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

　　当天夜里有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古往今来，这个东西最能触发人性中的忧郁和感伤，我一直盯着那轮明月，我恍惚之中觉得它变成了一只眼睛，可怕的窥视着大地的眼睛，从绛紫色的天幕中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了自己的痕迹，在计划和酝酿着什么未知的秘密。
　　路加坐在我的旁边，他的头有时靠在我的肩上，有时倒旁边的台子上，这两个地方都比他的肩要低因此他总是无法入睡。
　　“江露，”他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几点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八分钟就到了十二点。”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根本不认识的话吗，想来又是无聊的□□，一个母亲的，想来是见我一夜未归，放心不下，我给她回了条我在同学家里的短信”，最后一个，是江葑的来电。
　　我想，我没有必要理会。
　　手机叮咚地响了两下，我按开新收到的短信。
　　“人生并不能时刻都幸运，亲爱的姐姐。”
　　手机的萤幕我原本设定的是绿色的，在这个黑暗的病房了，绿色的光打到了墙壁上，竟然变成了白的，白色光给一切笼上了白色的雾，白色的雾里，我心中惨白一片。
　　床上的人又开始呢喃，断断续续的音节，他的嗓音一点也不动听，动听的嗓子应该是肉内的圆滑的，他的言语是破碎的，让我联想到碎掉的蛛网，想到风干的木乃伊，经过长期的岁月的冲刷，皮肤和组织凝结到了一起，没有任何灵性和活力，干枯的，灰黑的，在这种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我听到外面有沙沙的响声，是风划过叶片的声音，还是护卫队脚下的摩擦声？或者，还有其他？
　　我觉得我感受着什么东西在无声接近，就像那次受到蛇妖的袭击一样，潜在的危险变成了一条我看不见的蛇，它的身体修长，光滑的蛇腹蹭过大地，灵巧地避开层层守卫，穿过重重大门，走过种种障碍，它的动作迅捷而灵敏，它的行为是无声的，防不胜防，防不胜防。
　　我拿起了手枪，快速上好了镗，我的手起先的时候在抖，抖动像一只跳蚤，于是我用颤动的右手拿住了左手，它们两个抖动的频率是不一样的，这个往左的时候那个正在往右，那个往前的时候，这个正在往后，这前后左右一掣肘，最后也就都静止不懂了，我掌控着自己终于服从命令的两只手，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枪，我的准头很不好，但是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走到窗边，像在偷窥大地的银色月亮无耻地给万物都镀上了颜色，我的对面是一个喷水池，银色的台子里，吐出银色的水，水顺着柱子缓缓流下，也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蛇，水最后落在了水面上，被着月光的那一面是黑色的，黑色的水面荡起黑色的波纹，好像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那是······
　　我惊奇地看到那一片黑色里升起一片黑发，如同妖娆的水草，一个头从黑色的水花里缓缓伸出。
　　并没有想到我和江葑会这么快再见，在层层波纹之上，他只露出了两只漆黑的眼睛，如同一只从水里浮起的鳄鱼，将大半个身子埋在水下，只留下那双眼睛，为他捕捉猎物的信息。
　　他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沐浴在了银色的月光里，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把银色的光亮反射到了我的瞳仁里，我感到了眼球的刺痛。
　　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三十米，我在楼上，他在地面的喷水池里，这三十米的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停止了流动，我举起了手中的枪，但是我拿不准自己是否会开枪，把子弹注入他的心脏，让他再次品尝死亡的痛苦。
　　然而我还是没有这样做，我记起了自己的承诺，自己的责任。
　　他又把头沉到了水面以下，他如水草一样的头发再一次散开，散开的发丝有着柔软的弧度，水面一片银亮，我几乎有一点晕眩。
　　当我再定睛看过去的时候，喷水池里清澈见底，底下蓝色的瓷砖清晰可见，还散放着数枚硬币，那是病人家属扔进去的，带着对亲人的祝福和满心的柔情，而刚才出现的那个人影，仿佛只是一场梦幻。
　　有人轻拍我的肩：“江露，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路加的声音，我看到了他一脸的困倦。
　　“路加”我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有一点担心，今晚，我们的行动会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病床上的德森又都囊了几个我们听不懂的字符。
　　外面的蛐蛐声震天，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厉，着并不像鸣叫，简直就像尖叫，那些吊死鬼拼死前的鬼哭狼嚎不过如此。
　　“咚——”
