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夏小佑目光沉沉地看着正被宋琋敲打得抱头求饶的桑榆，一张脸垮到了极点，宋琋和桑榆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吓得噤若寒蝉，停止了打闹，求救地看向我。我心知夏小佑并没有生气，只是自己面不改色地撒娇、说情话的模样被学生瞧了去，正闹别扭呢。于是我装作没看见她们求救的视线，转而兴致饶饶地看着夏小佑极力掩饰害臊的模样，仿佛刚才被学生看见抹眼泪的人不是我一样。
　　夏小佑抿着嘴半晌，幽幽地发问：“你们作业写完了？就出来玩。”
　　桑榆愣了愣，有了几分底气地昂着首，“早，早写完了。”
　　“哦？那是我作业布置得太少了？要不以后给你们开开小灶，多发几套卷子？”
　　桑榆的小脸白了白，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狠狠道：“老师你，你要是敢给我们多布置作业，我，我，我就敢在班上叫你小小！”
　　“只要我不应你，谁知道你叫的是我。”夏小佑双臂环抱，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觑着桑榆，一脸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活像和桑榆一个年龄段的小朋友。我和宋琋彼此交换个眼神，哑然失笑。
　　桑榆闻言气得跳脚，一头卷毛难以抑制地颤动着，“那，那我和他们说你死皮赖脸地缠着小安老师要亲，啊呀，小琋，你揪我大腿做什么。”
　　虽然宋琋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但不该说的也已经出口了，夏小佑面色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来，耳根却烧成红彤彤一片，嘴唇无助地张了张，最终转过头来目光楚楚、求助似地看向我。
　　其实想到方才在放映厅和夏小佑亲密的模样被自己的学生瞧见了，我也是窘迫得不行，但场面总得撑住，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大，大家都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先？”
　　此言一出，方才尴尬的场面更是冷却几分。
　　夏小佑：……这话题转移得好生硬。
　　宋琋：……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附和几句，但是真的好尴尬……
　　桑榆：……还要和小小，啊呸，小夏老师一起吃饭吗？她会不会因为我看到太多而在饭菜里下毒啊。
　　看着她们关爱傻狍子的眼神不谋而合地集中在我身上，我内心咆哮着“你们能不能别收敛一下这人身攻击的目光”，面上却装作“不知道你们在尴尬什么”的模样，苦苦等待一人的附和。
　　“嗯，安老师说得是，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宋琋点点头，老成地应和道。
　　夏小佑也回过神，重新拾起为人师表的架子，状似云淡风轻地说：“你们原本打算吃什么？”
　　“小琋和我原本打算去吃……”
　　桑榆话说到一半，又被宋琋无情捂住了嘴，“夏老师，你们想吃啥我们就吃啥，我和桑榆不挑的。”
　　最终在相互客套之后还是去了小小和我预约的西餐厅，只是将两人卡座换成了四人座。落座时四人默契地划分了座位，我对面坐着桑榆，宋琋则坐在小小对面，将两个易炸毛跳脚的小朋友隔开。
　　点餐之后，为了打破尴尬沉默的气氛，于是我绞尽脑汁地寻各种话题来聊，宋琋也尽力应衬着，我觉得我俩都搭个小桌子就可以开始表演相声了，夏小佑和桑榆却一脸冷漠。
　　夏小佑我是了解她的秉性的，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在学生面前更是放不开，更别说方才还被学生撞见她撒娇的样子。而桑榆今天的表现却格外反常，板着脸欲言又止地瞅几眼配合我表演的宋琋，又怯生生瞟几下夏小佑，在座位上躁动地坐了几分钟，最后起身去自助区端了两盘甜点回来，一面听着我和宋琋尬聊，一面往嘴里塞小蛋糕。
　　等到正餐上桌，能想到的话题也聊完了，四个人索性低着头专注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刀具切开嫩肉，剐蹭到铁板的声音窸窸窣窣，好似凌迟。
　　我低着头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牛排上，不去关注此时尴尬的沉默。
　　牛排上连带着一小块筋，在我切了足足三十秒，持刀的手指都攥得发白时，夏小佑幽幽地开口：“来宁，我们换把刀吧，我这把应该要锋利些。”
　　我扫一眼对面仍埋头切牛排的两人，面上微微发热，“不用了，我的刀也挺快的，只是这块筋太难切了。”
　　夏小佑视线扫过两人，不再说话，伸手拿过我手中的刀叉，细致地将那一小块筋切下来，结果一抬头发现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于是又默默地将刀叉放回我手里，重新在座位上坐正，面不改色地清了清嗓子，“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吃呀。”
