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

　　第四十二章

　　顾明川的爷爷顾镇山突然去世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在台川商界和安替内部都炸开了锅。

　　顾镇山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移居国外，除了有当年顾明川的母亲突然出了意外的因素，还有急需保养身体的缘故。

　　都说顾镇山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但就白慕看来，虽然她和顾明川的爷爷顾镇山只有一面之缘，但那次会面时的顾镇山，并不像是沉疴难愈的样子，反倒精神尚佳，怎么会突然就去世了。

　　据Mike说，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顾先生吃过午饭，就泡在了书房，Mike因为要照顾花草，所以下午总是有一段时间需要待在花房里，而那天下午他也惯例去了花房，等到四点多钟才想起来隔天就是医生前来上门检查的日子，他必须提前提醒一下先生做好准备，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又进了书房里。

　　高大如堂厅的书房里，顾镇山的轮椅背对着大门，停在一扇窗户旁。

　　大片的阳光洒在老人的身上，老人盖着盖毯，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头颅微垂，仿佛是睡着了。

　　Mike轻轻走过去，小声喊了一下，老人并没有应声。

　　他等了片刻，走过去将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又喊了一声，但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大概过了几分钟，Mike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蹲下身子，大声喊着老人的名字，却发现面前的人似乎是永远也不会回答他了。

　　阳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也落在老人膝盖前摊着的那本书上面。

　　那是一本经过多次修复的书籍，枯黄的页面本来不可以放在阳光下直射，但此刻常年被呵护精良的书籍大咧咧在炫目的阳光下敞开，墨黑的字迹在日光下仿佛凝刻在枯叶上的发黑的脉络，清晰异常。

　　那是莎士比亚的著名剧本《第十二夜》。

　　摊开的页面上用红笔描着一句话。

　　“爱比杀人重罪更难以隐藏。”

　　*

　　安替的讣告已经发出去了，顾镇山很早就立下了遗嘱，要在英国举办葬礼并且下葬。

　　一时之间，台川所有商界名流齐聚英国那个略带古朴的庄园内。

　　顾明川和白慕早就来了英国，Mike去机场亲自接了他们回来，明叔则在庄园内操持葬礼的相关事宜。

　　“仪式在大后天举行，”Mike满脸的疲惫与憔悴，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消沉，连声音都是低闷的，“遵从先生的遗愿，我们将会把他葬在后面的墓地里。”

　　顾明川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用手拍了拍Mike的肩膀，安慰道，“别太伤心了。”

　　作为顾镇山的亲眷，他反倒比Mike更像个局外人。

　　Mike勾了勾唇角，终究没有笑出来。

　　顾明川的父亲顾云礼和继母李敏华是在他们落地的当天下午到的，白慕跟着顾明川一起，见到了那个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明玉。

　　那是一个眉眼温润的年轻人，跟顾明川有三分相像，非常腼腆和内向，在见到白慕之后，先打了声招呼喊，“嫂嫂。”

　　白慕微笑着点头，顾明川却突然走到她跟前。

　　顾明玉见到他之后，又叫了一声，“哥。”

　　顾明川没有回答，只跟白慕说道，“Mike那边有点忙，你去看一下。”

　　她明白顾明川是不愿意她和这些人接触的，于是点头离开了。

　　庄园很大，大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并没有再见到顾云礼一行人，直到葬礼开始的那天。

　　这里的葬礼仪式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在教堂，后半部分在墓地。

　　教堂是用来邀请宾客哀悼死者的，教堂宽阔的礼堂中座无虚席，外面也挤了乌泱泱的媒体人。

　　仪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了，棺木随着圣歌被抬了出来，一旁的记者们见状纷纷涌向前，他们只有在众人前往墓地的途中才有机会进行拍照。

　　白慕被顾明川护在怀中，上了路旁等候的汽车里，车子一路开回了庄园。

　　后半程的在墓地的仪式，只允许亲属参加，牧师在墓碑旁念着悼词，他们站在墓碑前低头肃目。

　　棺木下入墓地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了轻微的啜泣，白慕侧目看过去，竟然是顾明玉。

　　他神情难掩悲痛，双目噙着泪水，被一旁的李敏华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她下意识的侧脸去看顾明川，顾明川并没有被这哭泣声打扰，而是凝着双眼，眺望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眉眼低垂，仿佛黑海苍穹，深不见底。

