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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诅咒之恋(11)
桑漓缓过气来,却并没有留意他的神色,倒是重新拿起没吃完的鱼,小心地继续吃。
“我把你的半个梨给吃了,明日烤鱼,我赔你一条。”
云子烬显然是大惊失色:“明日你还要烤鱼?!”
桑漓见他这么大反应,问道:“你是想说,让我放过这水里的鱼,还是想说让我放过你?”
“你放过你自己吧!我昨夜好不容易才把你医得这样活蹦乱跳,不想你再被鱼刺给卡死了!”他真是有些急了,“这碌碌山上那么多野鸡野兔野猪和蘑菇,你干嘛非跟鱼过不去?”
他这话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桑漓醍醐灌顶。
从前栖霞门中规定,弟子不得自行去桑山上打猎,只能吃食堂。受了几年的约束,她都快忘了山上有那么多行走的荤菜可以自行选择,当真是仙门的教条误人!
山风拂过面颊,绝美的瓜子脸上,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又明亮了几分,她愉快地点头。
桑漓吃完鱼,回到石洞中,自行调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呼叫系统,搜索各类食谱。
说实话,如果让她天天吃今日这样的烤鱼,她也必定会生不如死。眼下没人给她做饭,要想追求吃的品质她只能自力更生。
她挑选了一下菜谱,决定明天做只鸡吃,她爱吃鸡,狐狸应该也爱吃鸡。
这山谷中还有许多不曾凋败的荷叶,不如就做荷叶鸡。
她先将做法背下来,烂熟于心,次日下午便进山去捉了只山鸡。她又央了云子烬去镇上,用山中的药材换取各种作料回来。
云子烬飞行的速度之快,这世间几乎无人能及,桑漓还没把鸡收拾完,他就已经回来了。不仅各类作料齐备,而且,他还揣回来两坛酒。
大名鼎鼎的忘忧酿远近闻名,入口香甜,却是烈酒,后劲极大。
暮色四合时,碌碌谷浸在琥珀般的夕照里。
云子烬倚着青石,看桑漓揭开层层荷叶,蒸腾的雾气裹着荷香和肉香弥漫在他鼻尖。
这一次,他是小心加小心,像试毒一样谨慎地尝了一小口,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桑漓正托腮盯着他,杏眼里跳着两簇期待的火苗:"如何?"
他点头:“好像还行。”
其实,倒也不是桑漓的厨艺在一天之间有了多大的突飞猛进,只是这一次有了各种作料的加持,严格按照菜谱依葫芦画瓢,味道自然比昨夜的烤鱼好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有昨夜的烤鱼“瓦石在前”,今日的荷叶鸡绝对算得上是“珠玉在后”,已然没有退步的空间。
桑漓撕下鸡腿咬得欢快,又凑过去,想向他讨口酒喝。
云子烬抱着酒坛子,闪得倒快,他说:“你不能饮酒,你这身上的伤,怎么也还得几日才能好全。”
桑漓悻悻然继续啃着鸡腿,突然想起来:“你昨日是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
云子烬闻言,指节僵了僵。他垂眸抿了口忘忧酿,喉结滚动间,酒液已烧进肺腑,在胸腔里翻涌。
"伤愈后,你便离开罢。"他望着谷中浮动的雾霭,声音比雾更轻。
自他身中曼珠火咒,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因他而死。可是,开口赶人的话总是难于启齿,更何况,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离开了栖霞门,便已无家可归。
他以为桑漓听了这话会不开心,没想到她倒是豁达。
她啃鸡腿的动作略顿了顿,忽地笑出声:"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扬手掷出鸡骨,惊起几只寒鸦,"总不能一直赖着你……"毕竟孤男寡女的,总住在一个石洞里,也不成样子。
云子烬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又黑又亮的眸子凝视着她。她答应得这样利索,他本该如释重负的心,却说不出的失落。
他的脸在雾气里,美得有些虚幻。他笑了一下,说:“其实,也不算是孤男寡女,这里还有阿忱……”
他话音未落,桑漓也没看清是从哪里突然冒出个青衫少年,生得白净清瘦,只是,容貌丑陋。
桑漓十分惊讶,但又一转念,那石洞地形复杂,阿忱许是住在旁边哪个洞里,深居简出的,她暂未发现,也有可能。
于是,她热情地邀请阿忱一块吃鸡,阿忱却非常腼腆,虽然坐了下来,却并不吃东西。
借着做荷叶鸡的火堆,里面还烤着几个红薯,红薯发出了诱人的香味,此刻的气氛却莫名地沉闷了起来。
桑漓打破了沉闷:“这山,为何叫碌碌山?”
