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石壁之上，女子娉婷婀娜。

　　卓灵玛依皱着眉，抬头打量这壁画上的女子。她站在一处高台之上，薄纱掩面，舞姿轻盈，左脚离地，右脚踮起，如飞天之姿，娇美如黄沙之上悄然盛放的依米花。

　　“好像是跟我有点像，但是怎么可能会是我呢？你不是说这个宫殿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吗？”说着，卓灵玛依的衣服里掉下来几块金子，因为身上装得太满，她只得吃力地弯腰去捡。

　　结果掉下来得更多了，卓灵玛依烦闷地叹了口气，索性气馁地任由身上的黄金往地上掉。

　　“依我看，这壁画上的女子就是你！”白满川摸了摸下巴，抬头看着这巨大的壁画，说道：“刚才你能打开鬼狼门的时候我就好奇，明明只有鬼狼宗亲一族的血脉才有办法打开的宫门，你摸一下就打开了，现在我只能找到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卓灵玛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鬼狼王的后裔？”

　　白满川看向她，点了点头。

　　“那意思就是这些宝藏都归老子的了？”卓灵玛依欣喜道。

　　白满川气得笑了出来：“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这些钱啊？你难道就不会因为自己的画像出现在这种千年的宫殿，而产生一丝丝的好奇吗？”

　　卓灵玛依把一串珍珠项链套到脖子上：“不会，我就知道现在这些钱都归我了，我的小弟们以后能过得相当滋润。”

　　白满川摇了摇头，没有理她。他对这个千年前的宫殿有着十足的兴趣，于是往旁边走了走，看到壁画旁边有一些古怪的文字，那是一段用古代夷文写的关于鬼狼公主的传说，上面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

　　五千二百年前的北夷并非像如今这样只有一个北夷王。

　　极东的风声草原有游牧王，极西的北夷荒漠有北夷王，两王相互制衡，虽不时有小规模的战乱发生，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和谐的。

　　但可能是大家骨子里都奔流着祖先的鬼狼血脉，觉得和谐不应该作为彼此永恒的主题。是以在五千一百年前，他们决定和对方搞一架，搞赢的就一统北夷，另一方不许再有怨言，要是有怨言就把你们一家子拿出来祭天。

　　所以他们约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正午，率领全军在风声草原与北夷荒漠的交界地带碰面，痛快地做个了断。

　　约定好的那一天，天上没有太阳，隐约含着凉爽的微风，十分适合大家抛头颅，洒热血，且还不会因为天气太热，在战场就变得心情很烦躁，影响大家的正常发挥。

　　但那场仗没有打成。

　　他们碰面时一切就绪，陡然间阴云遮天，从交界地带的沙丘背后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眉如水墨，脸如凝霜，眸如星辰，一帘红纱覆面。

　　她站在战场最中间的位置停下，朝着大家喊道：“我是鬼狼王的女儿，你们都要臣服于我！我命令你们放下刀枪，屈膝下跪。”

　　众人一时无话，面面相觑，最后得出结论，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神经病。

　　中间的女子抬手作拥抱蓝天状，大家都没有回应她，都在等一个开战的征兆。

　　有雄鹰飞过。

　　领头人的骏马发出第一声嘶鸣，前腿一抬，士兵们仿佛被激起了斗志，拿起手里的刀枪，怒吼着冲进了战场。

　　两方势力一灰一白，很快就要融在一起。

　　可这时，空中突然暗了下来。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见天上跳出来一头巨大的黑狼，它前脚才刚落地，所有的马匹突然害怕地抬起前蹄，原地打转，想要把背上的士兵甩下来，马儿们躁动不安，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一种来自帝王的压迫感。

　　几个靠近一点的士兵，被巨狼落地激起的风直接掀翻在地，还有些甚至直接被踩死，巨狼轻轻甩尾，便倒下一片拿刀的士兵。

　　女子安静地站在那头黑色巨狼的身下，红裙翩飞，仿佛漆黑夜色里盛放在高山之巅的血红扶桑花。

　　这场战争两方都不战而败，鬼狼公主带着巨狼出现在草原与沙漠之间的事情，经由士兵传遍了整个北夷。

　　第一代鬼狼公主也因此成为了当时的北夷王。

　　石碑上的记载刚好停在了这里。

　　“这个墙壁上面描写的那个鬼狼公主和巨狼，真的好像我和小黑。”

