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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洛霜走过一条长廊,推开竹门,又沿着石子路走了片刻,穿过小亭,竹杖在地上往前敲了几下,声音止在另一扇竹门前。她正欲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后,外裳简单地披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打湿了肩头,此刻正冷眼看着洛霜。
洛霜往后退了两步,鼻间充斥着潮湿的水汽味和药味。
夜玄俯视着只及自己胸口的女子,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还怕我一个瞎子看你不成?”洛霜嘲笑道,“你的狗都来毒谷闹事了,你倒悠闲得很。”
夜玄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随即想到什么,语速快了些:“贺谦在谷中?”
洛霜冷哼一声:“想不到当初救的人居然是冥主,你这戏演得可真够好的。”
夜玄懒得理她,直接从她身边迈过,重新把外裳穿好,离开了药池。
他来到谷口,隐在大树之后,贺谦与洛如海两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夜玄看着一袭黑衣那人,脸色越来越黑,想起曾经识人不清,恨从心起。
他坐在冥主的位置,多年来厉色冷语,唯独信了贺谦,就因为那可笑的救命之恩!愚蠢,真是愚蠢!愚蠢至极!恨不得立刻就过去撕了贺谦,却抵不过身上余毒未清,功力仍未完全恢复。
一只黑鹰从天际飞来,稳稳落在贺谦的马头。
洛如海察觉到贺谦的眼神,瞥了一眼他的马,跃起身从上而下,一掌拍向他的头顶,贺谦一惊,往后弯腰,两人手掌相抵,彼此较劲。洛如海咬牙往下一压,贺谦后背差些低到地上,他左掌拍地,右掌将洛如海推了出去,一个跃身,飘回马上,一手抄过黑鹰:“撤!”他带来的那些人立马收手,上马的上马,飘行的飘行,从谷口一一撤离。
毒谷的人还欲追,洛如海看着谷口,阻止道:“别追了。”
夜玄心中疑惑,刚才那只黑鹰是冥宗议事的标志,而贺谦的反应像是没有预料到它的出现,其中究竟是何缘故?
毒谷的人已经散开,洛如海返身时,夜玄已经站在了窄道上。
“夜冥主,啧啧啧,想不到啊,老夫竟然眼拙到如此地步。”洛如海看着他,“这账要如何算?”
夜玄目光渐冷,他帮洛霜阻止洛如海找齐雪的麻烦,作为交易,洛霜治好他的伤,公平合理,他本来只准备在毒谷药池泡上半个月就走,两方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可贺谦非得往中插一脚。
“冥令被抢,我现在不是冥主。”
“呵,一块令牌都守不住,真是没用。”洛如海挖苦道,“如今小鬼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还任他撒尿拉屎,这就是前任冥主的无能呀,早知道我就先把冥宗抢过来了,省得落到贺谦那种贼人之手。”
夜玄半死半活间被人拖着在街道上前行,受过多少白眼,在他看来,这种挖苦也无异于那些虚虚实实的视线,他鼻间轻轻一哼:“千金难买早知道。”
洛如海拂袖,怒目:“毒谷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快滚吧。”
夜玄盯着他:“谷主这是怕了不成?”
洛如海笑了一声:“我怕?就凭贺谦?你被他吓得躲在树后,是不是就以为别人也怕他?”他从夜玄身边走过,“半个月后,立马滚,胆小鬼别脏了我这块地。”
夜玄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他不是沈云开,不能对洛如海的恶语笑颜以对,如此被指着骂,要是搁在以前……以前不提也罢,他还得用毒谷的药池,贺谦迟早要落到他手中。
峄州依然满城都是人,受邀来参加白放鹤寿宴的江湖众侠还未离开,除了邱寞等德高望重之辈,其余都住在了客栈。
今日,城里热闹非常,因为白放鹤一早宣布了一条消息:白某十年未见江湖,而江湖瞬息万变,英才辈出,今欲广邀众侠梅山论道,不论身份,只谈武学德智、武林未来,定于三月十五,望各位拨冗参加。
这条消息可谓在峄州掀起了讨论热潮,一日之内,饭后睡前,大街小巷,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这个事儿,而这些人大多是疑惑不解的。
其一,而今失踪弟子一事仍未水落石出,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几日前青门甚至又遭袭击,正值扑朔迷离之际,举办一个梅山论道,表面目的在“论道”二字,可内里如何,却不得知。
其二,受邀者不论身份,这里头意思可深了。不论身份,就是说武林前辈后辈、达官显贵乡野屠夫、白道□□……都可以参加,那到时候,场面该有多混乱?论道场难道不会变成战场?