云子烬指尖抚过酒坛裂纹,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影子:"碌碌山,碌碌谷,碌碌无为……是我取的名字。"
“挺好听的,这名字取到我心坎上了,”桑漓叹了叹,"我总希望自己能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可是,这些年却是碌碌无为。"
云子烬看她一眼:“你总想要变得那么强大做什么?”
她笑起来,亮晶晶的杏目里有点自嘲的意思:"没准儿,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拯救世界的呢?"
桑漓说着,探身去取烤熟的红薯,递给身边的阿忱。
夜风骤急,一粒火星飘过来,溅到阿忱的衣角,他竟突然消失不见了。
阿忱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诡异,桑漓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向云子烬,希望他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云子烬只是仰头饮了一大口忘忧酿,喉头滚动间,他又低头,默默地凝望着坛底,一汪破碎的月光。
"走吧。"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山谷回响,"带你看看这碌碌山。"
不等桑漓回应,她惊呼一声,双脚已经离地,腾空而起。夜风在耳畔呼啸,脚下群山如墨色波涛般下移。
这大妖爱提人后领子的毛病也不知几时才能改改,桑漓着实有些气恼。
山巅的岩石被月光打磨得如同玉璧,云子烬轻飘飘落在悬崖边缘,蔚蓝的衣袂翻飞间已随性而坐。
桑漓踉跄着站稳,只见万丈深渊就在足尖前三寸之处,而他却浑不在意地又掏出一坛新酒。
“不记得哪一年,我和师姐就是坐在这里,一起喝过忘忧酿。”
桑漓小心地在他身旁坐下,银朱色的裙摆被山风撩起涟漪:"你是在想你师姐了?"
云子烬饮酒的动作仿佛是咽下了说不出的苦涩,凝望远处,碌碌谷中萤火如星,与天穹银河遥相呼应。薄雾在山涧游走,恍若仙人遗落的纱衣。
"你还没有告诉我,"桑漓鼓起勇气继续道,"为何如此肯定我不可能是她?"
云子烬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长睫投下的阴影掩盖了眸中情绪。
“我比谁都希望,她还活着。若那日我在朝雾殿,或许师姐就不会死,至少……我可以陪她一起死。我多想为她报仇,杀光仙门所有人,将桑山夷为平地!所谓仙门,根本就没一个好人,尽是些伪善可憎的嘴脸,满口仁义慈悲,其实全是假的!”