　　白满川转头看她，卓灵玛依手里还抱着一个金色的酒杯，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是老子的宫殿，什么时候过来的需要告诉你吗？”卓灵玛依说道，又问他：“不过后来呢，那个鬼狼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白满川扫视了一眼周围，发现已经没有石碑记载，但鬼狼公主的传说他在书中了解过一些，这些年也在各个北夷的子民那里也听到过一些：

　　“据说鬼狼公主后来不知什么缘由，被黑巫师下了沉睡咒，一觉就睡了几千年。那黑巫师临死前告诉北夷的子民，当启明星在夜空下熠熠生辉，北夷沙海的依米花会在索拉沙丘盛开，沉睡的鬼狼公主会在那时带着古老的鬼狼宫殿卷土重来。”

　　他走到那处王座的前面，说道：“看来坐在这王座之上的，并非是鬼狼王，我们一直以为的鬼狼王其实就是个女子。”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白满川想着。

　　“说不定是我之前的阿可汉，我的太阳，我心中的圣所。”卓灵玛依把自己的衣服用黄金填得像一个球。

　　白满川一只手摸了摸那骷髅的光脑门儿，看了看她说：“是谁都不重要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问问你的大哥，看他知不知道鬼狼公主的事情。传说里的鬼狼公主可是白驼神将启明星丢向白马湖里诞生的，如果你真是当年的鬼狼公主，怎么会有个哥哥？”

　　白满川走出圆台的刹那，门口的石门突然收拢，将二人锁在了宫殿之内。

　　卓灵玛依一愣，手上的黄金酒杯哐当落地，打了几个轱辘，滚进了黄金堆里。她转头看向白满川：“你干了什么！”

　　“我就只是从圆台走下来了啊！”白满川回她。

　　他们身后王座的白骨突然化成飞灰散尽在空气中，冰蓝色的巨剑没有了支力点，笔直朝着白满川这边倒过来。

　　他伸手一把接住，听到声声诡异的狼嚎响起。

　　这时，左边的石墙里穿出来六只尸狼，松垮的狼皮裹不住腐烂的血肉，甚至能看到腐肉之下的森冷白骨。

　　是鬼狼！

　　卓灵玛依抽出长鞭甩了过去，那鞭子穿过狼的身体打在墙上，她愣住了。

　　“这些是巫师编出的灵体，我们伤不了它们，得想办法跑出去。”白满川皱眉道，他环顾四周，好像只有那一个出口。

　　“这哪有什么出口啊！你快用你那些法术打下试试。”卓灵玛依赶紧跑过来，着急道。

　　白满川听罢没有犹豫，左手举过头顶，凝出十二把水白的长剑往前一挥，剑幕径直刺了过去。那些狼尸被这充盈的仙气伤到，嗷呜呜地化成一滩黑水。

　　“管用了！”卓灵玛依拉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姓白的你好厉害啊。”

　　“别高兴太早。”白满川示意她往前看，那些黑水又重新凝聚在一起，每一滴分开的水滴都凝结出新的狼尸，他们的面前已经有超过五十只的鬼狼。

　　卓灵玛依连忙往后走，说道：“我们还是赶紧找出口吧。”

　　白满川一把拉住她，说：“这里没有出口，你去这王座后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路，狼群是从墙壁里穿过来的，这个宫殿应该不止这一处。”

　　卓灵玛依连连点头，走下圆台，每走一步，衣服里装着的金币和首饰就掉下来几件，砸的哐当直响。

　　她忙地低头去捡，被白满川制止。“别捡了，一会儿有命拿没命花。”

　　卓灵玛依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往后面走去。

　　白满川看着她走远了一些，拿起刚才捡到的蓝色巨剑飞进狼群厮杀。那些狼尸包围住他，猛地朝他扑过来，化成一道道黑色的巨浪扑在他的身上。白满川挥剑撕开水幕，那些狼群却只在断开的一瞬间重新汇聚，数量也越变越多。

　　整个黄金堆积成山的大殿，被黑色的狼群与巨浪几乎覆盖了一半。

　　白满川擦了擦脸上沾着的黑水，疼地龇牙咧嘴。“妈的，早知道就不跟进来了。”

