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摄人心魄的蓝色，就像深不见底的蓝宝石，或者月光下神秘莫测的深海，空灵，迷幻，深邃，无边无际，可以把人的灵魂通过眼睛吸走。
　　今晚我见到的，就是那种美到令我窒息的蓝色。
　　一套露肩裹胸长裙，腰部收紧，下摆却如莲花盛开成妖娆狂放的形状。与之配套的蓝色高跟鞋和蓝色项链、耳坠、手链，如倒映在海洋中的星子，让我在看向镜中的自己时，有种把海洋穿在身上的错觉。
　　查尔斯和他的助手为我化了淡妆，高盘起发髻，我照照左脸照照右脸，觉得自己其实还挺有市场的……只是，这坦肩露背的礼裙暴露出我的肌肤，丝丝入扣地勾勒出平日隐藏在宽松衣服下的女性曲线，让我……很不自在。
　　未免……太婀娜了……有种活了小半辈子的男人突然变成性感女郎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可又有点小小的骄傲。
　　我正纠结着，更衣间另一侧的门开了，器宇轩昂的亲王大人走出来，唇角含笑，银眸如炬，身着与我成对的深蓝色长袍，以银丝线为简单装饰，胸口一朵滴血玫瑰，长长银发柔顺地披在背后。真的是……身如修竹，丰神俊朗。
　　我看着他愣了，他看着我也愣了，我们俩傻乎乎含情脉脉地对视半天，把人家都弄尴尬了，咳嗽一声，赶紧收拾东西撤了。
　　我觉得温诺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事，他垂眸，好像有点心乱，过了两秒摇着头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然后突然冲前一步欺近我攫住我的唇！我被他撞得踉跄后退，撞到了化妆台，撞翻了好几个小瓶子，他却还在施压，我支撑不住坐倒在化妆椅中，上身被他压得大幅度向后倾倒，他只顾着捧住我的脸一再压下来。
　　他疯了……在我还没疯的时候，他居然疯了。
　　他说过不想吃到杂质，可他还是贪婪地舔走了我的唇彩，用力纠缠辗转恨不得与我一起溺死……我反手抱紧他的脖子，跟他贴得紧紧的，在他抚摸我腰身时忍不住闷哼出挤碎了的嘤咛，却全都被我俩忽视……
　　此时此刻，我前所未有地确认到，这个男人，这个像黑玫瑰一样把自己重重守卫起来的男人，他是爱我的。他这么疯狂，简直是要燃烧了他自己，只求与我共醉。
　　我俩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闭眼抱住我，让我在他怀里平复着我们各自的狂乱和欢喜。
　　我贴着他胸口，寂静无声的胸口，但我知道，我听到了他的心跳。那么快速，那么激动，澎湃如钟鼓齐鸣，几乎要爆炸掉。
　　又过了很久，我都听到外头交响乐震耳欲聋的声音了，脑袋轻轻移开，看着他弧线优美的下巴，埋怨道：“你害我要自己再涂一遍唇彩了，我又不会。”
　　他长吸一口气，放开我，面上恢复了往日似是而非的笑容，长指抚过我唇瓣：“亲爱的，无需唇彩，你现在嘴唇的颜色最为动人。就像，”凑到我耳边，“一朵初春清晨新开的花瓣，沾着滚圆晶莹的露珠。”
　　我抿唇，推他：“少来了，你快走开，让我起来。”
　　他沉沉笑着拉起我，没想到，我刚起身……又泄洪了。
　　他立马闻出来，轻笑一声看着我。
　　我脸蛋唰一下红透了……
　　他又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其实啊，明嘉，现在的你，对吸血鬼来说，浑身都散发着撩人心魂的异香，就像……一只刚端出烤炉、烤得外焦里嫩酥脆可口香喷喷还在流油的……肥鸡。”
　　我当场暴怒！鸡也就算了，还肥——鸡！“你才肥呢，你还是肥鸭呢！！”我气得扑过去跟他拼命，身子一起，登时卡住——
　　“唔，更香了。”他微笑。
　　我……唯有泪千行……
　　太过分了……这个不要脸的，这种事我连我妈都不好意思说啊！