桑漓身在栖霞门三年多,虽然也厌恶极了,却不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弱弱地说了句:“仙门着实可恶,但也不能说没一个好人。”
云子烬没有反驳她,只是自顾地继续说下去,眼中尽是哀伤:“可是,当我真的修复了妖丹,见到了仙门的人,我却没有!……”
桑漓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蚀骨之痛。
她不知道,那日若不是为了救走她,若不是因为她的拖累,云子烬会不会真的在一怒之下,杀光仙门所有的人。但他若真的那样做了,又将是一场生灵涂炭,不知又会是谁的血海深仇,蚀骨之痛。
云子烬是妖,可他本性却是那样善良,他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下不去那样的狠手。然而,对同门和师姐的爱与愧疚,让他无法放过自己,他报不了仇,却在内心深深地折磨着。
他垂下的长睫轻轻地动了动:“你知道为何仙不能修习妖法,妖也不能修习仙术?因为仙术清正,妖法诡谲,二者背道而驰,生来相克。若强行同修,会性情大变,永堕心魔,就像……偷习魔功的先妖王云野那样。”
"而你……"云子烬忽然转向桑漓,乌黑的眸中目光如炬,"我探过你的灵息,你体内仙力与妖力竟能相安无事。月无瑕或许以为,我师姐可以,因为师姐是仙妖生下的孩子。可事实上,师姐她也不能,从她生下来,体内拥有妖丹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只能是妖。"
云子烬解下腰间一根羽毛腰饰,七彩流光十分绚丽,是他一直佩在身上的,桑漓从第一次遇到他时,便看见过。
“这是师姐送我的,”他指尖轻抚过七彩羽片,“自朝雾殿陷落那日,附着此上的灵力尽散,那一刻我便知道,师姐再也回不来了。”
桑漓听说过,妖王云惊澜真身是只苍鹭。她望着那根美丽的羽毛,莫名觉得眼睛发酸,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抚一抚他寂寥的眉间,却又默默地缩了手。
“至少……"桑漓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你师姐送了你这个,她对你真好,真让人羡慕。而我的印象里,除了姜师姐送过我伤药,陆师兄送过我仙法口诀,都没人正经送过我礼物。”
云子烬沉默地将羽毛系回腰间,仰头又饮一口酒,看见桑漓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对啊,别人都不能同时修习仙术和妖法,只有我可以,我难不成是个怪物?”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目光复杂难辨,“这世间……本就有许多未解之谜。你倒也……不能说是怪物,最多只是……异于常人。”
见这话安慰不了桑漓,她依然愁眉苦脸,云子烬想了想,又继续劝道:“其实,就算是异于常人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也不只你一个,你那姜师姐,岂非也是异于常人。”
“啊?你说姜师姐?”桑漓显得非常意外。
“原来你不知道?”
他娓娓道来:“我从前便曾听闻,数万年前太上老君的丹炉翻倒,炉中之火倾于人间。有一簇小火苗被落下的炉砖遮掩,万年不熄,后渐渐孕育出灵识。数百年前,她被仙门点化,成了仙门弟子。我从前也只是听说,并不知真假,那日我为了救你,情急之下挟持了姜南溪,扣住她的命门,却意外发现,她竟非凡人修仙,真身竟是一团三昧真火。”
桑漓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睛,粉唇微张,原来……是这样。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不合常理的巧合,突然全都串联起来。
原主的死,是因为姜南溪帮助她逃跑被罚,意外死于火刑。原本,以姜南溪的灵力修为,凡火上刑只会造成皮外伤,可她却一时不慎引火烧身而亡。原主悲痛之下与仙门决裂,纵身跳进了神农鼎。
可如今想来,姜南溪既然真身就是三昧真火,凡火怎么可能伤得了她分毫?
桑漓又想到前些日子朝雾殿中,杜南衣说桑漓不分白天黑夜地纠缠无瑕仙君,而事实上,桑漓只有那一晚在云惊澜的书房中与无瑕仙君说过话,可这事杜南衣怎么会知道?
只有可能是姜南溪当晚发现了此事,告诉了杜南衣。
那么,后来姜南溪说自己没有听见桑漓的叫声,对她见死不救,也只能是故意的了。
原来,她一直视为亲人一般的姜师姐从来没有真心地待过她,姜师姐心中在意的人,只有无瑕仙君一人罢了。原主那一世,她为了帮无瑕仙君将原主困在栖霞门,不惜上演一出苦肉计。这一世,她又将桑漓视为了眼中钉。
云子烬只看见桑漓脸上神情变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漓心中五味杂陈,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她突然伸手抢过他手边的酒坛子,仰头就灌。
云子烬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灌下不少。酒液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她喝得太急,一滴酒从唇角溢出,沿着下巴滴落。
“你疯了?”云子烬慌忙夺回酒坛,眉头紧皱,“你可知这酒的厉害,百年的灵力也不敢像你这样喝法。”
桑漓呛得咳嗽,眼角泛红,只觉得酒气顿时上了头。她大骂:“所谓仙门,果然根本就没一个好人,尽是些伪善可憎的嘴脸,满口仁义慈悲,其实全是假的!”