　　“小夏老师，你也太苏，太会撩了吧，刚才切牛排那侧脸简直帅裂了。”桑榆眼睛发光，一脸崇拜地注视着夏小佑，“还有，小夏老师平时你写板书的时候还不觉得，刚刚看你拿刀的手，这是什么神仙的手，也太好看了吧，手指也太修长了吧，小夏老师你学过钢琴吗？”
　　夏小佑耳根红得能滴出血，面上却绷得紧，淡淡地说：“没学过，可能因为个子高，手……掌也小不到哪儿去吧。”
　　“夏老师，我这真心地赞美你，你怎么还嘲讽我呢？”桑榆不满地噘着嘴。
　　夏小佑一愣，“没有啊，我哪儿嘲讽你了？”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落在桑榆眼中更是故作正经的讽刺，于是一言不合又炸了毛，气鼓鼓地说：“你不就想说手小是因为我个子矮嘛。”
　　夏小佑眉毛一挑，戏谑地回敬：“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出现了！直男经典语录！我和宋琋再度默默交换个看戏的眼神。
　　“手小个矮又怎么了，重在灵活呀，不信你问问小琋，我俩谁上谁……”
　　宋琋脸上看戏的神情没维持三秒，听到自己被cue到就心知不妙，急忙用牛排堵住了桑榆的嘴，笑眯眯地说：“小榆，你怎么还开黄.腔呢？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哈哈哈，我刚刚都乱说的，小夏老师，小安老师你们别当真啊，吃牛排，吃牛排。”桑榆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苦着脸说，看她扭曲的脸就知道宋琋在桌子下拧了一把她的胳膊。
　　于是四人又回到之前埋头吃饭的模式，夏小佑时不时和我低声说上两句，宋琋也小声地教桑榆做人，宛若两对相互并不认识但不得不拼桌的情侣，满满都是无处安放的尴尬，更别提方才差点戳破她们的秘密。不过她们还那么小，就……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身边的夏小佑脸上，又下移到她正专注于切牛排的手上，小小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和杜若在一起那么久，应该也……
　　在脑子里浮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之前，我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一点，安来宁，脑子里一天想些什么呢？
　　“怎么了？好端端地扇自己耳光干嘛？”夏小佑凑近来，疑惑地看着我。
　　“……没，没什么，吃饭，吃饭。”
　　“来宁，你刀叉拿反了。”

　　最后一顿饭硬是吃出了饱经风霜的沧桑感，夏小佑结过账后，宋琋拉着桑榆一本正经地向夏小佑道谢，然后正准备离开，桑榆突然蹿过来，一把拉住我，冲夏小佑笑嘻嘻地说：“小夏老师，可不可以吧小安老师借给我几分钟，就几分钟，说个话就走。”
　　夏小佑迟疑片刻，才点点头，桑榆回头瞟了一眼同样一脸疑惑的宋琋，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
　　“有事快说，干嘛还要躲着说。”
　　“这个吧，那个就是，我，我妈她最近吧，就是帮我整理房间的时候，以不小心从我的床底下，扫出了一个指、指，唉就是那啥，然后我这次回家的时候她就质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不可能承认啊，要不她和我爸非得把我吊起来男女混合双打。我就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她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吧，但一下子就开始怀疑起我性取向来。然后我的手机屏保一直是我和小琋的合照，之前她以为是我俩姐妹情深，现在看着就怀疑我俩关系不纯，然后就逼问我是不是和小琋在一起了，我一时口快，就承认了我喜欢小琋，但没说我俩在一起了。然后，我本来打算今天出来就和小琋说这件事，虽然她知道了铁定要生我的气，但没想到今天出门撞见了你和小夏老师，光顾着看你们卿卿我我，啊不是，总之就是忘记告诉她了。小安老师，你说我要不要和小琋说呀，我又担心我妈把这件事和她爸妈说，她爸妈要是让她躲着我可怎么办，她平时最听她爸妈的。”
　　我沉默地将她噼里啪啦倒出来的一大堆话在心里梳理了一遍，斟酌着开口：“所以你的重点是纠结要不要告诉小宋？”
　　她歪着头想了一阵，“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啊，脑子好乱，小安老师你有什么建议吗？”
