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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都故人来(6)
“如果不想环游世界,在图书馆里阅遍古今,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司徒翻了个身,乐茹感到,她面向着自己。
她的手指轻轻地点乐茹的背,她的话就像细针,一字一字,顺着她的话刺到心里
“这没什么,我只是喜欢看书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夫人也说了,说你在她的报社里帮忙,写文章,是吗?”
“只不过是在家里写一些有闲文字而已。”
“明天我要好好看看。听说你有一个学姐,也是在报社工作?”
“司徒在旧都过得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司徒这几年的事情呢……”
乐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动作太大了,不小心就碰到司徒的手。虽然渐渐适应了黑暗,但她还是看不见司徒的目光,不知道她有没有合上眼睛,不过,她有感觉,司徒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看着对方。
司徒细细的呼吸,喷到自己的嘴唇下。
“我吗?”她沉吟了,乐茹似乎又看到了,她那浅浅的微笑。那种表情,和学姐很相似,但学姐在面对自己,露出这种微笑之后,往往就会单单打打起来。但司徒的微笑不是,她对着谁都是这样,无论是姐姐,还是爸爸妈妈。
日后,如果她要接见秋儿的爸爸,还是别的什么人,出席宴会,她也会是这种微笑。
真是讨厌啊……
“司徒变了许多。”
乐茹看着黑暗中的人。
“是吗?我想也是。”司徒说,“人总是会变的。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是老了许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茹打断她的感叹,和以前相比,她还学会了声东击西和答非所问,真是贵妇人的教养。
“是吗?时间可不会骗人。”
“……以前司徒你总是没规没矩,见了老师,也是大大咧咧。人又懒,被逼着在图书馆工作,也不好好上课,每天只想着偷懒,老师们都不满意,可你就是如此,我行我素。”
“以前是很不懂事……”
司徒笑出声,转身仰卧,不再对着乐茹。
“要不是小茹你,我会被老师们骂得更多的。”她的手碰到了乐茹的手臂,又顺着,伸到手中。
“不过,就算是小茹你帮我,老师们还是会责备我的,他们知道我没有那么聪明。”
“不光是这样,”乐茹一只手撑起身,看着她的脸,“还喜欢鼓动别人做同犯,搞得人家不得安宁……又喜欢自以为是,动不动就以前辈学姐自居,别人好心帮忙了,却不识好歹,忙着推卸责任,还要抢别人的功劳……”
“我有这么糟糕吗?”
司徒的手落到乐茹头上,玩着她四散的头发。
“看上去倒还是和以前一样。”乐茹以此作为收束。
“谢谢。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称赞。”
“对不起,司徒,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乐茹握住她的手,好让她松开自己的头发。
“我想问你,但又不敢问,我现在……怕你会听了我的话不高兴,会生气。”
“那就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累了。”
司徒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晚安,小茹。”
她彷佛没有等到乐茹说一声“晚安”,就睡着了。
夏日的热气,就像跟随着司徒突然到来。
“嗯,这下该凉快了。”
司徒看着地上那一盘冰,伸手穿过凉爽的白汽。
在欢迎过自旧都来的新寡妇之后,爸爸很快就把餐桌上的承诺付诸行动,发信给银行家,和村里的话事人说定了双方的权界,接二连三,忙而不乱。
按照约定,村民不可再到山庄里种地,要帮助修缮的工匠,做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搬抬木料,打磨大石之类,工钱由未来的女领主支付,一天一人一个登式裴。
作为贵人,司徒也必须承担起相应的义务,一旦她住进蜂鸟山庄,她就要为附近六十五户农民提供相应的保护——事实上,这自有爸爸的卫队操心。除此之外,每年还要为他们提供一次丰盛的餐会,到时,餐桌上应该有鸡、鹅、鸭,要满足所有人的口腹,至少两头红皮赤壮的烤猪,还有桶装的啤酒和葡萄酒。至于狂欢的音乐,村民自有准备。
这份契约村民都很满意,寡妇也认可,很快就得到了王家裁判所的公证。但鉴于山庄年久失修,问题很多,大工匠也不出所料,只给出了“大概明年春耕之后”的时间,所以司徒还要和乐茹同住一段日子。
完成承诺之后,爸爸开始把目光放到伯娘的丧葬上,这件事更加麻烦。
伯娘是死在医院的病床上的,爸爸去了医院一趟,治疗师什么也说了,总而言之,就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大清早过来,就发现她再也睁不开眼了。
“我就说了,那些只会切开血管的疯子不可靠。”爸爸在晚餐时,跟妈妈说,他们一直在这个时间,回忆亡人的点点滴滴,听起来像是各说各的,互不相干,但又奇妙地一唱一和。乐茹有时一起,把饭菜和爸爸妈妈的记忆卷进肚子里。但更多时候,是让陈嫂把晚餐送到小楼,她陪着司徒用餐,这有点像小时候在饭堂。
一天,又是晚餐的时候,爸爸对妈妈说。
“说好了,要送回家里。”
这几天的雨水特别多,今天上午还响雷了,但也是那声闷响,让乐茹觉得,这大概是迎接夏天真正到来的第一场雨。
“送回家里——送回谁的家?”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是谁的家!”