　　一声悠长的声音在黑夜的空气里荡开，这个声音不是清脆的，而是沉顿的，闷声不响，对我而言又好像震耳欲聋，我摸了摸旁边的窗外的水管，它在轻轻地震动，我的手指如同触了火一样赶快收了回来，那点轻轻的震动灼伤了我。
　　我和路加交换了一个惊惶的眼神。
　　有人在外面！
　　这家医院建于八十年代末，秉承了那个时代一贯风格，火柴盒的形状，灰色的外皮，黑色的水管子排列在楼房的外部，为了稳固它们，每隔一层楼，就给水管加了一个铁箍子，箍子的两旁有两颗漆黑的螺丝钉，钉入墙壁的内部，这些水管，犹如多节的竹子，从第一层长起，一直伸长到天花板上，它一面发出咕隆咕隆的响声，为各楼运走他们丢弃的废水废物，一面又成了第三只手的免费爬墙梯，小偷们爬上这些漆黑的管子，静悄悄地卷走主人的财物。
　　路加给枪也上好了膛，他拿出手机，要求各处巡逻的警方立刻加大对这边墙壁的巡逻力量。
　　明知下方警卫重重，这个杀手，仍然敢单刀赴会，他又是用了什么方法，躲过了重重警戒？
　　我靠在了墙壁上，把头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向外面。
　　映入我眼帘的先是灰色的窗台，窗台如长了脚一样一点点往后面走去，黢黑的大地紧接着而来，我看到了长椅，树木，和花坛里的幽幽芳草，我感到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可是不是，晃动的是我，我的身体在抖，路加把他的手按到了我肩上，试图抚慰我，可是他手上的冷汗渗进了我的衣服，他手上的颤抖进一步加剧了我的颤抖，我们两个像打摆子一样乱晃。
　　“江露，晃动的我们打不准靶。”
　　“我知道”
　　“咚——”窗外又是一声响。
　　我已经把全身的力量贴在了墙壁上，墙壁岿然不动，我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
　　“咚”又是一声。
　　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落下，骆驼不堪重负。
　　也许下面的人正等着这一刻，等着有一个傻瓜蛋伸出头来，那么他正好可以击中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喉咙，可叹我当时并没有顾虑这些，我将我的手枪对准下方，子弹夹杂着我的害怕和愤怒从枪膛里呼啸而出，我几乎出现幻觉，以为这个急速的东西在空中擦出了明亮的火花，枪响的声音激荡了整个医院，惊扰了楼下的蛐蛐，连它们也把声线拉得前所未有的长，我默念着：一定要击中。
　　我又听到了一声前所未有的闷响，可惜并没有人体倒地的声音。
　　“咔嚓”我们背后的门忽然打开，走廊里明亮的灯透过门缝照了进来。
　　路加大喝：“谁，举起手来！”
　　只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小护士，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满了我们不认识的药水，她满脸惊恐，好像看到了吃人魔王。
　　我和路加松了一口气，颓然放下枪来，那一刻，我心真的悬在了半空中。
　　小护士说：”大夫叫我来帮德森先生量体温。”
　　我用精疲力竭的口气说：“请吧。”
　　她于是端着盘子向德森走过去，刚才被我们那一下，几瓶药水都跌到地上摔碎了。
　　“哄——”又是一声枪响，比我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还要绵长。
　　我的枪安安静静地放在我手上。
　　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护士轻轻吹了吹手枪上放出来的硝烟，路加倒在我的身边，他的血打湿了我的鞋。
　　小护士的声音甜美异常：“把武器扔到一边去，对，就是那样，现在，请你举起手来。”

　　她以手枪抵住我的左肩，枪口缓缓地顺着我的衣服爬动，黑色的枪如同一条黑色的蜈蚣，蜈蚣有几百条脚，它的一吻就可以致命。
　　她睁大了眼睛问我：“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我咬住了嘴唇不想开口，我拿不准她的意图，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
　　蜈蚣爬到了我的心脏处，她的声音通过棉布口罩来到了我的耳朵里
　　“说！”
　　“左撇子。”
　　我左肩上多了一个洞，这个洞开得恰到好处，它好像正好卡在了我肩膀的关节处，手臂和肩膀交接的位置，她抬了一下我的手臂，我觉得那个好像不是我的身体部位，我无法控制它，我无法。
　　疼痛让我满头大汗，我忍不住要高声叫出来，她温暖的戴着橡皮手套的手捂在了我的口鼻上。
　　“嘘，要安静，不可以吵醒病人。”
　　她将手插入了衣袋，里面有一条白色的手绢，它离我的鼻子只有两寸远，我能够毫无阻碍地闻到刺鼻的药水味，是我常用的□□白帕
　　路加手中掉落的手机还在一旁闪亮，屏幕上是巡逻队长的来电，“喂，喂，喂······”
　　它在焦急地呼唤，护士扭动自己的高跟鞋，把这台精密的仪器一点一点踩碎，碎渣有部分黏附在了她的鞋跟上。
　　无可避免地那方太平间裹尸布一样的□□手帕也盖到了我的脸上，一双手控制住了我的后脑勺，我向后面踉跄了一下，立刻被这种力量顶住，那种强烈刺激的味道一直深入了我的脑部神经深处，它们从感受器侵袭而入，顺着神经细胞悠长的树突，它一如一块柔软伸长的丝带，轻轻环绕着我的一是，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也在那一刻放得无限大，然后缓缓，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神志远去抽离，我在心中拼命呼唤不可以，奈何身不由我。
　　脚上传来了一阵刺痛，灵台刹那清醒，一个温暖的东西轻轻触碰我的脚踝。
