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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疾(3)
因为担心谢妍病情反复,丁莹这晚睡得不算安稳,每隔一阵她便要起身查看谢妍的情况。
果然半夜时,谢妍的体温又有回升的征兆。丁莹发现,马上为她擦拭降温。将四肢和额头擦拭了几遍后,热度暂时退去。丁莹仍不放心,在旁边守了许久。见温度没有再上升,她方觉心安,正要回到耳室,却听见谢妍一声低语。
丁莹没太听清楚,坐回床边,柔声询问:“恩师可是想要什么?”
谢妍又吐出一个字。这次丁莹听清了:“水。”
丁莹连忙去取水。
为了方便谢妍夜间饮水,白芨在房内放置了一个有盖的木桶。木桶的底部和周壁都用羊毛毡隔绝温度。以此法保温,几乎可以保证一整夜都有温水。丁莹这时倒到盏中的水都还是热的。
丁莹担心烫着谢妍,晾了晾才将水端来床边,扶起谢妍,让她如日间那样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喂她喝。许是十分干渴,又或者咽喉的肿痛有所消退,谢妍这次喝得很顺利,没多久便饮完了一盏。
“还要吗?”丁莹低声问。
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谢妍回答,猜她其实并未真正醒来,便将杯盏放到了一边。她正要扶谢妍躺下,不料谢妍竟在此时动了一下,往她怀里靠了过来。丁莹不知所措,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动弹。但这之后,谢妍便没了动静。丁莹愣了一阵,才意识到她应该是觉得有些冷,本能地寻找更温暖的地方。
丁莹小心地环住谢妍,将自己身上的热气传给她。说起来,她与谢妍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接近过。也只有谢妍神智不清的时候,她才敢放任自己稍稍靠近。等她好了,她们便要回到恩师与门生的关系。丁莹感受着怀中谢妍的温度,心中爱意与酸涩交织,最后化为一张细密的情网,将她所有柔情层层缠绕。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温柔地对谢妍耳语:“快些好起来吧。只要你好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睡在外间的玳玳可能听到了动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帘内走来:“主君有什么吩咐?”
等她走进来,丁莹已扶着谢妍躺回床上,平静地转过身:“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
第二日,丁莹也未离开,而是请白芨遣人去秘书省替她告假,留在谢府专心照料谢妍。又服了两剂药后,谢妍终于降回了正常体温。丁莹不敢大意,仍然衣不解带地守着她,直到第三天未见反复,丁莹一颗心才落了地。
连日高烧显然让谢妍消耗甚巨。热度虽退,她醒着的时间依然不多。直到第四日上,她才算真的清醒了,不过依然虚弱无力,更兼浑身酸痛,不太有食欲,唯有服药比之前容易了些。丁莹看得出来,她还是怕苦,每次吃药都眉头紧锁。但就像白芨说的那样,她明白良药苦口的道理,勉强忍耐着。
丁莹记挂谢妍身上的酸痛,午后王院正过来诊视,她特意向他请教缓解之法。王院正于是教了她一些推拿的手法。晚上服过药,丁莹便按他教的方法,为谢妍按摩以解酸痛。许是按压肩膀时劲使得大了点,丁莹听见谢妍忽然轻哼一声。她连忙停手,小心询问:“可是学生弄疼了恩师?”
谢妍摇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丁莹继续为她按摩,只是放轻了力道。一套手法使完,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恩师……”
虽然她来谢府那日就道过歉,但谢妍并未谅解,何况她当时烧得厉害,现在未必还记得那时的情形。她应该再正式向恩师致歉。可她才刚起头,谢妍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丁莹急忙为她拍背顺气。等谢妍缓过来,白芨和玳玳却又来了。虽说谢府中事大多可由白芨自行料理,但仍有一些事是她定夺不了的。现在谢妍好转,白芨自然要来请她示下。再者这些天过来探望的人颇多,都是需要记的人情,她也得向谢妍一一禀明。
丁莹本来觉得谢府的事,她不好多听。可白芨并未顾忌她,径直向谢妍回禀各项事宜。这时她再避出去反而显得刻意了,便低头默坐一旁,尽量不去听白芨说话。
谢妍的精神仍然不太好,光听完白芨说的几件事就已面露疲态,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只用点头或摇头表示意见。好在白芨得了她的指示,心里已有了主意,很快退出去了。
白芨一走,谢妍又开始连声咳嗽。丁莹见她难受,不忍心再拿自己的事烦她,只好先将赔礼一事压下来,打算等她好一些的时候再说。不想谢妍这咳嗽有愈演愈烈之势,竟是旧疾未去,又添新症。夜里丁莹睡在耳室里都时时听到她压抑着的咳声。
这一夜丁莹又没怎么睡。次日一早,她便去告知白芨,说要回家一趟。白芨想她来了这么几日,也该回家了,便点了头。原以为丁莹暂时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她下午就又回到了谢府。
一回来,她就来见谢妍,刚到门口便听见谢妍在里面咳嗽。她推门入内,见谢妍伏在床上,脸都憋红了。一名侍女正在为她拍背。
丁莹快步上前,取代了侍女的位置,为谢妍顺气。许久以后,谢妍终于缓了过来。丁莹取来隐囊(注1),让她靠着。谢妍闭目养神的时候,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蜡封的宽口瓷瓶,交给旁边的侍女,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女听完点点头,接过瓷瓶离开。约摸过了一刻,那名侍女去而复返,手上举着一个木托盘,内中有一白色琉璃药盏。
丁莹取了药盏,轻声唤道:“恩师。”
谢妍睁眼,见了丁莹手里的药盏,已先皱紧了眉头。
丁莹明白她的意思,柔声解释:“这并非汤药,而是秋梨膏。”
谢妍看着她,面露疑惑之色。
“这是家母的法子,”丁莹娓娓续道,“将秋梨、川贝、红枣等物压碎滤汁,一同熬制成膏,可耐久储。以前家中有人咳嗽,家母就挖取一勺,以水化开后服下,颇有效用。学生赴京之前,家母将制法教给豆蔻,让她每年秋冬都熬制一些。昨日恩师咳嗽颇剧,学生便想到了此物。恩师放心,学生已询问过王院正,他说这几样皆是甘平之物,有润肺清燥、止咳化痰之效,也不与恩师现在服的药相冲。”
谢妍这才接过琉璃盏,见盏中盛着的确非汤药,而是浅淡的琥珀色液体。她少少尝了一口,果然微带梨香。大概是知道她不喜欢苦药,里面还添加了蜂蜜掩盖川贝的苦味,的确比汤药好入口。她便慢慢饮了。
丁莹见她当真喝了,颇觉欢喜,接过瓷盏时殷勤地问道:“可有好些?”
