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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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本



      “……”钟渐轻声,“这便是‘惊鸿步’与‘楚州仙降’的全部来历了。”

      慕清寂一时失声,他行走江湖,有些事见得已经不少,但从未觉得习以为常理所应当。摇头轻轻叹了一声:“……‘惊鸿步’是骄月教给你的?”
      “嗯。”钟渐点了下头,“她走的时候想带走林鹤的笔记,但李浓死后那本笔记就丢失了。但她记得里面的大概步法口诀。阿泠想学,我那时候就跟着也看过,记下一些。”

      “‘左入泽,右引风,回踏离火’——左踏兑位,右踏巽位,回身踏离位。这是最基本的,只要够快,身姿看起来就足够轻盈。韩小公子所见的旧东宫鬼怪,有可能用的就是惊鸿步。”
      慕清寂沉吟:“你怀疑那鬼怪与惊鸿步……林鹤有关?”

      “不。”钟渐叩了叩桌案,“我其实怀疑,那人更可能和‘楚州仙降’有关。”
      “或者,这个人也曾是‘仙奴’。”

      “因为骄月并无武学基础,林鹤亲自改编的‘惊鸿步’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最开始学的又是李浓请人再改的步法。所以骄月一直以来会的,包括那段‘左入泽,右引风,回踏离火’都是以在李浓那里学的为基础,后来她学了林鹤的,自己悄悄把步法变得更为灵活了。”
      钟渐轻轻按着额角:“如果我没想错,韩小公子也没看错,那么旧东宫‘鬼怪’的惊鸿步其实与骄月的惊鸿步更像。与林鹤有没有关我们不知道,但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与‘楚州仙降’,与李浓关系密切。”

      “我会让人去查一查楚州当年旧事……”慕清寂掀开灯罩,“那位骄月姑娘,你先前说她赎了身做了生意,她如今在哪里?说不定她还知道些什么?”

      灯花“噼啪”一声,慕清寂轻轻剪了灯烛,身后却无人应。他回身疑惑道:“更阑?”

      钟渐在出神,他最近出神的时候很多,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却渺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样的不是精神太差就是思虑太多,钟渐二者兼备,单薄侧影被烛光拥着,一瞬看去脆弱得仿佛要散了,一瞬看去又不可摧折。
      他闻声看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慕清寂摇头,“没什么,睡吧,我送你回房。”

      除了他没控制住自己,坚持要钟渐留下来的那一天,其余时候钟渐都是在观海院歇的。倒没什么别的原因,慕清寂怕管不住自己。
      他拿过披风把钟渐围起来,系带子时钟渐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慕清寂愣了愣,手下已经系了一个好看的结。鬼使神差似的,他突然道:“我昨日去你那观海院,觉得那安神香味道腻了些。不如你今日睡我这里?”

      钟渐又抬头看他一眼,移开目光,默认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类似“求助”的行为了,乍然做出一次,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是一味盯着人看,手心汗涔涔的。可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观海院,慕清寂说的很对,观海院的安神香太甜了,不如“人间雪”好闻。
      他一点儿也没想过其实他可以拿了“人间雪”自己点的。

      *
      灯烛留了几盏,黑夜中簌簌然,投出朦胧暖色。钟渐沐浴完整个人埋入被褥间,黑发披散,侧脸清隽素白,慕清寂洗得晚,头发还半湿着,索性倚靠在床头,披着外裳,随手拿了一本书看。

      丞相问:“你在看什么?”
      公子说:“狐妖和书生的话本。”

      晃了晃话本:“你要看吗?”
      饶是钟渐满心思绪,也被他眼里的光晃了眼,一时鬼使神差:“要。”

      慕清寂却把书一扣:“你要看,那我们就换个看法。”

      他把钟渐用被子团起来靠着自己,确保不会着凉,才慢悠悠道:“光看多没意思,一人一角来读啊。”
      钟渐不动声色:“谁是书生,谁是狐妖?”