　　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他在身后带笑的呼喊，踩着细高跟鞋第一次走那么快。其实我也很惊讶，第一次觉得这么羞愤，以前从来都是厚脸皮的男人婆，跟一大帮男生讲黄色笑话都面不改色心不跳那种，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委屈极了，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居然在他拉住我的时候，一颗泪出乎意料地滚落下来……
　　我发誓，我绝对是最惊讶的那个。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么懦弱，那么小孩子气，那么……可是……我就是落泪了。
　　他看到我，满满的笑意一顿，而后涨潮般迅速退去，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住我，先是柔声哄了一阵，又有所感慨地叹道：“明嘉……你变得爱哭了。”
　　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了……
　　原来是真的。
　　我就真的控制不住嘤嘤呜呜埋在他怀里哭起来。
　　这下他全乱了。
　　“好了好了，不气你了，别哭了。”
　　我信你才怪！
　　“亲爱的，唉——我投降了，别哭了好吗？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别哭了——”
　　继续哭，吓死你！哭高兴了还手指成拳打在他肩上，他居然让我打了，我趁机又啪啪多打了两拳。
　　他哄了半天无果，最后自言自语一样叹道：“亲爱的，发现了吗，你变得爱哭了。你以前就像一只螃蟹，怎么都敲不开那层硬壳，现在，好像是我把你的壳剥下来，害你不得不以你最柔软的状态去迎接外界的一切。”然后他更低地自语，“我得学着宠你，对不对？学着保护你的无助，学着像宠爱一个小宝宝一样宠爱你。”
　　恶心死了……我边哭边想，谁想再要个爹啊……
　　“巴比巴比，有人把小女孩弄哭了呢！”
　　“啊哟，不解风情的兰古斯大人把我们可爱的小女孩弄哭了——”
　　“啊哈~兰古斯大人真是坏人呢坏~人~老是惹美丽的女孩生气，他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哈哈哈哈娶不到老婆哟~巴比巴比你千万不要跟兰古斯大人学啊，会找不到女娃娃的~”
　　温诺僵了。
　　我尴尬地擦着泪偷看一眼，走廊那头，一个小丑正手舞足蹈着，扯着唱歌跑掉一般怪异的调子，手里拿着个滑稽的木头玩偶跟它讲话，大概就是他说的巴比巴比。
　　我眼睛瞬间瞪大！
　　小丑！
　　是小丑！
　　是我超爱超萌的小丑！
　　我猛地把温诺推开，正愣着的他一不留神被我推得撞到墙上，我登时化身为脑残粉，冲着小丑就跑过去了，围着他欢呼道：“小丑！你是小丑吗？”
　　小丑跟着我一起转，边转边对他的木偶讲话：“巴比巴比，小女孩跟我们打招呼呢！”
　　他又发出尖尖的声音，当做巴比巴比在说话：“小妹妹笑了哦~因为小丑和巴比巴比笑了哦~兰古斯大人刚刚把她弄哭了，但小丑和巴比巴比让她笑了哦~”
　　他脚步一停，弯下腰来笑嘻嘻地靠近我：“美丽的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郭明嘉！你叫我嘉吧！”
　　“嘉~”他唤我一声，又学着巴比巴比唤一声，“嘉~”然后恢复小丑的声音问我，“嘉喜欢草莓吗？”
　　我点头。
　　他白皙颀长的手指一转，一颗红彤彤的草莓就出现在手心，他把它递给我：“小丑请嘉吃的哦，嘉不要哭了~”
　　我接过草莓，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丝帕在我手心一拂，我感到手一沉，立即变成满满一手心的草莓！我欢笑着忙用双手捧住，他又在我手心一拂，这下变成了满满当当两大捧！我尖叫一声，盲目崇拜道：“小丑你好帅啊~”