哪有这么快见效?谢妍心里嘀咕。可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效用,嗓子里那股痒意的确像是减轻了些,便点了点头。
丁莹的喜悦之情更加明显,觉得自己总算为恩师做了一点事。
谢妍这日精神像是好了一些,休息一会儿后,哑着嗓子对丁莹说:“这几日辛苦你了。”
前几天虽然烧得厉害,她并不是全无意识,隐约知道丁莹曾照顾她。这两日虽然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但丁莹忙前忙后,她也看在眼里。
丁莹连忙回答:“不辛苦。”
谢妍今日态度和缓,看来已经不在气头上了。丁莹微微放心,等她大好了,她们好好谈一谈,应该就能重归于好。
然而谢妍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冰窟:“明日你就不必来了。”
丁莹的笑容凝固了。呆滞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学生这几日侍奉不周?”
谢妍摇头:“并无不周。只是你为照顾我,已数日未去衙署。秘书省虽然对校书、正字颇为宽容,但是缺勤太多终归不好。”
丁莹垂下眼睛:“只是这个原因吗?”
谢妍看着她:“不然呢?”
“恩师可是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丁莹低声说,“那日失礼是学生之过。学生早有请罪之心,只是怕打扰恩师养病,绝非有意拖延……”
谢妍轻轻打断:“那件事我也有错。前几日对你说的负气话,也请你见谅,别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她当日的反应的确过激了,加上病中情绪不好,她又对丁莹说过一些嘲讽之言,不是为人师长应有的气量。丁莹尽心照顾了她这么多日,她若还同她置气,未免太不知好歹。
丁莹连忙道:“不敢。只要恩师不再生学生的气,学生便心满意足了。”
谢妍又说:“既往之事,不必再提。不过你那日的提议,我始终无法赞同……”才说得两句,她又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丁莹连忙为她顺气:“此事郑侍御已同学生分说过,是学生想得太简单了。恩师放心,学生以后不会再这般自以为是。”
谢妍咳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苦笑着说:“你倒是肯听她的话。”
左仆射也好,郑锦云也罢,丁莹都能相谈甚欢,怎么和她就这么磕磕绊绊?直到去年除夕以后,她们的关系才近了一些。她曾经觉得是丁莹生性腼腆的缘故,但看她和其他人相处得都不错,恐怕并非是性格的原因。也是,左仆射和郑锦云皆有时称,谢妍想,丁莹和她们来往当然不会有什么顾虑。自己这些年名声如何,她不是不知道。丁莹洁身自好,有所顾忌亦是人之常情。这次她能来侍疾,已算知恩图报,自己何必再为难她?
丁莹只道她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学生前几日与郑侍御偶遇,因想她素与恩师相善,故而请教一二。学生幼稚无知,日后还需恩师多多教诲。”
“教诲?”谢妍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竟有几分消沉,“我虽是你名义上的恩师,实际也只虚长你八、九岁。自己尚且没活明白,如何教导你?”
丁莹听谢妍这话风愈发不对,急切地说:“恩师何出此言?恩师的智识,学生一向佩服。之前是学生太想当然,以致对恩师有所误解……”
谢妍抬手止住她:“你无需解释,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虽说你同我一向不太亲近,可天底下并没有哪条律令规定恩师与门生一定要亲密无间。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恩府,日后有难处,你依然可以来找我。”
她这番话本是想让丁莹放宽心,可听在丁莹耳中却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恩师可是要与学生疏远了?学生……并不是不想亲近恩师,而是因为有些缘故,不敢太过接近……”
听到谢妍说自己与她不亲近时,丁莹就慌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没想到恩师还是发现了。她当然会察觉,丁莹想,她这样聪敏,又洞明人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寒了恩师的心。可她怎么和谢妍解释?丁莹心乱如麻,谢妍没做错任何事,是她对恩师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丁莹欲言又止的神情,谢妍都看在眼里。她微微苦笑:“我明白你的顾虑,你其实不必……”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丁莹吻了她。
*****
注1:供人凭伏的软囊,类似现在的靠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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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要挑明了。老实人逼急了,就是这么生猛