“……”
云子烬对于女人的善变不知该说什么,只见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红色的裙摆在风中翻飞,崖边的碎石被她踢落,簌簌滚入深渊。
“小心。”
眼看她一脚踩空,云子烬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肢。桑漓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一脑门撞在他前胸,她疼得"唔"了一声,抬起被忘忧酿熏得酡红的脸。
属于女子的芬芳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掌中的肢体何其柔软纤细。云子烬抿了抿唇,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刻意地别开了脸,月光照出他耳根处泛起的一抹薄红。
他不着痕迹地悄悄松开了手,桑漓却猛地抬手,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被酒浸湿的地方若隐若现,杏眸里盛着朦胧的月光,鼻尖微红,唇瓣还沾着酒液的水润。
云子烬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呼吸有些滞涩,连脖颈都染上粉色,却僵着身子任她攀扯。
“你要……做什么?”
下一秒,桑漓却是抱住他痛哭了起来,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的颈窝里:“姜师姐她,骗了我……”
那可是她活在这个世上,曾经唯一信赖的姜师姐。她本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原主与姜南溪这份生死相交的情份,才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把姜南溪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和姐姐。
如今方知自己心盲眼瞎,就连原主的死竟也是个笑话。
云子烬的双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他似乎终是对她的“投怀送抱”认了命,安抚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女子的几缕发丝缠上他的手指,痒痒的,像是缠在了心上。
云子烬本以为,女孩子哭起来且要一阵子方能消停了。却不知,桑漓生性洒脱,酒气上头时想哭便哭,哭一会儿再想想,倒不该为了姜南溪那样的人浪费眼泪。
她安静下来,仰起头,就看见满天繁星。
"小妖。"她突然唤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星光,"我想摘颗星星。"
云子烬眉梢一跳:"别发酒疯……"
话音未落,桑漓舒展双臂,大笑着向后仰去,右手精准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带着他,一同坠向万丈深渊。
"桑!漓!"他咬牙切齿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妖力化作流风托起二人。
“不是你说要带我看看碌碌山嘛?我想看仔细点。”桑漓的杏眸中映着月色,却用带着顽劣的语气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提我的后衣领子!”
云子烬冷笑着回敬:“以后,不许再喝酒撒酒疯!”
桑漓未答,却在心中默默地呼叫系统。此时二人掌心相贴,她要查看云子烬的生平过往。
这一世的桑漓,世界任务并不是云子烬,她查看的目的当然也不是为了他,而是想从他的记忆中,搜寻关于原主身份的蛛丝马迹。
近两千年前,冰泉灵狐一族几乎绝迹,仅剩的一只小狐狸重伤之下被人救回了朝雾殿。
救他的那人,便是云野的妻子、云惊澜的娘——郁清欢。
郁清欢是仙,而云野是妖,当初,二人不顾世俗的反对,结成了夫妻,原本也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小狐狸拜入朝雾殿,随着师父姓云,师娘给他取名叫云子烬。他是朝雾殿中最小的弟子,上面师兄师姐众多,但他却是资质最好的一个。
郁清欢和云惊澜不仅教他术法,还把他当做家人,他也将师娘和师姐视作自己最亲近的人。
后来,云野为了对抗仙门,一心想要修成至高的灵力,急于求成之下偷习魔功,导致性情大变。
郁清欢对于他残害生灵的行径痛恨不已,又苦劝无果,几次不欢而散,互相折磨,最终心灰意冷。
她想要离开云野,却被强行囚禁于寂风崖上。
因爹娘不睦,那些年,云惊澜一直过得不快乐,还好有云子烬这个弟弟,能与她作伴,甘苦与共。
她不忍娘亲受苦,于是,两个孩子齐心协力,里应外合,悄悄地将郁清欢从寂风崖放走。
然而,郁清欢逃不过云野的追缉,最终决绝地自尽于他眼前。
她只愿转世做个凡人,与他今生缘尽,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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