　　“个人认为这种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她的，毕竟这件事也牵扯了她，她自然有知情权，不过关于你倒是没必要担心你妈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爸妈，因为你只说了你喜欢小宋，所以这是你们家的家事，你妈也没有实锤敲定你们在一起了，再者说你们的家长也有十多二十年的交情了，这些事在他们看来说出来多破坏感情，所以你妈把这事儿告诉小宋爸妈的可能性不大，你也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多操心操心小宋知道后生气的话，你怎么哄吧。”
　　“谈恋爱好难哦，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桑榆抱着头哀嚎一嗓子，“不过听小安老师你这一分析，我还是安心一些了。小安老师你这么好，小夏老师好幸福啊，不过看小夏老师的手，小安老师你也好幸福哦。”
　　我面上一红，抬手赏了她一个爆栗，“年纪小小的，不学好，老开黄.腔是个什么事儿，正经点儿。”
　　“好好好。”
　　桑榆揉着脑袋和我往回走，夏小佑正环抱着双臂长身立在原地，宋琋和她并肩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夏老师，我把小安老师送回来啦。我们学业繁忙，就先行一步啦，明天学校见。”
　　“嗯，明天见。”
　　桑榆搞怪地抱拳冲我们作了个揖，随后亲昵地挽着宋琋的胳膊走远了。
　　“小小，我们也走吧，去电玩城吗？”
　　夏小佑抬手揉了揉额头，“你想玩吗？”
　　“我陪你呀。”
　　“那我们回家吧。那个，来宁，你今晚要回家吗？可以直接住在这边吗？明早我们一起去学校。”
　　看着她询问我意见时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心里软成一片，不假思索地回复：“嗯，我们一起回家。”
　　于是两人开车回了家，窝在书房里悠闲地渡过了整个下午以及半个晚上。从浴室出来时，夏小佑穿着素色的睡衣坐在床头柜上吹头发，我将换洗的衣服分类塞进洗衣机里洗着，就兴冲冲地跑回卧室想帮她吹头发。
　　结果刚踏进卧室，视线就瞥见她并没有穿睡裤，只穿着黑色的小内，一双修长匀称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我脚下步子一顿，不由自主地就想退出去，结果被夏小佑出声叫住，只好乖乖地朝她走过去。
　　“小小，我帮你吹头发吧。”我的目光扫过她白花花的腿，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吹风机，吹风机鼓风的声音盖住我咽口水的声音。
　　夏小佑发质很好，软软的，还十分顺滑，握在手中都会从指间溜出去的那种。她低垂着头任由我摆弄着她的头发，一截弧度漂亮的脖颈从滑落肩头的头发后露了出来。
　　我再度咽下口中分泌的唾液，心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天人交战，其中一个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地说：“安来宁你这个流氓，成天脑子里跑小火车。”另一个绞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说：“这是非条件反射啊，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正当我心里两个小人纠缠厮打到一处时，夏小佑突然伸手环住我的腰，就着坐下的高度将脸贴在我的肚子上。
　　我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今晚没吃多少，小肚子不怎么鼓，不然我真怕她贴了一会儿抬头和我说，宝宝在里面做踢腿运动”。
　　回过神后，我在心里默默骂自己一句神经病，然后将吹风机关上放在窗台上，低着头轻声问道：“小小，怎么了？”
　　“有些，不开心。”
　　“嗯？”我五指作梳，为她顺了顺头发，脑子里跑马似地过了一遍今天的经历，“是因为桑榆和我说悄悄话那件事吗？”我抿着嘴想要不要将桑榆说的事告诉她，但最后觉得应该尊重桑榆的隐私，便没有开口。
　　怀中的脑袋点了点，又拨浪鼓似地摇起来，“是，也不是。我有些生我自己的气。我应该相信你的，但是看到你和桑榆亲密的样子，还是有，有那么一点点，酸。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啊，杜若，她就不喜欢我吃醋，她说我着是不信任她和占有欲的表现。”
　　“这也看程度叭，捕风捉影地吃醋当然不好，但你现在闹别扭的样子，很可爱。”
　　怀中的脑袋动了动，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我，碧色的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真的吗？”
　　我像受了蛊惑一般，慢慢低下头，亲了亲她那还沾染着水汽的唇，“真的。只是你在这样频繁地提起杜若，我可要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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