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第二天清晨之前，我偷闲匆忙回圣瓦伦丁吃过早饭。再回到玫瑰花园的时候，却看到少了塞勒和一辆车。门口的卫兵看到我立刻赶过来：
　　“少校，塞勒中尉给您留下话，说与利路亚公爵去康帕斯古城了。”
　　“只有他们两个？”
　　“是。”
　　我怔了一下，随即跳上车，调转车头往外疾驰。
　　见鬼！他是怎么鼓动塞勒的？
　　塞勒竟然守在康帕斯古城的门口。我急匆匆跳下车问道：
　　“公爵在里面？”
　　“是。”
　　“进去多久了？”
　　“不算太久。他说一个人进去就好，很快就会出来，所以我……”
　　“有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
　　我从车里另取出一把枪别到腰里：“你守好这里，我进去看看。如果听到枪声，就立刻回去叫人。”
　　晨光清澈，带着一丝炎热，康帕斯古城里依然很安静。我匆匆走过古老的康帕斯学院建筑，颓废的石台和方尖塔，却不见利路亚人影。
　　这里仍然是太过安静。
　　快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头顶飘过一阵钢琴声，我怔了一下，抬头看去。
　　是一座略显粗糙的建筑，跟其他很多房屋不同，房子的二楼有一个窗户，甚至还悬着灰色的窗帘。犹豫了一下，我走近那座房子，推门进去。
　　眼前是又宽又大的石头台阶，蒙了厚厚的灰尘，上面印出不甚清晰的脚印。
　　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我放下心来，松一口气沿着脚印迈上台阶。脚印停在一个房间门前，厚重的橡木门板，上面雕满奇怪而古老的花纹。又是一阵不甚清晰的琴声从门后传来。我抬手敲敲门，门板上簌簌落下灰尘。阴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灰尘上的指印。
　　房间里静了片刻，我又敲了两下门：
　　“公爵，是我。”
　　门被打开，利路亚站在门口，眼神带着淡淡笑意：
　　“上尉。”
　　我看向他身后。布满灰尘的房间，看去一片灰暗，一架古老的风琴靠在窗下，黑白相间的琴键。
　　“请进，上——哦，”利路亚退一步，让开门口，目光扫过我肩上的新肩章，“少校，祝贺你。”
　　我避开他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走进房间：“谢谢。”
　　利路亚重新站回窗下，微微垂着脸，修长的手指一个一个按在琴键上，略显嘶哑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垂暮的老人的喘息。阳光射进来，在他脸上明暗交界处氤氲出细微的光芒，那一道额头，鼻峰，薄唇与下颌构成的原本绝美却犀利的线条，此刻竟然显出一丝淡淡的温柔，近乎圣洁。
　　我的心跳几乎停住。
　　风轻轻掀动窗帘。除了风琴，灰暗的房间里仅有一桌一椅，还有一张床。墙壁上空空荡荡，我犹豫着将目光从利路亚身上移开，看到门后一张嵌在木框里的画像。
　　是一副很大的画像，画框上蒙了一张厚厚的灰尘。
　　画框表面一层灰尘已经被抹掉，现出一个女人的脸，黑色卷发黑色眼睛，一张美到极致的脸，让我移不开眼睛。
　　那样忧伤的眼神，却带着笑意，温柔的，多情的，感伤的，又是狂热的，怪异到了极点。看着画像，我都能感受到画里女人的绝望，温柔，深沉，还有浓重的悲伤。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利路亚声音低而温柔：
　　“她很美。”
　　我点点头，忍不住轻声叹息：“太美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带了一抹幽蓝，深得简直可以让人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
　　“这是沙贝拉公爵的画作。”
　　我蓦然回头：“沙贝拉公爵？”
　　利路亚看着墙上的画点头：“是。这是他的房间。”
　　我反驳：“不可能。你说过他是掌权派。这里，这样简陋？”
　　“当然简陋。”利路亚目光转回来看着我，漫不经心笑着，“这里曾经是一间囚室，囚禁过犯人。后来犯人被处决，沙贝拉公爵才搬了进来。”
　　此刻看清了利路亚的脸，我惊讶的发现，画中女人的一双眼，与利路亚何其相似——
　　“谁？犯人——那个犯人是谁？”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利路亚目光从画上移开，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厚重的门板，在厚厚灰尘上留下一个名字的缩写：Ｔ•Ｌ，脸上是浅到近乎冷漠的笑：
　　“特雷莎•利路亚，他的爱人。沙贝拉公爵亲笔签署了对她的处决令，可是特雷莎死去之后他又搬来这里，直到十年后郁郁而终。临死时他留下近乎诅咒的遗言，说任何人不得打扰这里，否则会受他鬼魂的纠缠。至今已经有，两百年了。”
　　我默然无语，又看向墙上的画，终于理解了心里无比震撼的感觉从何处来。画里女人看上去绝望与忧伤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命运，还是因为作画人的心情。
　　利路亚轻轻拍我的肩膀：“走吧，上尉。你应该是来找我回去的吧？”
　　灰色的窗帘被拉上。我在前利路亚在后，沿着楼梯缓缓走下去。看到门口亮光的一瞬，我眼前一阵晕眩，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挡。利路亚迈着大步缓缓走过我身边，笑声温和：
　　“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公开向世人承认过，他爱她。”