　　小丑呵呵呵呵笑起来，围着我跳了一圈舞，挥着手帕蹦跳着走掉了：“小丑和巴比巴比很喜欢嘉哦~待会要一起玩哟~~”
　　我手捧草莓眼含热泪，见到了偶像，一时感动到说不话来……呃，也就忽视了来自背后某人的巨大怨念……
　　“郭明嘉！”
　　我笑脸一收，回头就瞪他！
　　他瞬间蔫了，轻咳一声，嘟囔一句：“草莓有什么好吃的。”拉着我就走。我不理他，一颗颗吃我的草莓，酸甜可口，好吃极了。
　　说起小丑来，应该有不少人对其心存恐惧，有的人受一些小说啊电影的影响，有的人害怕他们的扮相，有的人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害怕。其实，我亦如是。但在害怕小丑的同时，我内心热爱小丑甚至更甚于哥特世界里的吸血鬼和科学怪人。他们夸张的笑脸、诡异的妆容、捉摸不定的杂技和疯疯癫癫的行为举止，无不透露出一种疯狂、脱轨、邪恶与自由。提起小丑，我总会想起他们癫狂嘶哑的哈哈狂笑，洗去小丑妆容后的优雅邪魅，与风一般无形无影无踪无痕却强大到可怕的杀伤力。
　　正因如此，我才那么执迷地喜欢着《蝙蝠侠》里的Joker、《美国恐怖故事》里的小丑，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全职猎人》里著名的变态小丑——西索。
　　嘿嘿，老实说，刚才那位和西索好像呢，都是火焰般的红发、星星泪滴的妆容和高大强壮的身材，要是他也有一双凤眼就更完美了~
　　我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常找那位小丑一起玩。
　　温诺见我那么感兴趣，无奈了，只好跟我介绍起他的背景来。
　　汉德·穆克思，来自北欧最大的马戏团，摩尔曼斯克的北疆红玫瑰，年仅二十六岁却已是小丑里的顶梁柱，身高185cm，比西索差点，但也是肌肉到位、细腰长腿，据说本人超级帅，风靡万千少女那种……
　　我双眼直接变成桃心，温诺看着我的样子，突然笑眯眯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他是个gay。”
　　我傻了。
　　“啥？！”
　　“嗯哼，他的男朋友名为安德列，是马戏团里最杰出的驯兽师，而且已经公布关系了呢。”他笑道，幸灾乐祸得很明显。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西方人那么多同性恋啊！！你们的女人就那么让你们失望么！！她们不个个都是丰乳肥臀美得冒泡嘛！！而且就算不满意她们你们也可以到东方来找找温婉乖巧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啊！！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为什么一定要出柜啊！！”
　　温诺从头到尾捂着耳朵听完我这一通吼，在我咳嗽的时候挺委屈地道：“又不是我要出柜……”
　　“你不要跟我讲话！我今晚绝对不理你了！哼！”再次迈开高跟鞋走得飞快！
　　温诺失笑着跟过来，一路上跟我讲了不少冷笑话，我都绷着脸鸟都没鸟。
　　一场豪华而漫长的宴会。
　　豪华到我差点被满眼刺目金光伤到眼睛，漫长到我每隔半小时吃一个水果却还是撑着了……期间当然免不了跳跳舞讲讲话，认识了几个压根没记住名字的千金小姐和帅气少爷，还不如我对交响乐团里一位对我淡淡一笑的黑发美男印象深刻。
　　至少人家的笑是真的。
　　温诺还尝试着跟我讲话，我跑到角落里躲着他，以行动展示了我对他侮辱我偶像的愤怒。他没办法了，只好跟他的小伙伴们聊天，结果还是沦落到了廉价葡萄酒的地步……
　　看来我真的不适合所谓的上流社会。
　　呆坐在角落里，看着人来人往灯火琉璃，我有种跟他们隔着一个世界的认知，饶是距离再近，也像隔着鸿沟，怎么都跨不过，我也不想跨过。
　　虽然同是欢闹场合，虽然同样不会参与其中，但至少烧烤摊的欢闹还能感染到我。