他拿起盘子,划了一份煎鸡蛋,又拿刀锯了一份面包,弄得满桌子都是碎。
“都分家这么多年了。”
妈妈吃完了,在喝她的葡萄酒。
“我也反对过,可是我的兄弟坚持如此,我也没办法,只好尊重他。”
“当初说分家,也是他们,你不也是反对过吗?——当然,我是不在乎的。”妈妈提醒他,“现在倒想起我们来。”
姐姐在自己身边,她快要走了,乐茹正抓紧时间向她请教职官,她小声地说着自己在官场上的经历。
“妈妈倒是和爸爸的‘兄弟’一样,你也会跟着爸爸回去吗?”
“怎么可能。”姐姐撇了撇嘴,“我要是死在外面,连飞马县,我都不回来。”
她小声得只有自己听见。
“爸爸不是不懂得拒绝人,但他拒绝不了陛下,我们的亲戚,则是利用来吩咐他。”
“任他们闹吧,反正除了国王和亲戚,他谁都能吩咐。”
“你说的对,他就是这样。”
姐姐冲着自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爷爷一定会答应的,他年纪大了,只认旧时的规矩。”爸爸说。
乐茹注意到这个变化,自从弟弟出生之后,在家里,爸爸就称呼他的爸爸做爷爷了。
“既然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了。”
妈妈无所谓地结束了话题。
“白天长了”,她走到窗边,宣布,“我要出去走走,你要一起吗?”
爸爸做了个请便的姿态,对乐茹说,“过几天,我要回孔弗修斯一趟。”
“知道了。”
乐茹和姐姐都不说话了。
“要照顾好夫人。”
“知道了。”乐茹随口答道。
“你什么时候走?”他又问姐姐。
“后天吧。”
“本来我还想带上你,但你也有公务在身。”
姐姐不置可否。
“替我向茹安君问好,禀告他,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她过着恬静、自足、清贫、贞洁的生活。”
“嗯。”
姐姐点点头。
“我还没有见过他,不过等我从孔弗修斯回来,应该就可以在陛下的招待会上碰到他了。”
姐姐用眼角递给乐茹一个眼神,但她不为所动。
“对了,你的塔楼打扫好了吗?书房要收拾好。”
他本来就没有要求乐茹回答,只是再一次强调之前的要求罢了。
“知道了。”
乐茹也只是在表示自己真的按照爸爸所说做了而已。实际上,她只让陈嫂打扫了塔楼,自己的房间是自己动手的,司徒也来帮忙了,她没有阻止。她拒绝像爸爸妈妈,还有姐姐那样,像对待一个寡居的贵妇人一样对待司徒。
她还是叫她司徒,司徒就是司徒,是她的司徒。司徒也还是叫她小茹,不管司徒是怎么想,乐茹认定,人人都叫她小茹,可司徒不一样,司徒的小茹,还是司徒的。
至于书房,她拒绝陈嫂帮忙,说自己亲手打理,可什么也没有做。司徒也没有说什么,她不会在乎。
得到了乐茹的保证,爸爸便独自回到他自己的书房里,照例,是要到深夜才睡。
“她怎么样了?”姐姐问。
“还能怎么样?”乐茹笑了笑说。
是的,还能怎么样呢?
司徒刚来的时候,乐茹还以为她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拿起了书本,可到现在,还是那样,整天一个人看书,看得最多的是小说,看累了就翻翻别的。乐茹还希望,两人同居一屋,同睡一床,过些日子,她就会回到以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百般麻烦。
可乐茹想错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漏了什么。但司徒似乎是要把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的身份贯彻下去,坚持一辈子。
真是荒谬透顶,这一个、那一个都是。
乐茹可不敢把心里的抱怨透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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