　　他莹起周身仙气，猛地挥剑，将几乎要盖住他的黑水尽数炸成星星点点。朝着卓灵玛依那边喊道：“你找到没有啊！？”

　　眼看着周围的黑水越来越多，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爪印，血汨汨从伤口里流出，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抓痕，两种极致色彩的相互碰撞，展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好一会儿，卓灵玛依才朝着上面喊道：“找到了，后面有个小路，可以到其他地方去。”

　　听罢，白满川将蓝色巨剑抛向空中，心中念咒，手中掐诀，黑色眼眸里一改从前的慵懒，透出一丝冷峻的意味。数百道银光分成无数利剑悬停在空中，仿佛浩瀚星河，一时间，无数碎光与银尘将整个大殿笼罩其中。

　　四周鸦雀无声，黑潮凝滞，独留他清泠如泉水的声音。

　　“上善若水。”

　　说出口的那一刻，利剑倾泻而下，仿佛下了一场银色的雨。

　　白满川轻盈翻身，往卓灵玛依的方向飞了过去。那些方才被打得稀碎的狼尸群，在凝固了好一会儿之后，数量变得更加惊人。

　　他拉住卓灵玛依的手走进那边的小道里，将眼前的门关上，接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印，封住了门后的狼尸群。

　　“姓白的你好厉害啊！”卓灵玛依又感叹了一声，眼里闪着星星点点，多了几分崇拜。

　　好似已经忘了他们两个人方才交握住一时的那双手。

　　白满川将手中的一切放下，才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的冷峻消散，又回到从前的慵懒：“这玩意儿撑不了多久，我们得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出口。”

　　这是个类似偏宫的地方，长方形，中间摆着一个花坛，坛中的花已经枯萎成黑色，许是无数个年月里没有蒙受一点日光，腐烂在了黑色的夜里。

　　他们两个人巡视了一番，发现没有出去的路，索性就靠在那花坛前，安静等死。

　　卓灵玛依连着叹了几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红狐皮擦了不少的灰：“我哥要是知道我把自己弄成这样，就算不被那群狼咬死，也要被他打死。”

　　白满川听罢，仰头一笑，脸上血印子还流着血，显得一张白皙的脸多了几分“狂野”的美感，卓灵玛依听闻笑声转过头来，看得那张脸竟有些入迷。

　　他们这样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了，这姓白的竟然这么够义气，一个人对付那群狼尸，简直跟她哥一样有男人味！

　　“我也没想到我堂堂蓬莱十二仙，要死在几千年前一群黑巫师下的巫术手里。”他头抵在花坛上，笑了笑，余光瞥见卓灵玛依的灼灼目光。

　　“我说卓姑娘，你现在还有心思看别人呢？”

　　卓灵玛依被这话一下激回神来，脸红了一片：“老子是看你脸受伤了，想提醒下你…”

　　“那真是谢谢了。”白满川收回目光。

　　片刻的沉寂。

　　卓灵玛依和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她转过身来，踢了他一脚问他：“为什么你们神仙也会受伤啊？”

　　白满川此刻正闭目养神，右眼睁开看了她一眼，又闭上：“几千年前的黑巫术给仙人弄出个皮外伤，不是很正常么？不过就是痛了点儿，倒是真伤不了我。”

　　“那如果那群狼尸冲进来了怎么办？”卓灵玛依问他。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无非是用千年的灵修换你一条命呗。”

　　他说得风清云淡，卓灵玛依却听得一怔，眼眶发热。

　　“我方才在大殿试了试，还以为可以把顶子给打通，结果发现进了这宫殿，四处都是结界，完全施展不开。”

　　卓灵玛依别过脸去，接过他上句话说道：“我和你又不是特别熟，你干嘛要拼了命救我。”

　　白满川正经地说道：“当仙人的，总该有点大义凛然的精神，我不入地狱，要不你入？”

　　卓灵玛依沉默了。

　　有泉水从他们的脚下流过，白满川听到大鱼拍打水面的声音。

　　“你听到声音没有？”他问卓灵玛依。

　　卓灵玛依一下打起精神，望向门那边。“你的符咒那么不管用？”

　　“不是，你脚下。”白满川提醒她。

　　她屏住呼吸，白满川轻轻叩了叩地板。

　　他轻笑道：“空的。”

　　话毕，门前的蓝色符印砰地炸开，黑潮猛地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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