      慕清寂做了“请”的手势:“丞相先选。”
      钟渐脑海中匆匆掠过少时看过听过的那些志怪故事,大抵是妖怪如何化成貌美女子,勾引书生,书生严词拒绝,这般那般。他把不要脸的词果断丢给了慕清寂:“……书生。”
      慕清寂从善如流:“好吧,那我狐妖。”

      把扣着的书翻过来,回到第一页。

      ……
      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传闻,年月已不可考,只知传闻里荒山一座,白日枯树嶙峋,每至午夜,满山的枯树都会开出血红色的桃花,有人曾看到白色的狐狸成群结队游荡在桃林中,都说那是狐妖夜晚在吃人,血水流遍山野。“狐祸”之说由此而生。

      这日山下来了个赶考的书生,要从山上过。知情人说此山有狐祸,那书生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倘若绕路,又是两三天耽搁。”
      他背着行囊走上山路,直至月上中天还未走出。书生皱皱眉,抬头时见身边枯树不知何时开了满树繁花,山间小溪漂浮着一层血红色的花瓣,潺潺流过。

      书生目不斜视,素衣布履,从满山秾艳红云中穿行而过,迎面走来个农家女,粗布麻衣不掩清丽,貌美非常:“呀!小郎君如何在此?”
      她说:“此山有狐祸,小郎君不知么?速速随我离去罢。”

      书生避过她伸来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不可污了姑娘清白。”
      侧身让开:“夜深露重,姑娘早归家为好。”

      走出半里,前方又站了个白衣女子,环佩叮当,衣袂飘扬,容貌比那农家女又要美上几分,周身披着一层潋滟银光。女子柔声道:“我是月中仙,你与仙家有缘,可愿与我上月宫一叙?”

      书生疑惑:“我无功无过,不曾结什么因果,何来鬼神仙缘?”
      女子高深莫测:“缘法皆是天定,凡人又何曾知晓?”

      “我不求仙,便与仙无缘。”
      书生行了个礼,继续往前去。

      行至最盛处,眼前是一棵巨大桃树,枝干粗壮,托起一树桃花如盖,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花瓣,夜风卷起一大片一大片,像漫天的红蝴蝶。
      桃树下靠着一个人,一身落落白衣,用一根精巧红绳在腰间一束,红绳上垂着两颗金铃铛。那容色艳极,人间却不可能有这样的相貌。美人微笑,开口却是一把男子嗓音。

      “这是我本相,小郎君,你还不心动么?”

      “……”
      “等等。”钟渐顿了一下,“为何是男子嗓音?狐妖不是女子么?”
      慕清寂声情并茂地读完上一句,奇怪道:“谁说狐妖都是女子?”
      “……”钟渐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刚想开口说不读了就被慕清寂戳穿:“更阑,我们说好的,我都扮女子读狐妖了!”

      他刚刚确实十分投入,连声线都刻意捏细了。

      钟渐犹豫了一下:“那就再读一点儿。”

      慕清寂指下轻轻捻了捻书页,心内算了算页数:“再读两页,今天就不读了。可以么?”
      钟渐颔首。
      “不许反悔啊。”慕清寂翻了一页。

      ……
      书生微微皱了眉。男子又道:“算了,你此刻不用答,换个时候我再问你。”

      “女子是我,又不是我,因我与你无大防。仙人是我,亦不是我,因我要的缘法不由天定。”男子走近他,笑眯眯道,“我是此山狐祸,小郎君,你生得这样白净好看,性子也让人喜欢……想必在床上也一定招人怜爱。”

      书生:“淫词浪句,不堪入耳。”

      男子压低声音:“小郎君这就听不得了,那可怎么办?日后非得日日夜夜叫你听,叫你哭着喊出来才行,嗯?”

