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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晚风拂动着花枝，暗影就在素白的衣袍上交错纵横。谢又清荡这两足坐在廊子底下，转头，就见唐翊正大步走来。谢又清急忙踢上鞋子迎上去。
“干娘还在生气吗？”谢又清问。
唐翊挽袖：“不肯见我。听双瑞叔说已经睡下了。”
谢又清心下愧疚，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唐翊低声道：“小谢，母亲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你真的想好了吗？”
“其实我也没有想得那么明白。”谢又清抬起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对着唐翊笑了，“不过人生在世，要是什么事情都要等想好了才去做，也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走一步看一步呗。”
唐翊一直最欣赏谢又清果敢任事，可是今日却止不住想，她这份果敢到底是因何而来？难道真的是为了廖世凡么？不可能，廖世凡怎么配得上小谢。
唐翊又想起那一回在马车上，谢又清说过的话。她心里曾有一个人，可她发现那个人不在意她，她也就不喜欢那人了。那个人是廖世凡么？唐翊心里窜起一股无名邪火。小谢这样好的女子，他廖世凡算什么，竟敢不在意？转念再一想，小谢当初和自己退婚，莫非就是因为他？
好在小谢并未困于这段感情太多。唐翊虽这样想，胸口还是无端的憋闷，连带着脸色也沉了下来。谢又清见他又黑了脸，心里琢磨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冯伯伯那边不顺利吗？”
唐翊拉回了思绪，道：“冯伯伯并非成事的关键。他已答应会在适当的时机给予助力。”
“那你在担心什么，皇帝么？”谢又清侧头问。
唐翊挑唇：“皇帝并不掌权，不必考虑他。”
“今日学生集会的确有人存心煽动，你打算如何应对？”谢又清问。
唐翊道：“好事，就怕对方按兵不动。动，则必有破绽。”
谢又清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有些急，横跨一步挡在唐翊面前：“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我们……？唐翊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咂摸了一遍，觉得很有滋味，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下面就是想办法让你进入学正待考名单。”唐翊大袖款摆，继续向前走去。
“如何才能做到？”谢又清小步跟上。
唐翊一笑，道：“且等着看吧。”
倒也没有等多久。三日后的深夜，国公府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双瑞拢着前襟指挥小厮开门，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钻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泥猴子。
“什么人，按住了！”双瑞高声道。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将人按在地上，就听一声哀嚎：“别打我，我是十三，我要见谢先生！”
谢又清被丫鬟叫醒，扯了件长袍披在身上，就往偏厅走去。唐翊也闻声而来。偏厅里已然亮起了烛火。十三见了她高呼一声：“先生，太学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说来也与谢又清有关。廖世凡一案后，谢又清本打算回琅琊，因此提前辞去了在太学的教职。然而学生们并不知情。后来谢又清去而复返，又在望嵩楼下说处那样一番话，愈发引起了学生们的猜测。其中传播最广的推论是，谢又清因捅破了太学学籍造假之事得罪了权贵，被开除了教籍，极有可能连国子监在册大学士的身份都不保。
学籍造假的事情已足够令人愤怒，朝廷对谢又清的态度则彻底点燃了学生们的怒火。于是学生们约定在国子监门前静坐，其中有人撰写类似“檄文”，支持谢又清出任太学学正。
问题就出在这篇“檄文”上。学生们都支持谢又清维护入学公平，但是对于谢又清出任太学学正，又有了不同的态度。以十三为首的算学馆学生是不遗余力的支持，然而更加庞大的经学、史学馆学生，却以为此举过于颠覆乾坤，有矫枉过正之嫌。于是国子监门前就成了辩论场，最终演变成拳脚官司。到顺天府赶到时，伤者已逾三十人。
十三左脸上也挨了一拳，眉骨上方肿得高高的。他还不安生，手舞足蹈地说：“别看咱们算学馆人少，打起架来可一点都不输阵！我一拳就揍扁了一个经学生的鼻子。”
双瑞正给十三上药，险些被他打掉了药碗，生气地往十三后脑勺一拍：“你这泥猴子，还不老实！一会儿吵醒了夫人，看不打你板子！”
十三立时便不敢出声了。