　　也许是我太一根筋，注定了不适合带着面具生活？还是我粗野惯了，无法理解他们另一种形式的快乐？
　　我发着呆，无聊极了，孤单极了，踱步到船舱外看星星。
　　温诺说，很快就到渤海湾了，还问我要不要去渤海周围的城市看看。我拒绝了，告诉他中国大江南北我一步步走了很多地方，到了国外再下船吧。
　　深夜的海面，黑暗得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像行进在黑色深渊里，头顶和脚下都是黑色，整个世界只剩下这艘孤零零的船。
　　耳边回荡着欢声笑语之声，我知道，我无法融入他们。
　　我……是个异类。
　　无意识翻出手机，点亮屏幕，翻了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想到出了国手机就不能用了，索性给萨菲发了条讯息。
　　“嗨。”
　　呃，然后呢？
　　“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小丑。”
　　发过去了……这是什么啊，没头没尾的。
　　没想到，回信很快就到了。
　　萨菲：“你有没有扑上去亲吻他的星星和泪滴？”
　　我笑出声来，笑得肩膀都颤抖了。嗯，平常晚上睡觉前如果正巧我没写小说看电影他也没在读书读报，我俩总会聊聊天玩会儿五子棋，东拉十八扯的，当然也告诉了他我喜欢小丑的事。
　　我回：“没有，但他送了我一大捧草莓，用戏法变出来的。呜~我好喜欢他，可他是个gay。”后面附上两个“再见”表情。
　　萨菲回了两个“笑哭了”表情。
　　我又抖着肩膀笑，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我：“在执行任务。”
　　哈？！
　　刚才的迟疑是在想一个委婉的说法吗？
　　难道他现在一边拿着手机发短信一边砍人吗？他是想活活气死人家吗？
　　我道：“你居然砍人的时候玩手机！太不尊重对手了！小心人家气坏了用炮轰你啊！”
　　萨菲秒回道：“这样可能会更有趣。”后面附一个“呵呵”表情。
　　这人，被谁影响的，最近越来越自恋了。
　　我就把傍晚时的自拍发给他，我站在船头，头发教风吹得飞扬起来，背后是漫天灿烂的酒红色云彩和玫瑰色海面，头顶盘旋着一只雪白海鸥。然后在后面加一句话：“请把这张照片命名为‘女神’。”
　　发过去很久都没回信，可能他真的改名去了……哈哈~
　　心情开朗了些，又跟王云晴发了条信息报行程，王云晴也告诉我她马上要启程了，回头给我寄明信片，我就说我这是流动岗，你全寄回我家吧，我也把明信片寄到你家去。这边刚说完，萨菲回信息了：“你害我差点受伤。”
　　我汗……
　　紧跟着他又发来第二条：“很美。”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今晚穿礼服化淡妆的样子也给他拍一张，这样他会不会抱着手机当场流鼻血啊~想着就笑翻了，给他发信息：“我还是不干扰你了，好好做任务吧，回来给你带礼物哦~PS：方便给你寄明信片吗？听说杀手有很多事要保密的。”
　　他则发给我一串详细地址，在香港，连邮编也写上了，末尾淡淡一句：“旅行愉快。”
　　我看着这四个字，简简单单却又胜似千言万语，冥冥中总能感觉到这四个字背后，他深藏的寂寞。
　　忍不住最终还是发了一句关心的话，希望借此带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受伤，不许不按时吃饭，不许下雨不打伞。”
　　过了半天，他回道：“好。”
　　我笑了笑，抬头望着浓浓阴云中那一拢澄净银月，抿着唇笑了。
　　不知萨菲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抬头望月，然后露出淡淡会心的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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