　　明亮的近乎耀眼的光芒直射过来，留下他长长的影子。我默不作声踩着他的影子，跟着他缓缓往外走。古老的房间，灰色的窗帘，美丽的画中人，沙哑的风琴，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陈旧的梦。
　　就连走在身前的利路亚，也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为欢迎玛蒂使团的到来，皇宫要举行盛大的舞会，几乎邀请了所有权贵，利路亚也在受邀之列。
　　明明哈德斯和沙恩之间的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一时之间，因为这场舞会，整个康帕斯还是陷入了一种近乎热烈的气氛。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场舞会更重要的作用，其实是增加洛法殿下与贝尔蒂公主之间的相互了解，也就意味着，这其实是两个国家之间联盟的开始，对于沙恩来说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对于大陆上其他几个国家，哈德斯，玛蒂，洛克来说，也是举足轻重的。
　　可是洛法似乎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每天除了从早到晚忙于公务，仍然忙里抽闲的与不同的女人约会调情，只是不再明目张胆的带女人回圣瓦伦丁过夜。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克伦瓦这会儿大概正着急呢，她以为自己是公爵小姐就没人敢跟她抢皇后的位子，可是现在跳出一个公主，皇后的位子就轮不到她了。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她大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法与贝尔蒂订婚。
　　我有了些看好戏的心态。只是没想到，很快，另外一场好戏的主角变成了我。

　　王储卫队卫兵的制服的袖口都是银色条纹，所以看到一队袖口带着金色条纹的卫兵突然出现在玫瑰花园门口时，我一时有些惊讶。
　　皇帝陛下的亲兵？难道是利路亚出事？
　　我不动声色下车。卫兵指挥官微笑着走近，我看到他肩上的中校军衔，微笑着向他行礼：
　　“长官。”
　　他面无表情的回礼，然后将一张灰色逮捕令递给我。
　　利路亚？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拿过逮捕令看了一眼，却瞬间呆住，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叛国罪？”
　　“少校，”那个指挥官一脸漠然的严肃，声音平板，“有人指控你私通邻国间谍，这是陛下亲自签署的逮捕令，如果你认为这是诬陷，可以在几天之后的秘密法庭上澄清。请跟我们走吧。”
　　塞勒坐在车里已经傻眼。我掏出身上的枪和匕首交给执行逮捕的卫兵，回头叮嘱塞勒：
　　“你不要离开，保证这里的安全。派个人去跟洛法殿下打个招呼。”
　　身边那个严肃的指挥官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彬彬有礼的跟我说：
　　“这个你不必担心，少校。已经有人去通知洛法殿下了。他的属下出事，他是必须被告知的。”

　　康帕斯监狱在皇宫附近一个古堡里。古堡很矮很低，只有两层，但是大部分囚室都在地下。我曾经听安瑟斯说起过这个监狱，据说这个监狱是二百多年以前建成的，大部分时候都用于关押皇帝陛下亲自签署逮捕令的囚犯，包括一些□□以及叛国罪囚徒。
　　安瑟斯当时漫不经心的跟我说，关进去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被处死，但是也出不来。换言之，就是终生监禁。
　　走进囚室的一瞬，我的手脚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在又阴又湿的牢房里坐了许久，待到视力习惯了这里阴暗的光线，我终于镇静了些，开始强迫自己思考。
　　绝对是陷害。私通邻国间谍？太荒谬了，我从来都不认识什么间谍，怎么会私通？
　　可是，空穴不来风，既然蒙受了这样的罪名，那么罗织罪名的人一定是有所准备的。关键是，到底是谁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非要致我于死地？除了克伦瓦，我想不出其他人。可是如果是克伦瓦的话，她怎么会弄到我“私通间谍”的证据的？
　　我发现自己正在被惶恐与烦躁包围，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冷漠的指挥官除了告诉我几天之后我要上秘密法庭，其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该怎么澄清自己？开玩笑。何况所谓的秘密法庭，不过是合处死一个人的工具罢了。
　　说不定这次真要死了。
　　看着对面阴湿的墙壁上暗绿色的苔藓，我开始觉得一阵阵冰冷。没有窗没有灯，囚室里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我越来越害怕。两天过去了，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偶尔听到外面走廊深处传来哐啷哐啷开门的声音，以及每天早晨和晚上从门口小窗里送进来的饭，只是我根本毫无胃口。
　　直到第三天早上，终于有人来开牢门。陌生的卫兵将我带出去，然后我看到了那天逮捕我的指挥官，彬彬有礼跟我说，法庭已经筹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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