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侠情

　　第四十二回：父女相见未曾决裂 朋友邂逅却无好言

　　林家兄妹同秋家兄妹四人收了郑稼明送来的银子，交予南郑县衙，便打马各自回去了。
　　一路上，林大凡心里直打鼓，会不会回去后郑家要赶他兄妹走？可是，收银子时，却为何没听见郑稼明说什么？这不像他的处事风格，难道是郑稼明悄悄交了银子没向郑老爷讲？也不对呀，刚刚是王管家陪着来的，郑老爷不会不知道。
　　“小凡，刚才你听见王管家说什么了吗？”
　　“没有，说啥了？”小凡问。
　　“我也没听见，就是琢磨不透，他们怎么没有说如何处置我们？”大凡说道。
　　“事情都做了，还顾虑啥？不让待了就走人。”小凡不以为然地说。
　　“回去一定会让郑老头训斥的。”大凡担心道。
　　小凡默不作声，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打马向前跑去……

　　在汉中城，距瑞王府不远有一处别院，名曰蜂鸣轩，此院分前、中、后、左、右院。中院内建有七层的蜂鸣阁，高耸入云。其建筑丹楹刻桷，朱甍碧瓦，院内雕栏玉砌 、小桥流水、叠石为山，也算是深宅大院，不同凡响。
　　蜂鸣轩时常大门紧闭，院内有众多黑衣人守护。
　　前院正堂上，坐着一个脸庞清秀之人，一身白纱轻罗长衫，看上去有三十岁的样子，清新脱俗。那肃穆的面容给人一种凛不可犯的感觉。若不听其说话的声音，极有可能被视为女儿身。此人名叫冷涵，在蜂巢被称大马蜂。
　　昏暗的灯光把大堂营造得十分压抑，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堂下，跪着袖香楼的红樱桃，战战兢兢，色若死灰，身边放着两只大木箱，正是丢失的那两箱财宝。
　　“红樱桃，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不想想能逃出蜂巢？你居然敢私下凑银两去救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正堂上，大马蜂冷涵喝斥道，声音如一串银铃在摇，用手理着鬓边的一绺长发。
　　“禀马蜂君，属下没有想逃的意思，只是不想让我爹在狱中受苦。当时，遇上一位好心人听说我爹惹上了官司，才主动提供银两想帮属下还债救人而已。属下从未想过要逃，请马蜂君明查。”红樱桃诚惶诚恐地答道。
　　“大胆！你把蜂巢组织的事告诉他了？”大马蜂厉声问。
　　“没有，绝对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组织，属下绝对不可能告诉他这些。”红樱桃胆战心惊。
　　“怎么向本君证明？”大马蜂冷冷地问。
　　红樱桃沉思片刻，的确没办法证明自己未曾向王东透露过半点蜂巢组织的事，如果真透露了风声，自己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她知道，蜂巢组织是一个十分秘密的组织，更有严密的管理条令。组织内，小蜜蜂、黑尾蜂、黑盾蜂、黄腰蜂、赤尾蜂、牛角蜂、金环蜂、虎头蜂、大马蜂、杀人蜂等比比皆是，个个武功盖世，技绝天下。就连大马蜂这样高深武功的人，也不算“蜂”字辈最高级别，而自己这样的武功，只是组织的边缘人物，这个组织其真正的目的自己并不清楚，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红樱桃想，为了不让大马蜂怀疑，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伤残自己，以示忠诚，不管怎么样，残了自己还能保住性命。
　　红樱桃抽出剑来：“马蜂君若是不相信，属下只能自废手臂，以鉴忠心。”
　　说着，举剑向自己的左臂砍了下去——
　　“铛——”
　　大马蜂用茶杯盖将剑击落在地。
　　“想给本君示威吗？砍了你的手臂本君要你还有什么用？”大马蜂喝斥道。
　　红樱桃忙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想证明自己的忠诚。”
　　“好啦，忠不忠诚本君看得出来，你还是回你的袖香楼去，你还是做本君的耳目，从各界人士那里打探一切有用的消息，再向本君如实汇报。不过，你的这些财宝本君必须要没收。至于你爹，你是救不了的，早点打消你的念头，若是再有下一次，那你爹将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不妨告诉你，你爹不是郧阳提督抚台抓去的，他就关押在蜂巢，你若有异心，那你就想想后果吧。”大马蜂冷冷地说。
