声细语地却总是能把小朋友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陈河喜欢看他这副温和又自信的模样，干脆偷偷摸摸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构图算不上讲究，色调也没好好调整过，但这些都无所谓，他觉得余樾好看就行。

　　照片发出来就有人开始评论，先是宋秋言说“阿樾好乖哦”，又是杨博文发了几个感叹号说“狗男男”。陈河笑着收起手机接着听余樾给他们唱儿歌，一节课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去。
　　冬天，天黑得早，所以学校下午只有两节课，怕天黑了之后学生走山路不安全。
　　放学之后还没到饭点，校长说今天带他们回村里吃，有人提议干脆也去村里转一转。
　　陈河嘴上说着嫌冷，实际心里只想跟余樾单独多呆一会，于是两个人就还都留在那间教室里。

　　“今天感觉怎么样？”人都走净了，陈河才问。

　　陈河坐在琴凳上，余樾坐在琴凳旁边的地上，仰脸看着他：“比在卫城开心，说不上来。但是我好像知道你一定要我来这的原因了。”
　　“说说，”陈河伸手呼噜他的头顶，“看看咱俩共脑了没。”
　　余樾让他摸得眯着眼睛，说：“你当时担心我，又怕我不想回维也纳了。你觉得我会迷失在琐碎的生活里，忘了当初是为什么要唱歌——对吗？”

　　“确实，”陈河收回了手，坦诚地说，“但是说实话，放弃还是继续，怎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我爱你唱歌的样子，却不代表你不唱歌我就不爱你了，我可能只会觉得有点可惜。但我后来发现是我把你想得过于脆弱了，你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自己做出决定……所以这次我主要是想带你出来散心来的，我怕你测试之前太紧张了。”
　　余樾点点头，轻声说：“谢谢你带我过来，我在这里确实觉得很放松，也……没有那么焦虑了。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是不是要回维也纳这件事……如果我想放弃我早就放弃了。”
　　陈河说：“你一直都很坚定，不管做什么都是这样。并且你也让我也变得坚定起来。”
　　“什么呀……”余樾让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会有很多动摇的瞬间，会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但是你总能很快就找到继续往下走的路，”陈河的手指抚上琴键，轻轻地弹了一个和弦，“不年不节的，但我还是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你。可能不怎么好听·，你不要嫌弃。”
　　余樾无奈极了：“你随便弹什么都好听的。”

　　然后陈河就给他弹了自己翻来覆去改过很多遍的谱子，空旷的小教室里有点轻微的回声，成为一种恰到好处也足够煽情的音效，让音符层层叠叠地、温柔而笃定地从陈河的指尖流淌出来，再绵延不绝的涌进余樾的耳朵里。
　　他们都是善于用音乐讲故事也善于从音乐里寻找故事的人，每一个乐句出现后，余樾脑中既有曾经分开的那些年里他们分别独自捱过的光阴，也有他们是如何再重新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直到现在还在一起。

　　他听到曲子里汹涌又克制的爱意，他明白陈河在热烈地爱着他。
　　余樾想，他也是这样的爱着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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