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归汐来

　　静汐来到化妆间，正想抬手敲门，不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静汐一怔，开门的人及时刹住脚步。
　　那人一身潇洒挺括的黑色西装，胸前一朵红花，静汐看着几分面熟。
　　那人果然也认识她：“苏静汐。”
　　正是新郎杨光照。
　　静汐微笑着恭喜他。
　　“青筱在里面，”杨光照的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急色，“我还有事，一会儿再过来。”匆匆交代几句就走了。
　　而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正独自一人坐在化妆镜前。
　　静汐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轻轻喊了声：“青筱。”
　　莫青筱回头：“静汐，你来了。”见她是一个人，扬起嘴角，笑着打趣她，“没带家属？”
　　“来了，”静汐面薄，含糊地说，“他在外面。”
　　“他？男朋友还是老公？”
　　“我要是结婚了能不告诉你。”
　　莫青筱又笑，过了一会儿才问她：“周丹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丹也笑吟吟地推门进来。
　　“就差黄澄佳了。”静汐正想问她来不来。
　　莫青筱已经接过话头：“她本来是想来的，前天刚检查出怀孕了，路途遥远，家里老人不放心。”
　　黄澄佳毕业回家乡后，遵照家里的安排，先是考了公务员，又相亲了大半年，也是年前不久结的婚。当时静汐还在国外，没有参加婚礼，不过莫青筱和周丹都去了。
　　三个人聊了几句近况，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后来司仪又把新娘喊走，呼啦啦一堆人也跟着去了。
　　周丹却一个人躲在化妆间里抽烟，没一会儿静汐也回来了，周丹就掐灭了烟头，又开了窗散烟味。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罕见地都沉默了片刻，静汐还是忍不住问她：“那天我看到你和赵淳在一起，你们——？”
　　周丹斜她一眼，又想去摸烟盒：“他现在是我老板。”她言简意赅，“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现在在九天。”
　　“赵淳不是个好人，他——”
　　“静汐，”周丹不耐烦地打断她，抬手撩了撩头发，轻扯嘴角，“这世上有纯粹的好人吗？”
　　静汐微微一愣。
　　“你总是这样，”周丹又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讥诮，“不知世事艰辛的大家小姐，总喜欢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评判别人。”
　　静汐滞涩，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担心我以色事人，最终遭人抛弃，还是担心我迷失在这钱欲的追求里？”周丹嗤之以鼻，全然无畏的姿态，“你知道这个娱乐圈更新换代得有多快？主角永远只能是二十出头的女孩，等你过了三十，再去演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当面人赞你一句保养得好，背地里多少轻嘲热讽，静汐，我没得选择，我是一个人在走钢丝，提着一口气拼命往前走，一口气不足就会跌下去。”
　　静汐沉默地望着她，眸如点漆：“周丹，”她缓缓开口，“并不是这样，你现在比过去已经好得太多，甚至好过很多普通人，只不过你当初要的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东西，你现在放弃了，以后就会变得越来越麻木，毕竟——，”她又一顿，“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
　　周丹略微一怔，继而又笑了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就已经消散，她常常觉得，苏静汐单纯不谙世事，还有一股旧时读书人的清高固执，俗称的酸腐书生气。她憎恶着，却又羡慕着。就如同她早已明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她又同时承认，这世上不乏上帝的宠儿，人人生而平等，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一场笑话，她早已学会收起愤世嫉俗，而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披荆斩棘，一路所获，皆是她所认为的应得。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苏静汐，她内心潜藏至深的那股不甘，暴躁，气馁，嫉恨总能轻而易举地被挑动。
　　也许是因为，她潜意识总觉得上帝的宠儿不该离她那么近。
　　“我一没家世二没背景，走到今天，靠的只有自己的色相，”她自嘲地笑，“你能任性地说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是因为你的背后永远都有依靠，”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怒火，“苏静汐，我真想看一看，看看你有一天也走投无路，无依无靠，还能不能坚守你那高水准的道德。”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结。
　　就在此时，呼啦啦的一群人又拥着新娘回来了，两人被人群隔开，神情却都有点怔忡。莫青筱和几个宾客打了番招呼，走过来捅了捅静汐：“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静汐“啊”了声，摇摇头：“没事。”
　　“别理她，”莫青筱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同学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就是爱逞强，说不得她，一说就跳脚。”