　　他还是清醒的。
　　轻轻的抚摸后又是一针，针尖冲破层层皮下脂肪，在我的各种组织中挤出一条缝隙，尖锐的疼痛使我的大脑清醒了一斜，而我也明白，此时我应该装作昏迷。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微笑，那一刻我想牵动嘴角，现实告诉我不可以，放松了膝盖，任身体向前倒去，我努力想象一个断线的木偶应该是怎样，前额撞击上了坚硬的地面，地面瓷砖的花纹在那一刻格外清晰，那是一朵盛放的大丽花，重心左偏，我觉得自己的头变成了一颗铅球，脖子和身体是系着它的带子，头颅以膝盖为轴心旋转，铅球滚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是否到位，我也努力安详地合拢眼睛，不让她看出一丝破绽。
　　她朝我们每人一人踢了一脚，脚尖接触，高跟鞋的鞋底还狠狠摁了下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我判断她来到了病床的方向。
　　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我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要抓紧时机赶快行动。
　　她坐在了病床旁边，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德森的脸，仿佛一个铸剑师，在抚摸自己花费毕生心血铸造出来的宝剑，又好像一个考古学家，对着夏商遗物，惊叹到不知所以，那种深情，是显而易见的。
　　依照德森的家庭和地位，能对他作出这样举动的女子也许有很多，一只花蝴蝶可以阅花无数，可惜卡塔赛尔并不是希拉里，她也不需要借助丈夫的势力登上政坛，定然不会允许一个对自己丈夫痴心一片的美貌女人的存在，能穿过重重阻碍走到这里，能瞒天过海，甚至让自己的导师也不曾察觉，只有那个人了，虽然全天下的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也只有她才最符合一切的推理。
　　赛斯，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我们的对手，前所未有的棘手
　　卡塔赛尔悠然地坐在那张病床上，她仿佛既没有想过要逃跑，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就像是江南仲春，莺飞草长，春风拂面，柳丝缠足，天地间没有什么是她惧怕的，乾坤尽在她手。
　　现在她不怕人来，我在想，她是不是还期盼着人来？
　　她显然是想要带走德森的，可是她不能，即便她有能力带着一个拖油瓶走过重重关卡，避过众多守卫，逃过集会的追杀，对于德森的伤，她却无能为力，他伤得很重，截肢的伤口没有痊愈，脑部受到剧烈的震荡不能移动，骨伤断裂多达三十多处，他的生命只能通过仪器上那一起一伏的波浪来表示。
　　卡塔如今不能带走德森，所以她来送死么？如果是送死，她何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装扮成一个小护士，制服我和路加？她为什么不杀我们，而只是让我们昏迷？难道她竟然如此仁慈不要伤人性命？
　　不，她是要拿我们当人质，有了人质，她就可以以我们为挟持，要求给德森最好的护理作转移，有了人质，她就可以不用避讳任何人，让所有的警卫闪到一边去，有了人质，她当然不必惊慌，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待在其他人的到来。
　　我注视着她的侧面，她的手枪握在右手上。
　　路加又踢了踢我的脚，我心领神会。
　　以肘尖着力，向下用力一顶，我飞快拾起散落在一旁的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了她的脸，路加也飞快从地上撑起，如电如箭，冲向她手中的枪，企图卸下她的武装。
　　“哄——”她开了一枪，子弹飞向路加的胸口，路加向右边一滚，那一抹影子便刚刚好没入他的左脚，鞋上开了一个洞，在黑色的阴影里我看到了红色。
　　我试图扣下扳机，可惜我的左手没有时间上膛，将这碍事的家伙丢在了一边，我左脚猛蹬大地，抡起右拳向她的喉咙打过去。
　　我是一个左撇子，可是右手拳更有力。
　　她抓住我的右拳，向前一拉，高跟踢向我前脚的膝盖，我原本重心不稳，自然只能摔在了地上。
　　没有第二次机会，她可怕铮亮的枪第二次指向我，路加左脚受伤，他们相隔甚远，他对她的行为鞭长莫及。
　　“哄——”
　　我低下头，我的身体，并没有再受到任何损伤，旁边的路加，脚踝流血不止，可是也并没有再多处一个伤口。
　　卡塔的武器掉落在了地上，手枪金属的外壳和大丽花瓷砖碰转发出清脆的声音，正比我今天听到过的任何一种响声都要动听。
　　卡塔赛尔拿起自己的手，我刚才见到这双手的时候，它是修长的，美丽的，光滑的，如饱满的荔枝，有着珍珠般的光彩，突然一下，荔枝的果肉被挖去，只留下了一个血红的荔枝核。
　　她的手多了一个洞，血肉模糊。
　　望向我的身后，我看到了举着枪的孟丽君，她脸沉如水，却无涛无波。

《寻殇千年》
确实是好文



《异世界的法拉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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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道》
我想努力写一个惊悚的故事，惊悚的爱情。第一重是，文章鬼怪很多，而且它们的遭遇都不是太好，鬼哭神嚎。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