　　遗嘱是在葬礼过后的第三天宣读的。

　　所有人都围在会客厅那张巨幅条桌前，屋内静的吓人，公证人在短暂的寒暄后开始公读遗嘱。

　　众人脸色不一，而顾云礼的脸，在听到遗嘱内容后渐渐黑了下去。

　　当公证人宣读完最后一个词时，顾云礼猛地拍桌而起，大声喝道，“不可能！我父亲绝对不会立下这样的遗嘱！”

　　李敏华的脸色则更加难看，因为遗嘱的内容是将顾镇山名下几乎所有的遗产全部留给了顾明川，只有将少数的不动产、基金、古董字画留给了其他人，而不论是她或者顾云礼，在遗嘱中都没有提及半分。

　　“这不可能！”

　　不仅是顾云礼不敢相信，在座的一众人也不太敢相信，因为顾镇山其实在几年前做过一次公证遗嘱，遗嘱上的内容其实大家都知道一些，并不是今天这么极端的样子。

　　顾云礼霍然看向顾明川，“你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根本不用顾明川回答，一旁的公证人就立刻说道，“顾云礼先生，这份遗嘱是顾镇山先生半个月前联系我们立下的，当时有医生在场，我们确保遗嘱的内容是在顾镇山先生意识清醒、独立自主的情况下的表达，并且在场的公证人员、律师、记录员加上翻译一共有六个人，我们还保留了全程的文字、音频和视频资料，如果您有异议，我们可以现在就放出来给你们看。”

　　顾云礼顿时跌坐回椅子中。

　　他怎么会不明白公证人口中话语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承认罢了。

　　前些日子他纠集股东们踢出董事会的人，转眼间就成了安替最大的股东，而他，现在已经分文不值。

　　“你这个逆子……”顾云礼的目光仿佛淬了毒，恶狠狠的扎向顾明川。

　　顾明川淡然起身，拉起白慕，“既然遗嘱已经宣读完毕，我没有异议，就先告辞了。”

　　白慕就在这静的吓人的气氛中走出了会客厅，只不过在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厅堂内似乎有什么砰然倒地，接着就是一片惊呼。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看发生了什么状况，却被顾明川固执的拉着往前走，根本无法回头。

　　夜晚Mike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顾明川的父亲顾云礼连夜回了国，顾明川听到后只是轻轻一笑，“他当然要着急回国，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应付。”

　　白慕不愿意打扰他们谈话，决定去外间呆着，在掩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听到顾明川对Mike说，“这次多谢你帮忙，你想要的东西，我会按照约定给你。”

　　*

　　办完丧礼后，整个庄园就又空了下来，鲁庆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连头发上的白发都开始变得格外明显，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顾明川邀请他回国，但被拒绝了。

　　“既然老爷不打算让我管理公司，我想我应该遵从他的意愿。”鲁庆明叹了口气，语气难掩沧桑，“我已经跟着老爷大半辈子了，接下来的时间，我要用来好好想想自己该干什么。”

　　顾明川垂下眼，“您可以继续呆在这里，Mike应该会很乐意跟您一起生活。”

　　这片庄园顾明川打算赠与Mike，故有此一说。

　　鲁庆明摇了摇头，“我已经被绑在这里太久了，我想换个地方试试。”

　　“好吧，”顾明川见他说不动，也不打算再劝，“如果您找到了喜欢的地方，请您给我寄张明信片。”

　　鲁庆明望着面前的青年，感慨道，“阿川，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可千万别纠结在不值得的事情上，你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顾明川只是淡淡回答，“我知道明叔，我有分寸。”

　　青年面容俊美，五官出众，眉眼很像故去的戴夫人，深邃、张扬，但青年的目光和戴夫人不同，戴夫人那双如湖泊般的眸子里常常含着秋水，而青年眼中则是一片冷漠的汪洋。

　　鲁庆明深知面前之人的脾性，在内心扼腕叹气，却无可奈何。

　　又过了几日，等一切手续处理完毕，顾明川和白慕就回国了，依旧是Mike送他们去的机场，登机前，她问顾明川，“你曾说的Mike想要的东西，是那个庄园吗？”

　　顾明川微微摇头，“他只是想要一直住在庄园里，他舍不得那片马蹄莲，是我想把庄园留给他的。”

　　世间的一切就是这么有趣不是吗，有些人穷尽心血，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有的人明明要的很少，最后却得到了很多。

　　时间轮回，不一而足，千般念万般痴，最后全都化为了“求不得，舍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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