      他趁书生不备,猛地将人扑在身下,血红色的花瓣飞起又落下,狐妖咬着人的耳朵,撕扯他的衣服:“我最喜欢你这样正直又漂亮的小郎君,你明明觉得我好看,又为何不从我?我会让你快快活活的,小郎君,你看看我——”
      他盯着书生的眼睛,眉目如画。一瓣红落在他眉尖,呜呜挣扎的书生不知为何痴了一瞬,他还想再皱起眉拒绝,就被狐妖的动作激得仰起脖颈。

      狐妖顺势低头,咬住他的喉结。

      “唔——”书生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
      “还有最后一个字。”慕清寂催他,“就一声,最后一页了。”
      慕清寂不愧为养活了大景大半风月本子的人,念起这话本子毫无压力,字正腔圆感情到位,声音压低咬着某些字眼的时候,像含着人的耳尖,烧得人耳根红。

      ……真是个祸害。

      钟渐僵在被子里,心道这竟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香艳本子。
      我为什么要陪他读什么话本。

      他匆匆“唔”了一声,一展被子躺了下去:“读完了,睡吧。”
      他先前积压的那些心思,经这么一闹散了大半,过了好一会儿耳根还留着些许热意。钟渐卷着被子安静地面向墙壁,犹豫许久,转过身来:“我不是……”
      我不是不愿告诉你。

      慕清寂向来敏锐,他今日种种表现,瞒不过他的眼。

      “只是觉得你有点难过,想让你轻松一点。”慕清寂失笑,“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总是思虑的太多,反而生了烦恼。”
      他微微俯下身,眨了眨眼:“可以再多依赖一下我。”

      钟渐望着他,骤然就想起那些话本中说的,慕家二公子生了一双天生就瞧人深情的多情眼。
      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天高云淡,日光和唇角的触感一样柔软。
      他觉得耳根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慌忙移开目光,把自己埋进被子,闭上了眼。

      慕清寂的目光在他通红的耳尖上一点而过,笑了笑,伸手给他掖了一下被角:“睡吧。”

      直到钟渐的呼吸慢慢平缓,陷入安静的睡眠中,他才放下手中再也没翻过一页的书,一点点在脑海中过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是骄月吗?

      钟渐今日尤其明显的,身上那种始终挥之不去的安静的难过与恍惚,是因为骄月吗?

      他只旁观看着,就觉得钟渐压着的那些东西在一点点吞噬他,像安静的水面下潜藏的暗涡,钟渐放任自己沉下去,他一个人从来都能独自承受住的。

      可他那么难过。
      慕清寂当时对上他安静的眼——他想留下来,可他不知道怎么说,慕清寂心尖都要疼起来。

      他轻轻叹气,指尖不经意又触到了怀中藏着的信封。
      慕清寂顿了一下,掏了出来。

      是韩画带给他的,孙老先生的回信。

      他之前写信给孙老先生,隐晦地问了钟渐一闻到摄魂草就昏迷的事。摄魂草有迷人心智,短暂振奋精神的功效,但后遗症之一是致使身体虚弱,精神萎靡。但钟渐这样反应激烈碰到一点就晕的,慕清寂直觉不太对。
      他倒是和沈珂撞了思路。

      但他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只是一个猜测,但没想到孙老先生显然知道点什么。慕清寂往下看,神色渐渐凝沉下来。

      孙老先生在信中斟酌许久,下笔都有些凝滞。他说因人体质不同,对摄魂草的反应不同是有可能的,如果不是体质问题,那就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
      他曾见过大量服用以少量摄魂草为原料制成的极乐散之人,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躺在床上日日用人参吊着命。这种人再服用极乐散一点振奋精神的效果也没有,反而会刺激到本就脆弱的身体,激起体内积存的大量摄魂草药性,让病情更加严重。
      ……大量服用。

      信的末尾,孙老先生含糊不清地写道:“老夫隐世多年,诸多事难得糊涂……你为谁我大抵清楚,我为那位瞧过,望闻问切,有细微古怪难言,天下恐难有医者看出。此事是我心结,因替他诊治之人,恐我毕生难及。”
      这老爷子平素为人谦逊,涉及医术却自傲,没人敢在他面前称第一,这么多年他也只服过一个人。

      “……魏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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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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