　　红樱桃听闻，惊骇不已。四年来，一直以为父亲是被郧阳提督府抓去的，没想到，却是蜂巢组织一手策划而成，自己几年的努力全白费了。若想从这里救出父亲真是徒步登天，想都别想。看来，自己今生真的摆脱不了这个可怕的组织了。
　　大马蜂站起身，步态轻盈地走近红樱桃，柳眉微翘：“起来吧。”
　　红樱桃施一礼，缓缓起身。
　　此时，一个黑影从门外飘进来，快如闪电，稳稳立在堂中，红樱桃大惊，功夫如此高深的人还真没见过，就连自己的师父凤仙姑也未必能及。
　　见来人是一位长须老者，清瘦身体穿着一件陈旧的青色大氅早已经褪色，长发很随意的髻在一起，不甚讲究，俭朴的样子胜过村夫，红樱桃不知是谁。
　　“蜂尊！”大马蜂一见，惊慌地跪拜。
　　红樱桃见状哪敢慢待，张皇失措地再次跪下。
　　“真烦人！你们起来。”蜂尊说。
　　红樱桃神色惶恐地站起身来，不知这老头要干啥？就连大马蜂见了都如此惊慌，且如此打扮，不甚讲究，可见此人的已经是世外高人了。
　　“你不要整天想着救你爹，在这好好干吧，现在把你爹放了，你就安心了。”蜂尊淡淡地说。
　　“蜂尊，放了她爹，她会不会……”大马蜂小心地问。
　　“真烦人！我说放了就放了，哪那么多废话？”蜂尊一边说着，又转身边拍拍红樱桃的肩膀：“谁没有爹？孝道还是要讲的，只所以没处罚你，是因为你有一颗孝心。丫头，你这些年干得不错，安心做事吧，将来你也是功臣的。”
　　“谢谢蜂尊，功臣愧不敢当，能救家父一命，属下当肝脑涂地，永远效忠蜂巢。”红樱桃喜出望外，急忙叩谢。同时，更是暗暗吃惊，看来，自己的所做所为都难逃蜂尊的法眼。
　　“谢啥？真烦人。”蜂尊转身向外喊道：“带他进来。”
　　两个黑衣人挟着一人进得大堂。
　　红樱桃一见，此人五十多岁，胡子巴渣，凌乱着头发，神情呆滞，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洪庆杰，瘦弱的身体不再是四年前那健壮的模样，红樱桃不免心里一酸。
　　“爹——”
　　“樱桃？女儿……”洪庆杰看见自己的女儿，惊喜万分，刚要拉红樱桃的手，却又将手缩回来：“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洪庆杰十分诧异，女儿洪樱桃怎么和这群人混在一起？难道她是凭着武功逼这帮人放了自己？不对，这绝不可能，这帮人的功夫个个顶尖，若是一两个倒也还行，但就身边这两位的武功早就出神入画了，女儿怎是他们的对手？四年前自己同他们交过手，怎会不知？看来，女儿不是投靠了他们，那就是被他们控制了。
　　“爹，先别问这个，您的身体可好？女儿无时不刻地在想法救你。”红樱桃“扑通”一声跪倒在洪庆杰的前面。
　　“你起来！我在问你话哩，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洪庆杰喝问道。
　　“我……”红樱桃不知怎么对父亲讲，原地跪着不动。
　　“你是不是加入他们那个团伙了？”洪庆杰已经猜测到了结果，疾言怒色大吼，“说呀？”
　　红樱桃看着父亲，一时无法回答。
　　“吼什么呀？真烦人！她比你听话多了，又有孝心，她在袖香楼为我们出了不少力，基于这一点，才决定放你一马。”蜂尊眼也不抬地说。
　　“袖香楼？你在袖香楼？你去做……”洪庆杰惊愕地看着红樱桃。
　　“爹……”红樱桃的脸几乎要皱到一起了。
　　“啪——”
　　洪庆杰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红樱桃的脸上。
　　一记耳光打出了红樱桃伤心的眼泪，她一动不动的跪着。若讲出实情，父亲一定会气个半死，要和他们拼命。不讲，又无法向爹交待清楚……这四年来，为了救爹，被迫加入他们的组织，听命于他们。把自己扔进青楼，将洪樱桃改为红樱桃当成艺名，这岂是自已能左右得了的？为了救爹，毁了自己的一生，含羞忍辱，这满腹的委屈和苦痛又向谁说，谁又能理解？母亲去世早，自己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若不是父女情深，自己又何必这样做？
　　“你助纣为虐，自甘堕落，丢人现眼！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廉耻的东西！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待哟！”洪庆杰气得声音发颤。
　　“爹，我只是卖艺呀。”红樱桃总想解释点什么，能让父亲稍稍平静一点。
