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桃

　　可太子生性凉薄，是天帝喜闻乐见的。

　　遣他与万圣君共掌稽查司，任他做百万天兵统帅，让在卓立于三界之上，这样的太子，是令天帝满意的。

　　及冠以前天帝都不允任何人擅自前往天山探望太子，表里只偶随帝后神驾前去，可就添殊那恣意性子，早就背着天旨偷溜入内数次，许是父神不知晓，许是父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自幼龙会开口说话，修得了仙身，添殊就时不时的来天山储宫给弟弟作伴，称是作伴，其实不过顺带叫小孩儿给自己揉肩按背，给自己洗臭脚，引着同自己喝花酒，合着灌输些花里胡哨的观念给他。

　　可他无欲外物，但若六欲，天帝不许碰的，他丝毫不碰。

　　眼生生的望着，小小玉衡不复当初。
　　成了一个唯父命说一不二的人，一个从来如履薄冰的人。

　　活生生的将人六欲抽离，实在残忍，可这还不够，天帝发命责令太子玉衡潜修佛法，他日塑
　　缮金身，登西方圣境为徒。
　　既为情欲，抽离开了欲望，尚有七情在，天帝势要将太子身为灵长最骨子里的本能抽丝剥茧，剥个干净。

　　真是荒唐，一颗桃花星托命的人，竟让他修佛为徒。

　　添殊觉着，许是上了年纪人的脑子倒不灵光了？这些个极端手段一样比一样荒谬，一样比一样显得父神如今的昏聩。
　　他尝试将玄铁角铐上浸入的血污擦拭，可擦拭不去，好似有魇似的，时常魇着自己的心神。反复受自己良心的摧残......总之，他认为，是自己害了弟弟。

　　终究受不了那玄铁魇魅心智，他找寻了一处地广人稀的沙州，将它扔弃了。

　　玄铁淬血即生灵，有沙土来生助，自成气候。

　　“这些个精怪善察人心，我这样散漫的一个人都给魇得郁郁终日。”添殊背着手，面上淡然：“那时倘若我没给玄铁石添了香粉儿，顶多我父神面上无光，再不济就是将小玉玉教训一道儿，姑且对他失了信心，就没得后头这一宗宗一件件了。”

　　金乌颇有些奇怪，侧眼道：“能叫幼龙锲而不舍，当是奇香？”

　　听了此话，添殊赫然笑了，狡黠笑着看向金乌，玩味儿般开口：“西海香草所制。”

　　一语凝噎。

　　还当真是着了这玩意儿的道。

　　“没想几万年后，竟让你家那小妖拿此物给勾搭上了，还真是因果不虚，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兄长抓了玉琴，我拣了件儿云锦小衣，我那小玉玉挑的西海香草，可真是没有一样不准的。奇就奇在，纵由我父神其中百般干涉，也不碍他生来就早早把自己的人儿挑好了。”

　　说罢，便太息一声，声中些许欣慰。

　　“即是桃花星，桃花自是随命来。”添殊面向金乌，竟一厢有礼的拱手作揖：“给太阳神君道谢了。我那小玉玉胎生人间修佛去，俨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死躯，没想给你家小妖一朝霸王硬上弓，给弓出点人味儿来了，不然我这做哥哥的，可真要永世内疚不得疏解。”

　　“行了，这话说得未免早了。我并不乐意与你们龙族有甚么干系，就是阿曜，也不愿她沾染你们，还是趁早断了那念头，甚么冥冥中定数，不过儿戏罢了。”金乌嗤之以鼻，侧身去不愿与他相视。

　　添殊见金乌断然回绝，并未动怒：“神君，仍是顾忌过往？还是，因那小妖——”

　　“不是一路人罢了！”

　　金乌并未任他说下去，也不会许他有多的猜测。
　　阿曜不过是月老天喜宫中豢养的小宠，就是在扶桑，也只是扶桑一隅供养的山灵罢了，他添殊、甚至于他的弟弟，只需知道这些，无需再多。
　　至于顾忌过往，虽有谣传说是如今天帝太一与万圣君联手戕害了父神东帝帝俊、射杀十只金乌和十一个月儿，可他有自己的推断，尚且不会被谣言搪耳。

　　若是顾忌，只顾忌天庭下的那一檄文。

　　那一扑杀帝俊遗孤的檄文。

　　自然不是如今光照众生的日、月，而是出多来的那一对日月。

　　亦或是一个。

　　可添殊机敏，敏锐的洞悉了金乌的情绪。多么高傲的太阳神君，容得旁的杂雀与他共处扶桑？别说添殊，就是旁人见了也少不得怀疑，本就疑心那小妖的出身，却让金乌这一亢奋的回绝，将自己心底的疑团愈发明了。
　　退了潮，砂石露出来，这事儿变得愈发有趣儿，自不死心，添殊故作无事儿的提了一嘴儿：“天上不可有多的日，或是月。假若多一，但凡并出，那利害关系，太阳神君当是比我更了解。纵使尚未孕育的胎儿无错，可为天下苍生，只能一举歼灭，天庭下此檄文，并非是针对日月神族。”