李炎快步走进书房,看见白放鹤坐在书桌后写字,便等在一侧。
白放鹤落下最后一笔,悬好毛笔。
“老爷,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相信不日便可传遍江湖。”
白放鹤“嗯”了一声,口中却道:“李炎,你过来看我这字。”
李炎应了,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纸上从右至左写了四个字,与墙上挂着的一模一样――大道至简。
墙上那幅笔力苍劲,落笔果断决绝,整体轮廓外显温润而内藏锋利,有了些许年头之后,白纸隐隐透出黄色,而笔墨更显平和,虽然如此,却依旧叫人忍不住为之称赞。而桌上这幅,则完全不可比矣,笔墨拖沓,苍劲全无,只余空壳在外,毫无可观之处。实难相信这两幅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老爷……”李炎心中悲戚。
白放鹤被关了十年,功力尽失,手腕早就使不得大力,导致行笔之间,生疏异常,墨落字成,却不成字,无灵气,不可观不可读不可品。
白放鹤笑着看字,丝毫也不伤心:“大道至简,万物归源,你看,我又回到了原点。”
他自控轮椅,缓缓行动,李炎本欲上前帮忙,却被他阻止了,他仰头看墙上那幅字:“终究是老了呀。”他顿了一会儿,“把它换下来吧,人不能总守着过往,要认清现实,接受现实,即使现实不那么美好。”
李炎抹了抹干涩的眼角:“是。”
“吩咐下去,把梅山布置好。”
“是。”
叶清朗也听到了消息,心中亦是疑惑,他这段日子把沈云开当成了百晓生,无论什么问题都往他身上抛,似乎是被前几日的话刺激到了,总觉得沈云开不同往日了。今日,也一样。
沈云开摸了摸下巴,想了一阵:“我来瀛州后便传信给白放鹤不用往这边赶,没想到他还存了一招。”
“他这是为了抓人?”叶清朗问。
沈云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清朗果真一点即通。贺谦要的不就是武功吗,那便以此为饵,引鱼上钩,即便他知道这是陷阱,也抵不住诱惑。”
叶清朗点头,似是明白了,忽而想起什么:“白兄他们比我们先动身,怎么此刻还不见人影?”
他不提,沈云开倒忘了,此刻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
偌大的客栈大堂,只中间一桌围了三人,两男一女,一着红,一着白,一着紫。一盏灯烛在中,烛火摇摇晃晃,成了此处唯一的光亮。
女人伸出两只手,用其中一只摸了摸另外一只的手背,微微仰头,视线却向下落在双手上,似笑非笑,神态颇为妖娆。这时,一只小蝎子忽从她袖中爬出,像听到了召唤似的,爬到手背中央便停住了,女子的手便从手背移到了蝎子的背上,她说话慢条斯理,却让人毛骨悚然:“秦一舟要叫我这乖宝贝亲上一口,恐怕也是有命来,无命回。”
红衣男子瞪了她一眼:“哼,这玩意儿都不能近他身吧,要来何用。”
女人倒没有生气,只当没有听见他的讽刺,自说自话:“不过那就可惜了他那张脸了,啧啧,没想到影教的人穿白衣也是格外好看,就似仙人下凡,”她瞥了一眼白衣男人,“不像某些人,没有资格却偏要学,到头来成了四不像,徒增笑料。”
白衣男人露出阴森的笑:“可惜可惜,秦一舟这种人偏偏就看不上那阴狠恶毒之女,某些人怜其容貌,他却下手无情,害得那所谓的某些人一腔柔情付诸流水。”
女人轻轻一笑:“有些人站在一起,那就是活生生的白天鹅与癞蛤蟆。”
二楼的一间房中,陆青听到这句话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很不在乎风度地掂了掂脚,凑到秦一舟耳边,极近,小声到几乎听不见:“一舟哥,你听到没,那女人说你是白天鹅,你说你是不是勾引她了。”
秦一舟听到他话语中的笑意,转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陆青眨了眨眼,又以一种不可怀疑的口吻道:“我说了吧,你穿白衣一定要比那酸男人好看百倍千倍,不,万倍。”他说着说着又笑了,喘气一般的笑声尽在秦一舟耳侧。
秦一舟把他拉回身前,食指置于唇上,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大堂那三人早就转了话题。
毒蝎子彩蛾抚了抚耳后头发,道:“你们说,影教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
火烧身赤焰双手环胸,没好气道:“把贺谦的账全算在我们头上,他娘的真是无理取闹。”
白衣客唐诗喝了一口冷茶,似嫌它难以下咽,又吐了回去,放下杯子,道:“贺谦胆子倒是不小,私下抢夺冥令,这是要做冥主啊。”根据秦一舟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消息,他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彩蛾嗤笑一声:“做冥主问过姑奶奶我了吗?”
赤焰及时地冷嘲:“在冥宗,拿到冥令便是冥主,他又何需问你?”
彩蛾慢悠悠道:“好歹我们手掌三堂,他若不忌惮,早就直接上位了,怎么还会答应来此处。”
唐诗看了两人一眼,道:“他要是做了冥主,不好受的可是我们。”
这种关头,谁也不在乎夜玄去了何处,他们只看结果。
彩蛾缓缓摇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余两人一致将目光投向她。
彩蛾抬眼:“影教的目的是让我们合力反贺谦,让我们冥宗窝里斗。”
不想让贺谦上位,亦不想让影教得逞,可两条路必须得选一条。
赤焰一拍桌子:“可耻!”
唐诗眉头紧皱,忧郁更甚,寒酸更甚。
彩蛾倒是淡定:“若不是他们提醒,我们三堂指不定如何折在贺谦手里,纵然这几天应付影教略为疲惫,可叫我与秦一舟处了几天,”她摸了摸脸,笑道,“那费心费力便不值一提了,不值一提。”
赤焰恨铁不成钢地道:“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陆青站在秦一舟身前,听了这话深表同意,他转过头,见秦一舟望过来,便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说得对,你可别被女人骗了。”
秦一舟见他表情专注,莫名认真的样子,不由挑了挑嘴角。
三人一齐噤声,看向客栈门口,一片黑暗。
唐诗低声道:“贺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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