　　“你……”洪庆杰气得不知怎么往下说。
　　“人我交给你了，我走了。真烦人！”蜂尊对冷涵说了，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洪庆杰，你女儿那么孝顺，你还骂她？本君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
　　“什么选择我都不会答应你们。”洪庆杰打断了冷涵的话忿忿的说。
　　“哈哈，你也太心急啦，本君还没说哩，你就拒绝了，看来你是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大马蜂冷涵浅浅一笑，“现在是本君决定你俩的死活，明白吗？”
　　“你想怎样？”洪庆杰警觉地问。
　　冷涵理理鬓边的长发，慢腾腾说道：“看来你还是想听下去的。好吧，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加入我们，像你女儿一样为我们做事，本君保你父女无事；二是你可以不答应，本君也可以放了你。但是，本君将废掉她的武功，把她变成袖香楼真正的头牌。当然，她从此不再是只卖艺不卖身了，看你选择哪一个？”
　　说完，大马蜂长袖一摆，一跕脚飞身坐回上座。
　　“你无耻！”洪庆杰恨得牙痒痒。
　　“呵呵……好啦，别嘴上呈英雄，给你一杯茶的时间，想好了告诉本君。”冷涵端起茶杯慢慢品着。
　　“爹……”红樱桃一听，不由叫了一声，生怕洪庆杰一条道走到黑，把自己害了。
　　片刻的沉默，大马蜂将茶杯一放道：“怎么样，回答本君，选一还是选二？”
　　“爹，你为了女儿就答应了吧，啊？”红樱桃看见大马蜂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心中恐惧万分，知道下一步就是要废掉自己的武功了。
　　“我洪庆杰在江湖上也算是响铛铛的汉子，四年了，我何时让过步？可是，今天……”洪庆杰长叹一口气，“罢罢罢！我认了，听你们差遣。”
　　“这就对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四年来，你不答应，没想到却搭上了你的女儿，你说你划算吗？”冷涵阴阳怪气地说。
　　“要我入伙，我有个条件。”洪庆杰气冲冲道。
　　“说吧。”大马蜂不屑道。
　　“不准再让我女儿待在袖香楼！”洪庆杰坚决地说。
　　“这要看看你的表现喽，现在……不行。”大马蜂慢条斯理地一边欣赏着自已的手，一边摇摇头。
　　“没事，爹。”红樱桃知道无望，暗想，现在我们有什么资本提条件啊？只要父亲平安，自己在袖香楼卖艺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四年的时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洪庆杰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大马蜂挥挥手叫来门外一个黑衣人：“你带他去与涂虎做搭档吧。”
　　黑衣人将洪庆杰带了下去。
　　“红樱桃，本君问你，你觉得那王东的武功如何？”大马蜂目送洪庆杰出门，回头问红樱桃，“你们在乱石寨表现得很不错呀。”
　　“王东？是王东方那个镖师吗？”红樱桃疑惑地问。
　　大马蜂点点头。
　　“禀马蜂君，属下觉得此人武功一般，性格十分固执。”红樱桃此刻才明白了，王东方的真实名字叫王东，没有蜂巢组织打听不到的事。大马蜂向自己询问王东一定是想拉其入伙。不管怎么样，王东也曾真心实意地帮助过自己，总不能让他也受蜂巢的控制吧？只好故意说得极差了。
　　“他不是人称链锤王吗？”大马蜂问。
　　“要真是链锤王，也不会被自己的链锤所伤。属下觉得他徒有虚名，笨得要命。只因他姓王，使用链锤，所以，人们才称他链锤王，并不是链锤天下第一的意思。”红樱桃解释道。
　　“那好吧，先不管他，你可以多留意他一下，他若真有本事，可以让他效忠蜂巢。你回袖香楼去吧。”大马蜂淡淡地将红樱桃打发了。
　　退出蜂鸣轩，红樱桃松了一口气。想想那日在石泉被蜂巢的人抓回来，还真有些后怕。不过令她喜忧交集的是今天终于见到了父亲，父亲也不再被囚禁，虽然消瘦了许多，但看上去倒也无大碍；忧的是以父亲的性格，保不准以后会惹出什么事来，那时候又怎么搭救？

　　夜色越来越浓，淡淡的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轻轻笼罩着汉中府城，大街小巷几乎没有了行人，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显得与白日里迥然不同。红樱桃的身心如释重负地向袖香楼走去，想着回去也该好好洗漱一番，睡个踏实觉了。