谢又清看着十三脸上的伤有些心疼，可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嘱咐双瑞叔照顾好十三。秋夜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劈头盖脸地吹过来，吹得她发热的头脑也冷却几分。她就着清冷的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可胸口的郁结却没有半分纾解。
她进京城，原本是为了自己的学生。可如今学生却因她受了伤。她锲而不舍，追求公义，可现在却成了冲突的借口。她未曾动摇自己的动机，却开始怀疑，她采用的方式到底对不对。
谢又清临风而立，不自觉缩了缩肩。忽而肩头一暖，一件带着温度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身后人是唐翊。
“你怎的还不去休息？”谢又清问。
唐翊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
谢又清道：“猜对了如何，猜错了又如何？”
“又来？”唐翊挑眉，“猜错了，我便满足你一个要求。”
“对了呢？”谢又清问。
唐翊轻笑一声：“左右我也不可能猜对。”
谢又清勾唇：“那你说说看。”
“你在自责。你以为自己对局势把控不足，使得学生因你而受伤。”唐翊道。
谢又清惊讶地看向唐翊。唐翊却没有等她的判定，而是继续说道：“小谢，从来变革都是在上下激荡的洪流中进行，学生们也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态度。今日之事，看似与你有关，其实也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谢又清低头，素白的脖颈勾出好看的弧度：“多谢。”
“那么，我猜对了么？”唐翊侧眸问道。
“没有。”谢又清扬了扬下巴，硬是不承认。
“又猜错了啊，”唐翊摸了摸鼻尖，笑道，“好吧，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又清转身，注视着唐翊的双眼：“我要你找出幕后煽动之人，确保今夜的事情不再发生。否则，我无法再继续下去。”
唐翊微微蹙眉。
谢又清低眉，道：“诚然，古来变法未有不流血牺牲的，可是对于我来说，哪怕一个学生，也是我该背负的责任。唐翊，你我终究不同。我不是大贤，我只是个老师。”
唐翊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月光下，谢又清的五官并不分明，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弯黛眉，眉骨高耸如料峭的雪峰，鼻梁下的暗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秀丽的线条。唐翊早知自己对谢又清动了情，可眼下，竟生出一种非她不可的念头。
“我答应你。”唐翊说。
谢又清抬起头，她本是存心刁难，没想到唐翊竟然会答应。唐翊也对自己这份许诺有些意外，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当然知道寻找幕后之人不能急于一时，也知道学生们的安危并非他一人可以掌控。他从来运筹帷幄，不做框外之事，可是今天，他就是想逞一回能。
“我一定做到。”唐翊低头看着谢又清，轻声道，“不担心了，嗯？”
谢又清只觉得胸口的郁结慢慢舒展。一阵风过，廊下铃铛声动，衣摆飞扬。
太学这一场流血冲突在第二天被作为加急议案送到了内阁。众阁老对此事的处理态度又分为两派，在晨会上争论不休。以冯晋阳为首的东阁党认为应以民意为先，不妨将谢又清列为太学学正官的待考之列——至于是否通过考核，国子监自有一套标准，到时就不是内阁的问题了；而楚江为首的翰林党则认为此事的根源并不在此，科举舞弊不查，却放谢又清入选，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显得内阁太过软弱。士农工商，难免再有人效仿，给内阁施压。
两党吵了一上午也没吵明白。散了朝，楚江乘着轿子往回走，但觉太阳穴突突跳着那么疼。轿子行至府门前，只见石狮子旁边并排停着一溜的软轿，数数得有十来顶。问小厮：“府上有客？”答曰：“夫人设宴，款待众内命妇。”
楚江知道，这阵子学界闹得厉害，京城里各衙门都不好过。夫人楚蓝氏这是借宴请之由，安抚众夫人，顺带安定各衙门的大员。他心下感动，可这样的场面，他还是不宜出现，于是吩咐轿夫改道，往翰林党日常集会的小楼去了。
此时党会已散，楼里除了一些寻常党职之外，并没有朝臣。楚江来至后院，在榆树下的圆石墩上落座。眼见四下无人，终于放松心神，痛痛快快地叹了口气。
谁料忽然有个声音说道：“何事令上翁如此忧心？”
楚江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树后走出一人。一身白袍，青玉束发，正是程芳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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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找到感觉恢复日更~~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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