　　眼前人确实很聪明，他不会将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却已将话说的明明白白。一番试探，让金乌的心骤然被捏攥起来，直感眼前人分外危险。

　　既是三界打交道酬酢的一把手，那也得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添殊爱好威胁别人，却也不爱将人挟入逼仄，总会给人留些余地，给人喘息的机会。
　　又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悠悠说着：“不过是成年往事，太阳神君毕竟受制于天庭，自要遵天庭发落，何不敞宽了心胸同我们龙族交好，皆为太古神祇，一样尊贵，是要其乐融融，才为上乘。”

　　每将人逼的心上一紧，又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锋，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说话最是讲究个方式方法，说在了要紧之处，也做不要紧的说，就是有旁人在，要不当他信口胡诌，要不当他随口寒暄，只有当局者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故才招得金乌这耿直人一日下来好似过那重峦叠嶂，心儿一时起一时落的。他不好气道：“谁与你们其乐融融！”

　　只道金乌拧巴，不过逗弄一二，都给他逗出了个俨然大姑娘的羞赧的模样，添殊朗声大笑：“不融就不融罢！还望太阳神君息怒，咱们来说说正事儿，莫耽误了你的分身，给人发觉就不好了。”他与金乌并肩而站，随手搭在金乌的肩上，问道：“这巨兽在此殃害人命，如今让二位神使在此出力也不是万全之法，依太阳神君看，何时除它为好？”

　　金乌不喜欢人家碰他，将肩膀一撤，添殊的手落下。

　　没给人这样嫌弃过，添殊有些懵逼，抬起自己的手来望了望，又闻了闻：“天热，汗大？”

　　“此兽千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炼就得成，也将大耗元气，得三十日蓄力气，罢了三十日休养。”金乌肃然着将此事阐明。

　　他恭谨应了声“好”，遂又打躬：“谢过太阳神君。”
　　遂宣嘱了朔东、雍南二位力士定要在此守住三十日，三十日到便做阵考炼玄铁。

　　至此，这事儿也算了结了一半儿。

　　要走时，金乌身后是添殊散淡的话语。

　　“太阳神君宽心的好，尽管掌任稽查司，可我那小玉玉，看是舍不得。而我，也不会无端害她。”

　　极为散淡，也极让人安心。

　　天山，储宫。

　　阑槛下川流汹涌，寒魄朝上席卷，俨然要吞噬阑槛上的一双人儿。

　　“玉衡......我害怕。”

　　伴着不觉发出的轻颤的声儿，由他搂挎在腰上，缠绵悱恻。
　　畏惧于阑槛下侵袭她嫩白肩背的寒流，可在这样情境下，亦然莫名享于这寒流袭击，便可将他攀附得更紧，回应他的爱抚亦是愈发热烈。
　　轻轻的吮在他的耳根上，如触雷池，招得他更加亢奋，亦是更加卖力。

　　如此面朝山麓流水，好似以天地为父母，他喜欢这样，将她置于阑槛上，置于天地众生间与她缠柔，向天山宣示他的爱人。

　　一波平静，仍重重喘息，他会抬眼一汪深情望着她，好似祈求一样：“好冷......”

　　阿曜会像在梭子山盘虬间那时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揽入自己的胸口，给足温柔与包容。

　　畅饮雪峦，点点滴滴变作淅淅沥沥，一波又起。似万年孤寂的荒野，渐入暖光，暖了幽暗的内里，暖了冰封的躯。

　　夜至拂晓，拂晓至高阳，直到日月失明，直到山川沉寂。

　　衾卧中，阿曜溺在他的怀里与他说话，他手持篦子为她梳顺了秀发，悉心着手为她编织鬓边细辫。

　　阿曜坐怀还在回味着方才的寒魄侵身，有些明白那老鸨母说的意思了......

　　确实刺激。

　　想了想，甜蜜的靠在他的坚实胸口上。

　　“笑什么。”

　　晕红的脸蛋抬起，轻启俏唇，甜中又兼了些羞涩：“下次还要。”

　　玉衡为她编辫，那双修长的手俨然十分熟稔，编织得灵巧，辫子也细，要比阿曜自己编的还好了。
　　随后拾来坠子佩饰给她别在发髻，也不生疏，自然而然就别在的恰当处。

　　“还说没沾过姑娘，我瞧你这轻车熟路的。”阿曜撇嘴儿。

　　他动作未至，将最后一枚花簪为她插入髻中，浅浅开口：“是我二哥教我的。”

　　二哥教你的？

　　“你二哥教你给女人梳头？”

　　“他是这样说的。”
　　将怀中人儿打理好，品鉴宝儿似的捧着她的小脸打量了一道儿，分外满足的抿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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