　　拐了一个弯，来到袖香楼下，红樱桃不愿从正门进去，正欲飞身上房，却见从不远处的房屋上跃下一个人来，不用多想，红樱桃便一跃到了近前，那人一见顿时被惊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此人不是王东还能是谁？
　　“是你？”
　　“你？”
　　二人同时认出了对方。
　　“你在干啥？”红樱桃问。
　　“我正在找你，总算见到你了。”王东惊喜道。
　　“我告诉过你，今后不要来找我，你这人怎么不听？”红樱桃立刻转为一幅冰冷的脸色。
　　“你莫名的失踪了，我总要找到你吧？”王东道。
　　“我一切安好，你回去吧，从今别再见我，听见没有？”红樱桃一脸严肃，“离我越远越好！”
　　王东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自从失了银子她的态度真是前后大转弯。暗想，难道是丢银子的事让她不开心？或是觉得我王东没有帮好她的忙？女人心，海底针，谁能猜得着呀。
　　“樱桃姑娘，你咋一下变得让人不认识了？我在哪里得罪你了吗？”王东发懵地问。
　　“跟你得不得罪我没关系。我再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一遍，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从此不要再来见我，只当陌路人。否则，对你和你的朋友都没好处，不但会害了你，而且会害了你的朋友。”红樱桃言辞凿凿。顿了顿，脸色更加冰冷地说：“你别以为帮过我就成了朋友，我把话撂在这儿，若是下次再来纠缠，我只当你是敌人，我的剑毫不留情！你走吧！”
　　“疯了，”王东再一次被她一席话打入迷宫：“你翻脸不认人啊？我用了我朋友那么多银两去救你爹，结果，人没救出，银子丢了。不找回银子我怎么向他们交待？这事因你而起，我不来与你商量我找谁说去？”
　　“不用找啦！银子我已经找到，我爹已经被救出，没事了，你不用再操心。这个答案你可以向你的朋友交待清楚了吧？记住，我们从此就是陌路人了。我的话请你牢记，滚吧！”红樱桃冷冷的语气毫不留情：“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提我红樱桃的名字。”
　　王东听说她的父亲被救出，先是一阵惊喜，再听她说从此不准再提红樱桃这个名字，顿感此人真的绝情至极。这哪像是一个正常人做事的方法？从无情到绝情的话句句刺得人心痛，这难道就是青楼女子的本性？难怪镖师的规矩中多次提到“不入娼寮、同娼不饮、不结娼友……”，看来江湖上总结得很到位，娼门女子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也罢，算我王东今生没长记性，栽在你红樱桃的手里了！
　　“红樱桃，算我姓王的瞎了眼！呸！”
　　王东狠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瞥了红樱桃一眼，气极败坏地走了。
　　看着王东愤懑而又失望地离去，红樱桃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此刻心里是怎样的五味杂陈连自己都难以言表，百感交集的内心深处只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压过一切：千万不能让你落入蜂巢组织！这个组织比当朝的锦衣卫还可怕，这个神秘组织其真正的目的绝非是边缘人物可知的。如果你再与我来往，很有可能会卷进去，那我洪樱桃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即使我俩今后成敌人，也决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同伙。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怎么辱骂我，我皆不在乎，纵使你死在我的剑下，我也觉得值！我洪樱桃做人的原则就是我宁可杀了你，也不让你受罪！我宁可要了你的命，也决不让他人要了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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