　　婚礼开始的时候，静汐回到何东晟身边，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何东晟垂眸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别瞎操心了，感情的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你那朋友嫁过去也不亏。”
　　“什么？”静汐抬头看他。
　　他摸了摸鼻子，马上就察觉到大概是自己劝错了，又被她盯着，只好继续说：“唔，刚在外面撞到一个女人跟新郎——”
　　他的声音被一阵欢呼声盖过，司仪正宣布：“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台上的新娘一袭洁白的婚纱，清扬婉兮，娇俏明艳如百合，侧过头，新郎吻在她脸上，而她却突然红了眼眶。
　　司仪连忙说，新娘太高兴了，而新娘也配合地露出一个笑脸，却尚有未干的泪珠挂在脸颊。
　　静汐突然轻声而又恶狠狠地说：“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青筱嫁给他就只是图他的人。”
　　何东晟没有接话，他难得犯一次口舌，偏又撞到了她枪口上，还是明智地闭上嘴吧。
　　婚宴结束后，静汐去化妆间去向莫青筱辞别，其时莫青筱正忙着招呼别人，两人没说几句，莫青筱只塞给她一个烂醉如泥的周丹。
　　“帮我送她回酒店吧。”莫青筱交代了地址，又说，“静汐，谢谢你能来，今天实在太忙，也没顾得上你。”
　　一路送到酒店门口，莫青筱又问：“你们怎么来的？”
　　“他去车库开车上来。”
　　静汐面薄，提起男朋友，总是用“他”。
　　莫青筱略感有趣似的笑了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想好。”
　　莫青筱突然问她：“还记得温少卿吗？”
　　静汐点点头，其实他们刚才就打过罩面，温少卿身边挽着一个眉目温婉的女子，看到她，不过朝她微微颔了颔首就擦肩走远了。
　　“光照说，他的女朋友有八九分像你。”
　　静汐一愣：“别瞎说。”
　　“我刚才也见了一面，八九分是有点夸张，不过——”莫青筱端详了她一圈，“眉目是有点像。”她顿了一顿，又加了句，“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忘不了初恋？”
　　“青筱，”静汐用一句略显矫情的话问她，“你幸福吗？”
　　“幸福？”莫青筱唇齿间细细咂摸了这两词，然后笑道，“静汐，你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也没等静汐回答，她又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我觉得幸福就是难得糊涂”
　　“嫁给他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选择，”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过生活又岂会处处都尽如人意。 ”
　　“你跟周丹——”静汐略有感慨，“一个太感性，一个又太理性——”
　　“她也不容易，”莫青筱有些了然，“总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不然谁又愿意把自己磨得刀枪不入呢。”
　　车停在酒店门外，莫青筱帮着静汐扶着醉醺醺的周丹走出去，何东晟拉开车门，周丹的头靠在莫青筱的肩上，突然极轻地呢喃了几声，莫青筱一愣，接着愀然变色，抬头去看静汐，苏静汐却垂着眼，沉默地将周丹扶进了车里。
　　最后静汐与她挥手道别，始终未提此事。
　　车子渐渐驶远，莫青筱神色复杂，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周丹酒醒，简单地吃过早餐后就去莫青筱处告辞，两人闲聊了几句，周丹问她，蜜月打算去哪里？
　　莫青筱却说杨光照最近比较忙，暂时不考虑。
　　周丹仔细地看了看莫青筱，鹅蛋脸上轻点胭脂，指甲涂成豆蔻色，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妆容还隐约有新娘的影子，神色却淡然，丝毫未见新婚夫妻的甜蜜妩媚。
　　周丹想说什么，又觉得感情就是冷暖自知，旁人无需置喙，只简单地说了句：“新婚快乐。”
　　临走时，莫青筱却又突然喊住她：“周丹，”她犹豫不决，“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周丹一时怔住，继而骇笑，她甚至都没有问，“他”是谁。
　　“你在讲什么笑话。”
　　“昨天你喝醉的时候，”莫青筱艰难地把话说完，“你喊了他的名字。”
　　“是——是么？”周丹脸色也变了：“静汐她——”
　　“她应该也听见了，不过，”莫青筱回忆当时的场景，“静汐好像并不吃惊，她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周丹木然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
　　她又想到，那天她冲动之下，跑去他的住处，碰上静汐，虽然当时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只说因为受何总帮忙良多，却在他遭遇变故的时候，自己也跑去了九天，虽然是巧合，她却觉得心有愧疚，所以特来道歉的。
　　她早已不记得当时静汐的表情了，那个时候，她自己都心虚慌乱，根本没心思观察别人，也许那天她的借口和掩饰，根本就拙劣得可笑。
　　“周丹，你，你真的——”莫青筱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多年，她们从未发觉，到底是她藏得太好，还是暗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她绝望到绝口不提？
　　“怎么了，我就不能喜欢他吗？”她抬了抬下巴，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抿唇沉默，片刻后，她未发一言，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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